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骨》李懒言

39、喧嚷

　　说是合作，无非是各取所需。

　　枯翎与阿绫母女渊源甚深，千年前几番交手，最终容颜尽毁在芊芊手上，是以此次逃脱封印，得以入世，势必要去讨回这笔旧账。

　　灭族之仇，封印之耻，容颜尽毁之恨，千年来的宿怨像一只无形的手，将该来了怨的人汇聚一处，只等业果成熟，弹指一戳。

　　因缘破散，散了又聚，循环往复。

　　……

　　北海体育馆距离灵犀乐园不远，对墨荼荼和枯翎来说，来回不过片刻功夫，两人一路无话。

　　到达目的地，时间将近正午。

　　游乐场又一次爆满，几小时前还冷冷清清的施工圈地，此刻撤掉了夹芯板，周围汇聚了成群结队的游人。真人枪战基地五日后正式开馆，园方在举办预热宣传，策划尽心尽力安排了剧情客串栏目，游客可以根据自己想扮演的角色，选择不同的枪战模式。

　　主持人站在新搭建的看台上，手端话筒，眉飞色舞，慷慨激昂，为游客们做各种枪支解说与演示。

　　墨荼荼和枯翎混迹在看台之下，周遭人来人往，喧声鼎沸，看样子，一时之间还入不了幻境。

　　两人都耐得住等。

　　墨荼荼周身清冷，写满生人勿近，枯翎则饶有兴致的观看台上的科普。

　　主持人是个身材瘦高的青年男子，谈吐风趣幽默，对各类热武器的分类用途堪称无所不知，介绍的同时还配上有趣的实例引导，剖析得条理分明，引人入胜，渐渐吸引了越来越多的看客。

　　很快，讲解进行到重中之重——众多好莱坞电影中，深受各位大能们偏爱的经典枪型：沙|漠之鹰。

　　主持人道：“这款枪大名鼎鼎，后座力强劲，有人第一次试枪，就因为没有注意握枪动作，瞬间右腕骨折……”

　　台下观众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主持人又和善可亲的笑：“不过我们这支是假的，大家不用害怕。”

　　众人被逗笑。

　　枯翎十分好奇，忍不住问墨荼荼：“手|枪有多快？你我可否躲得开？”

　　墨荼荼没作声。

　　恰在此刻，主持人开始进行互动环节：“虽然枪是假的，但也不是不能用，有没有哪位朋友想上来尝试一下？”

　　他一边说，一边示意自己身后早已摆放稳妥的射击标靶。

　　很多人跃跃欲试着想要上台，大多都是男生。

　　墨荼荼斜睨了枯翎一眼，没等主持人点名邀请，径自拨开前方人群，不疾不徐行至台前，顺台梯来到看台之上。

　　有人主动捧场，还是个漂亮的女孩子，主持人自然格外欢迎，正准备说几句场面话吆喝助阵，却冷不防一怔。

　　墨荼荼走近他，眸中一片森冷赤红。

　　能言善辩的主持人眨巴眨巴眼睛，莫名脊背发凉，原本在脑海中打好的草稿，临脱口全变了——

　　“这位美女，你……的隐形眼镜很特别啊。”

　　墨荼荼看都没看他，直接取过他手中的仿造版沙|漠之鹰，放在手心掂量了几把——托枪，后拉，上膛。

　　动作娴熟。

　　手指借腕力轻轻一带，旋出一个枪花，接着双腿站稳，身体摆正，视线侧移，抬右臂，对准射击标靶。

　　她身形笔直修长，动作爽利干脆，台下顿时唏嘘声一片，不少人拍手叫好，屏息以待。

　　人群之中的枯翎也兴致大增。

　　可是，墨荼荼瞄准靶心很久，迟迟没有扣动扳机。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渐渐有人不满，开始催促，枯翎望着她一动不动的身影，心里忽然泛起一丝奇异的感觉。

　　倏忽之间，她神色变了。

　　也正是这时，墨荼荼有了动作——蓦然转身，黑洞洞的枪口直直对准台下。

　　主持人即刻慌了神：这是要干什么？哗众取宠？虽然是仿制，可谁给你的胆子瞧不起仿制？

　　刚想出声制止，墨荼荼握枪的指腹已经扣下。

　　仿制枪，塑料子弹，枪鸣声很轻，在嘈杂喧嚣的游乐场里，几乎微不可闻。

　　——枯翎缓缓低下头，看到自己的腹部，正晕染出一朵浅浅的血花……

　　而后，她直挺挺倒地。

　　看台下霎时大乱，人们纷纷尖叫。

　　主持人第一时间呼叫救护车，看客之中恰巧有医生，自告奋勇协助先行稳固伤口。

　　枯翎笔直的躺在地上，无法动弹，接受着从四面八方涌来的关心与问候，有口难言，心中烦躁无比。

　　墨荼荼在子弹上渡了缚妖的灵力。

　　腹部的创口不大，皮外伤而已，但她的灵识却被牢牢禁锢住，甚至险些被震出这具借来的躯体。

　　周遭纷扰鼓噪，枯翎愈发没有耐心，俄顷，墨荼荼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映入眼帘。

　　紧接着，四面八方都安静下来，那些七嘴八舌，喧喧嚷嚷的声音消失了，就连头顶上方的天空，都变得比前一秒干净明澈。

　　***

　　从语笑喧阗的游乐场进入寂静清幽的幻境，不过眨眼功夫。

　　天空一起变化，枯翎就知道，她已经来到了真正的目的地，只可惜，现下情状不大遂她的意。

　　墨荼荼一语不发，在她身旁盘膝而坐，闭眼，似乎在等什么人来。

　　果然，不多时，花栩风风火火的从园子深处赶来，离得老远便开口呼唤：“姑娘，是你吗？”

　　墨荼荼睁开眼，视线侧转：“怎么是你，闻人猜呢？”

　　花栩察觉到她的异常，立即停住身形。

　　隔了丈远距离，她神色颇有些哀怨：“姑娘，你到底何时才能变回去？你这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哪里还像个女子，还问公子在何处，连我都对你心生排斥，公子又怎么会来见你呢？”

　　“不见我？”

　　墨荼荼语气不善，缓缓站起身。

　　花栩见状，不自觉地后退两步，下一秒，眼眶红了，正要再说些什么，目光一怔，落到平躺在地的枯翎身上。

　　“她是谁？”

　　墨荼荼答非所问：“让闻人猜来见我，我有一笔交易要同他谈。”

　　花栩却没应声，好奇的探头，想看枯翎的样子。

　　墨荼荼不耐，正要采取强制手段，逼她就范，耳畔忽然传来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哂。

　　笑容无声，只是鼻腔呼气略重了些。

　　墨荼荼立时察觉，眸光一紧，疾速回转过身，去拿枯翎手臂，没成想，抓了个空。

　　头顶上方传来一阵娇软的笑。

　　“看来仓库里那只长不大的怪胎，还算有几分用处，她说与你合作必然要生变数，果不其然。”

　　墨荼荼仰首，目光盱眙，看到枯翎轻飘飘浮在半空，周身能量正从最初的弱不可察变得强劲充盈。

　　强大的灵力怨气横生，一边被迫汇集交聚，一边哀鸣震响似要破茧而出。

　　墨荼荼皱眉：“你做了什么？”

　　枯翎道：“你以为，我为何要在曾世阳身边潜伏那么久？他对他死去的妻子如此痴情，不善加引导，岂不可惜？”

　　墨荼荼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脸上划过一抹厌恶。

　　“倒是你。”枯翎的神色渐渐阴鸷：“我将闻人猜的软肋告诉你，你却恩将仇报，这就是你的诚意吗？”

　　“诚意？”

　　墨荼荼嗤笑：“我以为你很清楚我的目的，既然已经知晓了报仇的方法，我为何还要对你推心置腹？你自己想，不觉得可笑吗？”

　　枯翎闻言，面色森然。

　　“找死。”

　　她的身形转瞬在半空中消失，下一秒，出现在墨荼荼身前，伸手，捏她脖颈。

　　力道之狠，带一抹黑色轻雾。

　　墨荼荼面不改色，扬起唇角，面前突然撑开一道黑色屏障，灼烈的热气直奔枯翎周身裹去，枯翎大惊，迅速向后飘滑躲避。

　　遥川之焰收势回缚，带墨荼荼欺身直追。

　　两人身形迅捷如闪电，几番招式起落，枯翎便看出了端倪。

　　“你不敢下死手？”

　　声音带了几分幸灾乐祸：“是因为自己受了伤……还是怕伤了我的躯壳？”

　　说话间，她身形侧揉，手心握一团黑雾，直直往墨荼荼心口按去，墨荼荼眸色一凛，抬腿后错，呈一字扬开，带动身体从枯翎头顶仰翻而过。

　　花栩在不远处没头没脑的观战，眼见着二人已经打到近前，这才反应过来要帮墨荼荼一把，她的速度也不慢，几乎是无声无息出现在枯翎身后。

　　可手中诀咒还未施出，枯翎忽然矮身而下，迎面扫过来的，是墨荼荼一记极重的手刀。

　　本以为要强挨一下，墨荼荼身体蓦地侧转回揉，带手掌回劈，枯翎从后方偷袭未果，顺势与她错身而过，手心黑雾直朝花栩袭来。

　　花栩大惊失色，直觉自己避无可避。

　　枯翎近在咫尺，身形却一滞，接着，整个人被向后拖了回去。

　　墨荼荼右手抻她脚踝，左手白雎骨笛青芒微现，迎上她就势斜扫过来的掌风。

　　青白灵光与黑色雾气卒然相撞，在半空中碰出几点火样星芒。

　　墨荼荼又松右手，趁枯翎后退之势未歇，一脚飞踢向她面门，枯翎不躲不闪，唇角笑意讳莫如深，仰面而下，双手再一次雾气环绕，如鹰爪般勾起，一只手抓向墨荼荼心口，另一只直抠她双目。

　　花栩在一旁看得清楚，枯翎袭向墨荼荼面门的那只手，犹带了一丝……其它的什么。

　　电光火石之间，她反应过来，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大喊：“姑娘，快躲，眼斑！她要对你用眼斑！”

　　本就有伤在身，墨荼荼的速度比平时慢了不少，枯翎这招一石二鸟，从两个方向突袭，让她只能躲一受一。

　　明智的选择，自然是硬抗了心口那一下，将眼斑避过，可墨荼荼却反其道而行。

　　她身形疾速下揉，枯翎左手落空，右手顺势从她双目之上轻拂而过——

　　空气随之静止。

　　花栩犹站在原地，大气都不敢出一声，枯翎则向后飘滑数尺远，拉开同墨荼荼的距离。

　　墨荼荼独自伫立在原地。

　　片时的气氛凝固，她转过头，看向枯翎，面色讥诮。

　　“都说越鸟一族的眼斑，以惑人闻名于世，怎么此时此刻，我依然那么想杀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