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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二十四章 意如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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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冬夜的风声,拂过枯林,细微而冷锐。
这个拥抱,来得无声而令人猝不及防,庄嬴惊慌得,甚至噎进了一口冷风。
“小庄。”
“……!”
一瞬间,她犹似失聪了,唯一可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下紧跟着一下,跃动得十分用力,像是下一刻,那颗心就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小庄……”从身后拥紧了她,他的脸抵在她的耳后,启唇浅声地呢喃着,“是否是你自己的选择?”
温热的呼吸搅动了耳畔的空气。
从来没有人靠她这样近说过话,她心慌意乱,却极力稳住,静立不动,良久,只是问他一句:“什么?”
他再问:“嫁到齐国,是你自己的选择,还是……赵侯为你做的选择?”
父亲抑或是她,是谁左右此事有何关系?纵观九州局势,嫁到齐国,为嫡公子田澄的妻子,会是她最好的归宿。
庄嬴不懂,不懂他为什么要来问这么荒谬的问题。她挣脱了那个怀抱,回身望着他:“这很重要吗?”
一双幽沉的眼,有焦灼的神色:“是,对我来说,很重要。”
赵齐联姻,既是赵侯的选择,亦是她自己的选择。
这样的答案,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因为不明白他想要怎样的答案,所以她别过脸去,迟迟不敢出声。
片刻的沉寂,犹如亘古般漫长难熬。
终是他,妥协让步,长呼一口白气,扯起嘴角笑笑,容色萧索:“不管你想要什么,我都替你去拿。但请你答应我,回到邯郸后,不要去齐国。”
庄嬴遽然抬眼:“齐国是你的家,你不让我去齐国,这是为什么?田澄,你说的话,很奇怪。”
他急切地张了张嘴:“我——”
言语陡然断在了唇舌间,再无后音。
“田澄?”
“回到邯郸后,你会知道一切。”
“我现在便想知道。”
田澄却不肯说,他返身折回夜宿的火堆旁。
庄嬴皱眉,疾步追上去抓住了他的胳膊:“你有事瞒我,为何不敢说明白?”
不知是哪里涌出来的一股子愤恨与不甘心,他用力地甩开了手,声嘶力竭般地冲她嘶吼道:“我有什么不敢说明白的?你们都看走眼了,齐王诸子,拥王气者是田辟疆,齐国会是田辟疆的齐国,不是田澄……不是我田澄!一国之王的身侧,容不下能力相当的兄弟,何况还是被父王曾器重喜欢的、有与他一争王位的兄弟!”
庄嬴呆在那里,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讷讷道:“你,你在胡说什么?”
“我没有胡说。”他逼近前,扣住了她的双肩,眼底泛着红热和潮意,“庄嬴,你爱错了,也选错了,听我的话,为了你自己,不要……”
“住口!”
庄嬴厉喝一声,截断了田澄的话,她捂住耳朵仓皇后退。
他见她脸色苍白,下意识迎上前一步:“庄嬴——”
“别过来!”
庄嬴撑起手,她挣扎在颠簸混沌的神思里,转瞬想过了很多的事:“田澄,你让我觉得很陌生。”
他目光颤动,久久沉默不言。
她说:“田辟疆为王又如何?依你心性,哪怕这已成定局,倾尽万千心力不可逆转,你决计不会说出方才的话来!你是志在王位,但不仅仅只是‘齐王之位’,你意在齐国、意在天下百姓,世间不是只有一条路可走,我早就说过,无论你为王为君,我既然做出决定,应诺了你的请婚,就断不会反悔!”
“断不会……反悔?”
没来由地,他的心里疼了一下。
冬夜这般寒凉,风锐如冰刃,教人忍不住就想起,乱世无止尽的凄凉。
他默默地想,要多少年,世上才会生出这样一个风华灵秀的女子?她是赵侯爱女,是赵国珍宝,更是光耀诸国的明珠,没有人再比她值得倾心爱悦,没有人会比她更好。
但是,乱世,无时无刻的争和抢,充斥在每一个地方,小到可供活下去的一块面食一口水,大到一国的王位疆土乃至是整个九州的归属。人们杀伐争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多少城池被攻破了,珍宝被毁去了,人才被屠戮尽了,轻易得不能再轻易,至于女人,牺牲一个女人何足惜!
他越想,越感到心疼:“小庄,我怕。”
庄嬴听见了他声音里的丝丝颤抖,她不作言语,只是任他走近了,任他再次拥住了自己。
“我害怕,你会死……”田澄颤声低语,“我从来没有想过你会死,我不要你死。”
在此刻,他说起这些话的时候,天真得像是一个孩童。
死,固然可怕,但生为宗室子女,就算死,也当不放弃所求。
庄嬴甚至是很轻松地笑了,她推开了田澄,看着他说:“每个人都会死,这没什么好怕的。我生为赵国君上的女儿,家事便是国事,联姻齐国,能做王后当然很好,但为君夫人,就不能为赵齐谋事了吗?无论将来我会处在一个怎样的位子上,我都会努力活下去,因为只有活着,一切才有希望,我心有所求,必不肯轻易地死去。”
静谧的夜,她道出肺腑之言。
田澄定定地望她,起伏的心绪渐渐变得平缓,他相信从她嘴里说出的每一个字,尤其是那一句,“我心有所求,必不肯轻易地死去”。
隐约间,他开始觉得有几分放松,早该料到啊,她不会使人失望。
慢慢地,他脸上显出笑容:“是,你心志坚毅,是很厉害的姑娘,一定会平安到老。而且还有我,往后的时岁,我会保护你。”
幽长的夜,庄嬴看向那一双盈亮的眼,那里面有坚定的光。
她垂下了眼睫:“知道了。天亮尚需赶路,快睡吧。”
不知不觉,天色已亮。
庄嬴和田澄收拾了东西,各自攀上马背,往西寻找林子的出口。
田澄走在前,庄嬴低头系紧了水囊,再抬头时,田澄就走得远了。
那一小片的红,挂在荆棘根下,是她无意瞥见的。
下了马,走过去,俯身从根刺上取下那一截红色的衣料,轻薄如羽,非常眼熟。
庄嬴朝四周望望,枯林中再无旁人,别说人,连鸟雀都没有,四下里极为安静。
“蠢狐狸。”
她低低骂了一声,然后将碎裂的红布折起放好。
重新攀鞍上马,不多时,庄嬴追上了田澄。
林中行久,多见干涸的水道。
一个时辰后,田澄立在山岗上远眺一番,道:“远处有炊烟,必定有人家。”
林外地形开阔。照理说,依林处,多有聚落,何况丰水季,山上源源不断有溪泉涌出。或许前方不光是几户人家,若是村落,倒可整歇,补上干粮和水。
还有,看地图,离昆仑山脉也不远了。
庄嬴咬咬唇角,小心将地图收进怀里,抖开马缰,说道:“山林外若有人家,我们就在那里暂歇两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