《伪**********U》淡若_晨风

12、十一

　　一九二八年。

　　二十四岁的明楼骑着自行车，后座坐着十五岁的明诚。
　　两个人刚从商店里出来，阿诚怀里抱着大大小小的包裹。明楼蹬着车叹气：“我怎么觉得，你见到便宜的东西，比陈妈和大姐还要积极。”
　　明诚对着明楼的背影笑得摇头晃脑的：“贸易本来就是互惠双方的，我只是在更划算的时候拿下了所需品而已。”
　　明楼瞥了一眼阿诚抱着的、足有四五斤的那袋子土豆，无奈地笑笑：“你又拿我的教材看。看得懂吗？”
　　“刚看了个开头儿而已，还没看多深呢。”

　　明楼五年前考入了圣约翰大学的理学院学习经济，如今已经快要毕业了。教授都觉得他天资聪颖、观点独到，是个学经济的人才，一再鼓励他去美国继续深造。
　　明楼倒是迟迟没有答应。圣约翰大学虽是当时中国一流的学府，可是明楼身在其中，越学习越感到迷茫。
　　甚至是荒唐。
　　——国家危机四伏，而圣约翰里的不少华人学生还在期待着毕业后可以做高等人。可现在中国的问题，绝对不是这样的一群学生将来可以应对的。
　　他从前觉得经济是国家的基础，要想救国，拯救经济是第一要事。可是现在，他深深觉得学经济也救不了中国目前这个烂摊子。他困惑，又无从找到答案，更没有办法得到他人的意见，于是他只能自己开始了无止境的思考。从手工到机械制造的意义，从中国的历史到世界地位的更变，他甚至开始思考资产阶级到底能给现在的中国带来什么。明楼感觉自己陷入了迷茫，苦苦求不得答案，只好靠读书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明诚现在在念高中。当初他凭借优异的入学成绩做了插班生，终于进了小学，跟上了同龄人的脚步。两年后小学毕业，顺利进入了初中；初中三年过后，再次凭借好成绩入了中法学堂。
　　这几年他的个子窜了不少，有追上明楼的趋势，可还是没怎么长肉。背脊倒是笔直，站在那里像竹子一样。多少次，明楼看着这个挺拔的身影都隐隐觉得骄傲。他早就知道阿诚是个好苗子，可事实上，阿诚还在不断给他惊喜。
　　明楼骑着自行车，不由得嘴角上扬：这个小东西，一天总是什么都想学，还偏偏能学得有模有样。
　　真不愧是我教出来的。

　　自行车停在了裁缝店前。明楼看着阿诚抱着的那堆东西，失笑：“你要带着这堆进去啊？”
　　阿诚挑挑眉毛，一副无所谓的表情：“怕什么，林师傅都认识我们这么多年了，又不会笑话我们。”
　　明楼看他站在大门前，两手抱着一堆东西又施施然的样子，笑着叹口气，去帮他开门：“明二少，请吧。”
　　阿诚扬着眉毛：“多谢明大少。”
　　阿诚走进去，明楼刚要跟上，就觉得眼前一花，一个人急匆匆地从店里往外跑，差点儿和自己撞到一起。
　　明楼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对方，这才看清楚，是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小姑娘。
　　还有些眼熟。
　　女孩子低着头揉了揉被撞到的肩膀，嗔怪地说道：“你这个人，怎么都不看路啊……”
　　明楼觉得又好气又好笑，明明是她横冲直撞的，怎么还怪上自己了？可还是摇摇头，向人家道歉：“对不起，是我莽撞了。您没事吧？”
　　“还好吧，我就当……”女孩子抬起了头，一瞬间愣住了，“你……难道是明楼师哥？我是曼春呀，汪曼春。”
　　这下明楼也是微微一愣，随即笑道：“原来是曼春，我说怎么觉得这么眼熟。多年没见，师哥都要认不出来了。”
　　刚才还蛮横不讲理的女孩子突然脸颊一红：“师哥……我刚才没撞到你吧。”
　　“怎么能呢。倒是你，没伤到吧？”
　　汪曼春摇了摇头，脸几乎红到了耳朵根。
　　“这么着急做什么？有事？”
　　“嗯……我刚才挑衣服款式挑得久了些，怕叔父等着急，所以赶着过去呢。”
　　“老师也在？”汪芙蕖多年前曾教授过明楼，如今两家虽久未联系，但明楼仍尊称汪芙蕖为老师。而汪曼春父母早逝，因聪明伶俐、资质不凡，被叔叔汪芙蕖看中并收养。汪芙蕖原配走得早，续弦也无所出，所以膝下并无子女，故而对待曼春倒也如生父一般宠爱。明楼既然还称汪芙蕖为老师，自然是要叫汪曼春一声师妹的。
　　“叔父在另一条街上等我呢。”
　　明楼微微躬身：“既然如此，那就请师妹替我向老师问好吧。”
　　少女故作镇定，但仍挡不住脸上的娇羞，微笑与明楼告别：“一定。”

　　汪曼春满脸抱歉地打开车门：“叔父，对不起，让您久等了。”
　　汪芙蕖坐在车里，笑笑：“我等一会儿不要紧，重要的是汪大小姐挑到称心的东西没有？”
　　少女嗔道：“叔父，您又打趣我。”
　　汪芙蕖看着她双颊还未完全完全消退的红晕，不禁好奇：“怎么了？瞧你这小脸，这么红。”
　　汪曼春听了，脸上绯红更甚：“叔父，您都猜不到，我刚才遇到了谁。”
　　“谁？”
　　“明家的大少爷，您曾经的学生，明楼。”
　　汪芙蕖抬了抬自己的眼镜：“明楼……说起来，我这个学生一表人才，和曼春你确实很般配，你要是喜欢他……”
　　“叔父，您说什么呢！我哪有。”少女赶紧打断他，矢口否认，只是那神情早已出卖了她的所思所想。
　　“这有什么好害羞的，喜欢就要去争取啊。”
　　汪曼春没答话，只点了点头。
　　汪芙蕖看着窗外，若有所思。

　　林师傅阿诚量了身，笑道：“阿诚少爷这个子可长得真快。这才过了半年，衣服又小了。”
　　阿诚瞥了一眼林师傅记的尺寸，噘着嘴嘟囔：“肩还是窄。”
　　明楼笑笑：“你这骨架还没长开呢，过几年就好了。”
　　林师傅也笑：“阿诚少爷着什么急呀，这男孩啊，身材要到二十几岁才差不多定型呢。像你哥哥，这几次量身，数据都没差多少。”
　　“可他像我这么大的时候肩已经很宽了啊？个子也很高。”
　　明楼顺手揉他的头发：“那时候你才多大一点，当然觉得我个子高了。”
　　少年捂着脑袋连连往后退：“别摸我头顶！大姐说被人摸头会长不高的！”
　　林师傅听了，碍着人家是客也不敢笑出声，只好忍着笑去拿料子。老人家憋笑憋得辛苦，胖胖的身子一抖一抖的。
　　明楼也被他这句话弄得哭笑不得：“你都多大了，还信这些？”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少年仰着头反驳。
　　兄弟两个选了料子，又抱着那一大堆东西骑车回去了。
　　林师傅站在店门口，望着这兄弟俩远去的背影，笑着点头：“这兄弟俩，感情比那些亲生的都好啊。”

　　明楼和明诚进门的时候，家里晚饭已经做好了，厅里到处飘着饭菜香。
　　明诚咽咽口水，等哥哥姐姐都动筷了才终于心满意足地开吃。
　　他吃饭一向速度很快，模样也虔诚——也许是小时候经常吃不饱的缘故。明楼很多次都提醒他慢点儿吃，可他还是做不到。不过好在他吃得虽然快，吃相却很优雅，总之完全不会让人反感，久而久之也就随他去了。
　　只是阿诚最近总是觉得格外饿，每天不到饭点就饥肠辘辘的，所以吃起饭来就像打仗一样，狼吞虎咽。
　　明镜觉得阿诚现在吃饭的样子吓人，担心他这么吃胃受不了，总劝他慢着点儿。明楼倒是不在意。他也经历过这个年纪，知道十五六岁的男孩子正在长身体，老觉得吃不饱再正常不过。
　　明诚吃了两碗饭，终于觉得差不多饱了，突然想起下午遇见的那位姑娘，开口道：“大姐，今天下午，我们在裁缝店……”
　　明楼在桌子下踢了他一脚，使了个眼色。
　　明镜看明诚说了一半又停下来，不解：“怎么啦？”
　　阿诚瞬间明白了明楼是不想让大姐知道汪曼春的事，立刻改了口：“哦，是裁缝店林师傅那里新进了一些西洋的布料，我和大哥都觉得那个颜色很好看，想问问大姐要不要做两条新的连衣裙。”
　　明镜摇摇头：“我这都老大不小的年纪了，没事儿还做什么新连衣裙。”自从接管明家，明镜为了不让人轻视自己自己年纪小，所以在穿着打扮上故意弄得成熟许多，平时也多穿旗袍以显庄重。什么连衣裙、洋装，她确实很少穿了。
　　明台听了这话马上不干了：“姐姐哪里就岁数大了呀？我们家姐姐最漂亮了，穿连衣裙最好看。”
　　任谁听一个才十岁的小孩子说这种话都会觉得欢喜，别更说是已经养了明台六年的明镜了。明镜被逗得眼角眉梢都泛上了笑意，又继续问明台：“你喜欢看姐姐穿连衣裙呀？”
　　明台认真地点点头：“嗯，姐姐穿什么颜色的连衣裙都好看的。”
　　明镜高兴得不行，揉了揉明台的小脸：“那改天，姐姐带你一块去裁缝店订新衣服好不好？你给姐姐挑料子，姐姐就喜欢你选的。到时候，也给你再做两件。”
　　“好！”小东西笑得甜甜的。

　　晚上，明诚来到明楼的书房，打算问清楚餐桌上的事。
　　“大哥，您为什么不让我提汪小姐啊？”
　　明楼严肃道：“不光是汪曼春，还有她的叔父汪芙蕖，如果没有什么必要的话，尽量都不要和大姐提。”
　　“为什么？”明诚不解。
　　“我也说不清楚，”明楼用手指一下下地敲着沙发扶手，眉头绞着，“我们家和汪家倒也算世交，可这些年以来，大姐总是在有意无意地疏远汪家，这才淡了联系。我总觉着，这里面应该有什么她不想说的理由，只是我还猜不透。所以如果没什么重要的事，还是少和大姐提汪家的人比较好。”
　　“听着……像是有一些很重要的原因。可是，既然重要，大姐为什么和你也不讲？”
　　“大姐是个明白人，她既然不说，应该就有她顾忌的理由。等她觉得时机到了，自然会和我都说清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