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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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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风吹雪满城,连这个千里之外的荒芜村庄也不例外。
容妩立在陈旧破落院子里,怔怔地望着枝头的寒梅,宁肯枝头报香死,这也许是这地方唯一衬得上那人的东西。
沉稳的脚步声从背后有规律地传来,容妩回过神,转身,见到一个穿着青色粗布衣衫的身影,心中一痛。
清凤眸,淡薄唇,这人容颜倒是还没有多少改变,俊雅依旧,却到底不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丰神俊朗的大祭司了。
慕容白见到容妩也是一怔,表情定在那里,有一瞬间的茫然无措,就像那时被自己最爱护的亲传弟子在最紧要关头陷害了,失去所有修为被拉下神坛的茫然无措,配上总是清冷淡泊的眉眼格外令人心疼。
不过到底还是缓了过来,一步步地,路过容妩。
容妩伸手拉住路过自己的青衫,猛地跪了下去,定定地望着慕容白"师父"
那人回了头,望着容妩,像望着天地万物,白云苍狗,再没有当初的宠溺无奈,低低地说了声"放开"
容妩从来没有听过慕容白这样说话,温和而令人惶恐。
她还记得自己自小被养在慕容白的身边,他对她总是温柔而耐心的,即使,他是雪国独揽大权枉顾君主的大祭司,在她之前,唯一的可问天道者,即使,当年她与新任城主合谋,废了这个人。
下意识地放了手,她望着慕容白一步一步地走进屋里,关了门。
容妩顿了一顿,挥袖将院门关了,挺直了身子,就这么一直跪在了雪地里。
倒地前那一刻,容妩望见了一块青色的布料,从眼前晃过,像扑火的飞蛾。
容妩在心底叹了口气。
慕容白,你总是心软。
(二)
容妩挣扎着醒来,感觉身上被压了一座大山,一望,三床大被,默默推开,给自己透了透气。
转头便望见端了一个水盆进门的慕容白。
慕容白冷着脸将水盆放在架子上,容妩望见了水上腾腾的热气和枕头边无意识被掉下还湿乎乎的布巾才感到自己身体不同寻常的热度,心思转了几转,又窝回被子里,腆着脸对着慕容白笑,像是当年那个和师父要冰糖葫芦的小丫头。
慕容白回身,皱了皱眉"既然醒了,便离开吧"
"我,被单雄安设计,驱逐出城"
单雄安就是那个与容妩一起设计了慕容白的新帝,容妩看见慕容白似乎有一瞬的停顿,又像没有,他转身出了门。
只留下两个字,温和又坚定
"离开"
容妩当然不会离开。
却也不是受欢迎的存在。
在数次驱逐无果后,慕容白也不再理她。
她在慕容白这里受到了彻彻底底的无视。
于是,容妩开始了锲而不舍地刷存在感的旅程。
慕容白生火,她在一旁帮着吹风。
慕容白做饭,她偷偷地拿身上仅余的银两买了些当年他用惯了的米,换了那些劣质的粗糙的。
慕容白身子弱,她偷偷上山打猎,将猎物分给邻里乡亲,于是慕容白收到一些红鸡蛋青蔬菜小私酿作为回礼。
慕容白从头到尾没有阻止,也没有回应。
年三十这天,容妩又张罗了许多热热闹闹的小玩意,大红的灯笼,烫金的对联,精巧的窗花,零零碎碎地将这个荒凉萧瑟的院子一点一点改变。
慕容白午睡醒来,感到一阵恍惚。
十一年了。
真没想到还会见到这些东西,不过那又如何呢。
有的没有的,都走到了现在。
这夜喧嚣不止。
即使是一个荒芜的小村庄,也有了浓浓的生机。
隔三差五的鞭炮轰鸣在院子之外,慕容白和容妩对坐着,容妩给慕容白满上了一碗桂花酿,慕容白酒量不好,她知道,这也许是个机会。
也许是夜色太好,天空太黑,慕容白望了容妩弯弯的眼眸一眼,没有拒绝。
果然,一碗下肚,慕容白已经有了些朦胧。
他听见这世上他最疼爱的姑娘踌躇着问他,怨她不怨。
他没答,只笑着,摇了摇头。
温润的眉眼泛着水光,隔着夜色看不清楚表情。
然后慕容白感觉自己的唇被压住了。
第二日醒来,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旁边是睡得香甜的容妩,慕容白垂了垂眸,情劫啊,当年卜出来的时候就该知道,躲不过的。
(三)
这几日容妩都在准备给未出世的孩子的衣物,一件件精巧的小衣服在那双拿惯了书剑灵石的手上成形,不做衣服时,又缠着慕容白给孩子起名字。
不经意扫过一旁的铜镜,慕容白见到自己眸子里染上的笑意,刹那间心里便安宁而放松了下来。
像当年坐在菩提树下感受到略过的清风,带着人间的人情温暖,而那些陈年往事岁月斑驳都在那一杯酒一个笑里放下了。
就这样吧,慕容白想。
然而,第二天,容妩失踪了。
桌子上留了一个纸条。
拿春秋玉,来问雪殿。单雄安。
春秋玉是慕容家至宝。
问天殿是雪城大祭司的居住之所。
慕容白摸着那张纸条,露出一个寂寥悲切的笑。
他天生天煞孤星的命格,克夫克母克亲友,到头来,还是留不住。
容妩。
(四)
问雪殿。
慕容白将那块青白玉交给了单雄安。
他看着单雄安将那玉给了屏风后的人,然后屏风后一个人缓缓地向他走过来。
是容妩,身后站着对他笑得一脸讽刺的单雄安。
他想起当年一身白衣的小少爷发了狠对他说的一句话"你的一切,我终会一点一点夺过来"
原来是真的。
他不知道该摆什么表情,骤然喷出一口黑血,他想起之前单雄安请他喝的那杯茶,他露出一个解脱的笑,早该如此。
他闭上眼。
容妩变了脸色,急匆匆地冲到慕容白的身边,将他环在怀里,探了他的鼻息,回头瞪着单雄安,目眦欲裂"你说会放过他的!你答应过我的!"
她看到单雄安扬起一个带着阴狠的彰显着胜利的笑"可是他弄脏了你"
她不再看单雄安,怀里的人气息渐弱,她一下子流下泪来,捏了捏还在手里的玉佩,她又将怀里的人紧了紧。
单雄安还欲说什么,就见面前两个活生生的人竟然突然消失了。
容妩无比感谢慕容白当年教给她的秘术,瞬移,又再三叮嘱她记得藏拙。
如今他们二人躲在一个寒风啸啸的山洞里,城里内在全是他们的通缉令与各路将士。
只有这荒野可躲。
怀里的人脸色苍白,容妩没有犹豫地引修为将春秋玉炼化凝成玉髓又引入慕容白口中。
传说中了活死人肉白骨的一枚至宝,慕容白曾经就毫不设防地让她带了十六年,还告诉了她用法,只是十一年前被驱逐的时候又不知如何从她身边拿去了。
想起当年,容妩叹了口气。
当年她得到慕容白真传,可问天道。
天道告诉她,慕容白终将丧命于单雄安之手,而那时单雄安也来找她。
慕容白年少时被老城主设计种下一枚子蛊,一直靠以毒攻毒压抑着,那蛊早已深入骨髓,慕容白的身子早已承受不住,容妩是知道这件事的,也见过慕容白夜里冷汗满身痛苦抽搐的样子。
于是她虽知与虎谋皮,也和单雄安做了交易。
她废慕容白一身修为,将他拉下神坛并就在单雄安身边辅佐也是监视他。
单雄安为慕容白解蛊,送到城外,终生不得再干涉伤害慕容白,并立了血誓。
而这春秋玉佩,则是单雄安前几月才新与她提的条件。
用来想换自由。
没想到,血誓竟也有人胆敢违背。
这冥冥天道,因果轮回,单雄安倒也不怕毁了金龙气运。
容妩回过神,又探了探慕容白的气息。
她心下一颤,又颤抖着手探了探,她摇了摇慕容白的身子,冰冷苍白的躯体随着她的手晃动,再没有一丝生气。
传说中的东西,果然只是传说。
容妩紧紧地抱着慕容白,将头埋在他的肩窝,渐渐咽呜。
这一日,一声悲凄的呼喊由这荒野穿出凌上九霄,惊天地,泣鬼神。
(五)
这世间出了一个白发魔女,数次行刺雪国君主而不得。
又一次失败后,容妩又回到了雪山顶,这里是她幼年时与慕容白一起发现的秘密基地,冰棺里的慕容白姿容一如往昔,一切却都不同了。
孩子因为那天悲极没了,慕容白也没了。
容妩不知道为什么活着。
但是单雄安还活着。
于是便只能一次又一次地刺杀,重伤。
直到有一日,冰棺里的慕容白缓缓睁开眼,一双清澈通透的丹凤眼。
她听见他用一种罕见的语气说"你是谁?这里是哪里?"
容妩愣了愣,又见他说"见你这小丫头甚是合眼缘,不若留在我身边,与我一起罢"
他容色冷清,带着山雪的温柔。
容妩低低应了声好。
(六)
后来,他们隐姓埋名,成了一对江湖上寻常夫妻,游历了天下的名山名川,也见过不少粗野景色。也听说过那雪城城主单雄安阴险毒辣,被人揭露,得了报应。
后来,他们又有了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皆是人中龙凤,却也都不曾扬起浮名。
后来的后来,满头白发的慕容白搂着满头白发的容妩笑着说,傻丫头,其实我什么都没忘。
容妩靠在慕容白的身上,没说话,只是轻轻笑了笑。
傻子,这一世,你怎能骗得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