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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三章 惊梦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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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赵国君夫人出身高贵,仅育一女一子,独子赵雍机敏好学,又有仁善心,上下而观,没有人会比他更适合做赵国的君上。
庄嬴一心想帮赵雍坐稳太子位、甚至是将来的君位,固然有因亲姐弟的缘故,但更多是赵雍出众的品行让她毫不怀疑,父亲的大业交在他的手上才能完成。
太子雍睿智多思,但有时却过于仁弱。
君夫人问他:“蔺地和离石,我们如何夺回?”
片刻思忖后,太子雍回答说:“秦人悍勇,此时我们抓了他们的公子,再去夺回失陷的疆土,无疑是硬碰硬,倘若开战,于民无益,我认为,可待良机。”
“等?!”
君夫人不满意他的答案,仿佛是更为他给出的答案而刺痛心怀。
庄嬴想拉情绪激动的母亲坐下,母亲甩开了她的手,痛心指责太子雍说:“这就是你的智谋吗?你成日看那样多的书,竟连‘夫战,勇气也。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道理都不懂,真是太令君上和我失望了!”
直至君夫人愤然离席,太子雍也不是很明白,就算他的想法与父亲不同,母亲为何要表现得那样生气。
庄嬴没能挽留住君夫人,她回头看惊惑的太子雍。
“姐姐……”
庄嬴不知该怎么开口告诉他,赵国不能等了。
父亲的身体比她离开邯郸前差了很多,在她回来后,父亲借故没有来同他们一起用膳,就是怕连续的咳嗽会叫儿女们多担心。
遥望檀信宫的灯光,庄嬴忧心得整晚不能入睡。
国与国之间,战争无休无止,只有够狠才能生存!
诸国环伺,赵国左右尽为强敌,中山国又嵌于国土之上,是为心腹之患。
等待良机?如何能等啊!这是一个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朝代,再等下去,只怕无数像幺七、像太子雍一样大的孩子们,会因赵国的败落而死而流亡……他们都还只是十几岁的少年,他们的人生理应漫长而安泰富足!
翌日早,太子雍在读书,庄嬴去找他。
“姐姐?”太子雍抬头,看见她怀里抱着个小布包,很是好奇地指指,“这是什么?”
庄嬴卷起他的书简放到一边,放下布包在他面前:“你自己看看。”
太子雍以为是什么稀罕玩意儿,高兴打开布包,却发现里面是块污迹斑斑的东西,他皱眉翻了翻,看清楚形制和上面的字,吃惊不小:“是……我们赵国的旗?”
庄嬴点头,之后吩咐芷兰台的宫女:“打水来。”
太子雍不解。
一盆水端上来,庄嬴令放在案上,她对太子雍说:“把这面旗洗干净。”
太子雍愣愕。
芷兰台上服侍的宫女见状,连忙道:“这等粗活怎能由太子来做?还是让我们……”
太子雍垂眼看着脏污的旗,竖起手掌命令道:“你们退下。”
宫女噤声退站。
赵雍的手,指骨分明,洁白而修长,是一双净柔文雅的少年人的手。
水很冷,他曾瑟缩了一下,但最终还是将双手浸入了冬日刺骨的冷水中。
洗下旗上的泥污,一盆水已然浑浊。
太子雍咬牙:“换水。”
第二盆水也不再澄澈。
太子雍再道:“换水。”
洗到第三遍,水终于清了。
太子雍低头盯着手中旗角沉褐的颜色,问:“这面大旗,姐姐是从哪里带回来的?”
“离石东郊外。”庄嬴说,“它曾被紧紧握在,一个战死的小兵手里。”
“这些血,洗不掉了。”
沉褐的颜色,不是旁的什么,而是风干后的血迹。
太子雍细长湿漉的手指抚过旗上洗不干净的痕迹,沉痛闭上眼,低声重复道:“这些血洗不掉……”
庄嬴神色郑重:“是,这旗上沾染的血,洗不去了。我要你晓得,赵国的每一寸土地,都是用将士们的血换回来的,所以一寸都不可让。守民守国,是最起码的为君之道,雍儿可明白?”
“雍儿明白。”
太子雍的手在冷水里许久,浸得肤色青白。
庄嬴取过布巾,为他将双手擦拭干净,她心里想,多愿意替他把所有的事情都做好啊,但她知道这永无可能。她只能握紧那双冰凉的手,给他温暖,给他鼓励,让他觉得他自己不是孤君,不必畏惧脚下要走的路:“雍儿的这双手,现在瘦弱没有力量,可我希望,在将来,这是一双捭阖天下,决定诸国命运的手。”
赵雍抬起哀伤的眼望着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一点点回握住她的手。
午后,赵侯传召太子雍,问他依眼下情势,赵国该如何。
庄嬴在帷幔后,听见叩拜时衣裳摩擦所发出的声音。
太子雍气魄肃稳说道:“当以秦公子嬴晏为交换筹码,给秦人五天,若他们不肯从蔺地和离石撤兵,我赵国,应加之以强兵,使秦人知道赵国的愤怒!”
庄嬴从檀信宫出来,她回到自己的宫殿,终于能够放心安睡一场。
她竟然梦见自己死了。
死在一片苍翠的林子里……
庄嬴浑身冒寒意,忽从梦中惊醒,她大口喘着气,慌张摸摸自己的胸口。
没有箭……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我不可能再死一次。”
庄嬴喃喃着,悸怕着梦境的真实,却又无比清晰地知道,这也许更可以说是脑海深处的记忆。
那天在竹林里,铜箭射出的速度好快,快到她躲不开,剧烈的痛楚从她心口蔓延,她最后一眼看见的,是无边的苍翠,她绝望想过,她进入到一个永远出不去的困境了,很不幸她会葬身在那里。
但是,后来是涂山显救了她。
“涂山显……”
窗下有人悄声碎语,庄嬴回过神,她初初醒来,听不惯这动静,立时生气喝问是谁在外面,有什么不敢正大光明地说反要躲在窗下。
当值的宫女惊慌跑进来,跪地道该死。
庄嬴蹙眉:“出什么事了吗?”
宫女叩禀:“不是的,是国相献了野味入宫,君夫人挑了两只野雉(2023警示!请注意,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保护环境、爱护野生动物人人有责!)送来,有一只厨下慢慢烤了,等公子醒了就可以享用,还有一只我们拿不定主意,不知该怎么料理,故此多讨论了几句,不想惊扰了公子。”
庄嬴扶住额头,没事就好。
——等等!
“你说什么,野雉?”
“是的。”
“有已经烤好了的?”
“是,厨下烤得细致,闻着香味就能想到有多好吃,公子现在就尝尝吗?”
涂山来的那只狐狸,应该会很喜欢这样的野味才是啊。
庄嬴掀开身上被褥,一面穿衣一面吩咐说:“烤好的那只,给我包起来。”
宫女惊诧:“公子不现下吃吗?”
庄嬴说:“速速拿来便是,我有要事,需出宫一趟。”
宫女见她语态急切,不敢多误事,照她吩咐的做了。
天色擦黑。
庄嬴纵马离宫,一路到了城南官驿。
涂山显住的屋子里没有人,驿丞说,客人早早出去了,还未曾回来。
驿丞点亮了油灯,又要给庄嬴煮茶,庄嬴挥挥手,让他去忙他的,不必管她。
等了好一阵。
涂山显推开门回来的时候,蔫蔫然不是很有神气的样子。
庄嬴站起身问他:“怎么了,邯郸不好玩?”
涂山显摇摇头:“这里街宽,人多,市集热闹,是很好的,只是我走来走去都是一个人,刚开始不觉得,久了就怪孤单无趣的。”
他话音落了,低垂的眼睫一颤,惊觉空荡荡的屋子里居然有人在跟他说话。
“嗯?”
沉闷不悦的人立刻换上了活泼飞扬的神采。
涂山显看着静柔灯光里立着的俏生生一道人影,开心得不得了,他疾步到庄嬴跟前,欢喜拉住了她的手:“小庄,你在这里就好了!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庄嬴僵住,她目瞪口呆看着他拉住自己的手,脸上飞快红了一片。
涂山显说:“如果知道你会来,我今日就不出去了。”
他完全没有意识到他做了多么出格的事。
庄嬴定定神,忙尴尬抽回自己的手:“言重……言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