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界（仙流）》香炉里一撮灰

2、清秀少年

　　“仙道君，你来得可真早！你呀，真人果然比杂志上更好看！哎呀，最近这一周你这位花花公子可是都霸着头条呢，那个谁可好运，让我们都好生羡慕呢啊~~”即便在沉思中，仙道也没有忽略这位正拉开椅子坐在自己身边，上半身更是不停向自己放在桌面的手臂蹭来的女士——这香水味几乎能把一栋楼的小强都熏死——仙道不动声色地挪开手臂，抬眼刚准备对着这个浓妆艳抹的女人微笑时，忽然却不合时宜地打了个嗝。
　　“嗝~”声音不大，不过足够女人听得清楚。听到这么低俗的声音，她那层糊了墙的脸上忽然裂开了一道裂缝，迅速地将几乎快靠上仙道的肉身归位，靠在了椅背上，仿佛刚才那令人作呕的发嗲和她毫无瓜葛。
　　“啊，真是抱歉，吉川女士，路上不小心喝了太多碳酸饮料，让您见笑了。”仙道一面笑着道歉，一面起身指了指休息室，“失陪，我想我可能需要去下那里。”说着，不顾吉川阴沉难看的脸色，仙道带着微笑起身，慢悠悠地向休息室的方向走去。
　　不过他并没有真的进去休息室，而是沿着休息室的路往里走，穿过一个回廊走进了酒店引以为傲的内花园。

　　这家酒店可算得上是本市最顶级的酒店了，处处奢华自然不用多说，更为出名的倒是在酒店正中间的这个花园。
　　花园的占地面积以酒店而言已然非常大，划分了不同的区域按照不同的主题规划种植了不同的植物。除了常见的各色花草，还有不少珍稀品种专门种在了靠角落的一个暖棚里，里面根据不同植物的生长条件还有一个个小玻璃屋。
　　整体而言，这个花园除了漂亮之外更是稀有，而围绕花园四周的，当然是酒店的各个客房。然而僧多粥少，能够变成漂亮至极的园景房的只能是少数几间套房，而这却又是普通人根本承担不起的。
　　除了花园北面的咖啡厅。
　　这是普通人能欣赏到美景的最好去处，一杯咖啡再贵总也能负担得起。因此咖啡厅常年预约爆满。

　　不过今晚自然是不会有外人的。整个酒店一层都被包了下来，除了老早预约好的客人，经过严密的安检盘查还能住得进来，其他人等都会被保安礼貌却强硬地格挡在酒店大门外。
　　而此刻几乎所有人都在宴会厅，在等待慈善晚宴开场的同时，和各界名流做着“亲切而友好”的社交活动，向来是这种宴会高朋满座的真正原因。无论从商从政，谁都希望能给自己再搭上几层靠谱的关系网。所谓网多几张，鱼死网也不会破！
　　因此此刻只有仙道一个人优哉游哉地晃悠在暗得只能看到植物一大片黝黑轮廓的花园里。
　　没有月亮的夜晚，看着一大片黑乎乎的影子随着风摇摆，白日里再美的景色此刻也透着几丝诡异。

　　仙道正百无聊赖地想着这会儿拍个鬼片或者妖怪片倒是正合适，顷刻间跳出几个可怖的小妖，突突地喷着火，一点点逼近他这个男主角......
　　正想得入神，却忽然听到一阵“哗啦啦”的声音，真的从前方一片叫不出名字的植物丛中传来，将仙道吓了一跳，还没定下心来去看看怎么回事，眼前却忽然出现一道黑影，迅速地扑向了他。

　　就听到“砰”的一声，仙道后背撞了台阶，咯得生疼，身上还忽然多了一个沉重的东西，还有什么硬物顶在他的肚子上，仙道身体的各个部位都传来抗议声，令他忍不住地呼痛起来，嘴也不闲着：“是妖是鬼？！竟敢袭击本少，小心我......”

　　仙道那些中二的咒骂还没叫完，就被一只手给捂住了嘴巴，生生将将剩余的话都咽了回去。
　　此刻他们就倒在酒店回廊的台阶上，借助着回廊中的灯光，仙道抬眼就看到了一张——白得毫无血色的脸。
　　然而从捂着嘴巴的手上传来的温度让仙道安心，这滚烫滚烫的，必然不可能是鬼了！

　　仙道回了神，深邃双眼中的惊异也随之被趣味取代，他一面轻轻点头示意对方自己不会乱叫，一面盯着面前咫尺的脸仔细地打量着。
　　这是一个好看的孩子，双眼细长眼尾微微上翘，不过略带女气的眼睛配上一对剑眉反倒显得更为凌厉；鼻正梁挺，双唇虽薄唇峰却显，脸颊小下巴尖，活脱脱一个清秀白皙的漂亮男孩儿。然而从他还压制着自己的身形来看，仙道估量却是和自己差不多高了。
　　能看出来他原本就肤色很白，只是此刻却是面无血色不正常的苍白，连带嘴唇都毫无血色，头发上还有树叶，脸上也有细微的伤口，仙道的眼光快速地掠过，立刻就看到才捂着自己嘴巴的这只手臂上有一道非常深的伤口，伤口还在往外渗血，没有包扎，外层的皮已经有些翻卷起来，显得尤其可怖。
　　清秀少年跟着仙道的目光也瞥了眼自己手臂上的伤口，一道眼神凌厉得射向仙道的脸，示意他别多管闲事。

　　只是——
　　“我不介意继续对视下去，只是你的膝盖能先从我肚子上下去吗？快把我顶呕了。”仙道苦笑着说道，说完还不忘嘴巴朝着肚子的方向努一努。

　　“......”仙道看到对面的人微张了张嘴没有说话，却是毫不顾形象地翻了个白眼，似是在说这人原来是个白痴。
　　不过虽然此人看起来中二得很，却是令他莫名地觉得可以信任。因此他将捂着仙道嘴巴的手撑在仙道一侧的楼梯上，撑着自己站立了起来，本来想立刻转身离开。不过在看到仙道一动就龇牙咧嘴的表情后，迟疑了一下，还是伸出了自己那只没受伤的手将仙道拉了起来。
　　“谢谢。”仙道一面反手按着肩背确认撞伤的情况，一面咧着嘴向对方露出一个微笑以示谢意。只是一边皱眉一边微笑，令得仙道的表情格外尴尬，让对方毫不客气地又抛了个白眼过来。
　　“这位朋友，我觉得有些事情我们应该说说清楚。”短时间内接收到第二个表示蔑视的白眼，饶是仙道自觉心胸宽广也忍不住计较起来，“你将我压在台阶上害我受伤，我没怪你，还反倒谢谢你将我拉起来，然而这本来就是你自己造成的。而且，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你是怎么绕过保安的？”又是怎么将自己弄得一身脏一身伤的？最后的这个问题仙道还没来得及问出口，自己的嘴巴便又被对方伸手堵了个严实，这一次那人还将仙道从走廊灯光下推搡进了一片阴影中。
　　仙道也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然而不能张口说话，于是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表示抗议。
　　在退回黑暗中的那瞬间，那人便紧蹙着双眉，那双没情绪的眼睛却快速地逡巡在花园内，似乎是在寻找什么。
　　听到仙道莫名发出了一种小动物一般的声音，他转头带着一丝疑惑地看向仙道，却还是抬起得空的手，举起食指放在薄唇边，“嘘”，发出了一声轻得连近在咫尺的仙道几乎都没听到的气声，示意他安静，便又飞快转头盯着花园的各处找寻着。

　　似乎是过了挺久，久到自认耐心很好的仙道都开始有些按耐不住了，这个清秀的孩子才站直身体放开仙道，脸上隐隐露出了一丝放松。
　　“喂，到底怎么回事啊？哦，你叫什么名字？”终于嘴巴自由了的仙道又开始跳着提问，一面还好奇地看着花园，他究竟在找什么？

　　不过回答仙道的却是后背突如其来的重负。仙道措手不及下往前踉跄了一步，回头才发现是那个男孩儿倒在他背上，此刻因为仙道往前跌俯失了依靠正向地上摔去。
　　不及多想，仙道眼明手快地扶住了他，碰触到对方皮肤时才发现温度高得吓人，而衣服也被汗湿了个彻底。
　　仙道差点就本能地呼唤有川，声音几乎冲破喉咙的瞬间生生停住了，因为他想到，这个人在今晚这个时间出现在这个地点，似乎太不寻常了，巧合的是今晚的宴会、父亲的表现都不寻常，然而仙道并不相信这世上有那么多的巧合，想来两者间或者有些许联系。
　　然而在证实这个人来历之前，究竟是救还是不救他？

　　仙道低头看着他，此刻双眼紧闭眉头皱起，显然很不好受，而还在攀爬的体温令他双颊也泛出不正常的酡红。可能因为发烧令他觉得冷，仙道发觉原本半靠在自己身上的人瑟瑟发抖无意识地向他怀里钻。
　　看到方才还一脸凶神恶煞模样冲着自己翻白眼的人此刻本能的动作，仙道那瞬间不厚道地嘴角向上咧了一个弧度，不是幸灾乐祸，实在是忽然觉得这个孩子气的动作明明是个高大的男人，怎么做起来却显得那么自然，还有几分可爱。
　　为自己这个突如其来有些荒唐的念头好笑地摇了摇头，就冲着这个吧，仙道决定了，不管他是什么人，先救了再慢慢问清楚吧。

　　仙道的懒散通常在于他懒得做决定，作为一个贵少爷他令人感到随和也有很大程度来自于他“这也可以，那也不错”的随便。不过一旦做了决定，仙道同样也有令人刮目相看的高效率。
　　此刻他心中下定了决心，便立时将已经陷入半昏迷的陌生人半扶半抱地搀了起来，将那人未受伤的手臂绕过自己的脖子，一只手扶着他的腰，站直了身体，四下张望。

　　好在此刻正是慈善晚宴开始前，主宾都在前面宴会厅内，而显然安保是对外严密对内松，因此在花园内发生的这短短几分钟意外根本没有引起别人的关注。仙道环视一周内决定找间没灯的客房，先溜进去安置了伤员再说。
　　架着这个瘦高个男人，仙道沿着面向花园的一排房间窗户上摸索了一会儿，终于找到一扇没有关严实的窗户。他将肩上的人放下，让他靠着墙坐下，自己翻窗爬进房间，回头再想来拉起伤病号。
　　仙道将自己的大半个身子探出窗外，抓住了他的肩膀想要拉他起来，然而一个完全脱力的大高个子尤为沉重，仙道的动作又无法借力，使劲了半天未果不免有些焦急起来。
　　“喂，喂，我说，你醒醒，还有力气吗？自己站起来。”仙道扒着窗朝底下没什么动静的人轻声叫着，“喂，快醒醒，我可不想从房门出来绕个大圈背你进来......太沉啦！”
　　“唔......”隐约听到耳边有人聒噪，坐在地上的人皱了皱眉又挥了挥手，又过了几秒才似乎很勉强地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线转头看着挂窗上的仙道，等到他终于理解仙道在说些什么的时候，便皱了皱眉，勉力抬起那只受了伤的手，摆成一个奇怪的姿势放在自己的面前，嘴巴微微张合，似乎在念着什么，就在仙道愈加着急地想要再催他起身时，却忽然又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随着他的念念有词，原本和仙道差不多高度的身材一点一点地开始变小，待到终于停止时，这人竟然已经变得只有巴掌大小。
　　眨了眨眼睛，仙道收起大张的嘴巴，揉了揉下巴确保它还在原位，又本能地四下张望了一下才又看向那个此刻成个“大”字型躺在地上大口喘气的小人，决定快速地接受这个匪夷所思的事实，回头再慢慢问清楚。
　　一旦接受了设定，仙道惊奇地发现自己对于奇怪事物的接受能力还远在自己的想象之上。他快速地翻身跃出窗户，砰地落在地上，弯腰捡起地上的那个小人放在自己的大手中小心的捏好，却看到对方似乎很难受的皱着眉闭着眼睛，小手微微抬起向仙道招手。
　　仙道以为他要说些什么，忙不迭地将耳朵凑上，却只听到对方用尽力气地骂了他句“大白痴！”便闭着眼睛将脑袋歪歪地靠在仙道的大拇指上好像睡了过去。

　　什么嘛！为了救你本少爷弄得跟贼似的在这里蹦进蹦出，却只落得被你数落成大白痴的份，简直是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仙道的心里怒火直升，长这么大敢这么骂他的人绝对不超过一只手，到哪儿都是香饽饽的仙道今天竟然被个陌生小子又是白眼又是骂的。然而一低头看到那张清秀漂亮的脸上此刻难受地皱着眉的表情，不知为何仙道觉得自己的怒气就消了大半，当下也就不再回嘴赶紧将洋娃娃般的小人送进屋里。
　　房间是仙道刚才已经看过一圈了的，这是间豪华大床房，宽阔的房间里最显眼的就是那张Kingsize大床了，装修是华丽的巴洛克风，处处圆弧天鹅绒，床头四根床柱撑起一定窗幔。奢华是奢华了，仙道却觉得透着一股子用力过度的显摆味儿。

　　摇头啧啧了两声，仙道忍住了已经到嘴边的吐槽，将手心里的小人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随后转进了卫生间接了点温水湿了块毛巾。等他拿着湿毛巾走出来，床上那个挂件般袖珍的人已经恢复了原来的体型，满头大汗躺在床上微张着嘴喘气。仙道有些奇怪，这一副累坏了的样子，似乎不只是发烧造成的？
　　不过人在眼前病着，仙道还是将其它疑问都赶出了多事的大脑，专心地将那人汗湿的衣服小心地脱下，再用湿毛巾给他仔仔细细地擦了擦，最后又浸了快冷毛巾搁在他额头上。从没服侍过别人的仙道，自嘲地想自己不愧被誉为“天才”，连服侍人都这么有天分。

　　“唉，你现在的状况看起来只靠物理降温没有什么用啊，那可怎么办？”仙道坐在床边，一边将已被体温捂热的毛巾重新浸上冷水再放回额头上，一边自言自语地嘟囔。
　　“啊呀！糟糕！！忘了晚宴的事了！”折腾了半天病人，仙道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今天晚上的主要目的，看了看床上此刻睡着了特别安静的病人，迟疑了片刻还是决定回到晚宴上。原本“去趟休息室”的意思便是“上个厕所”的意思，自己指着盥洗室方向时有川也看到了，这会儿在这花园里折腾的时间估计十趟休息室都不止了，仙道估计自己再不回去，有川这个“保护仙道焦虑症患者”估计就要报告给自个儿老爹“小事化大”了。
　　就是想到这层，仙道才将这个自己莫名其妙救下的病人留在房间内，自己则又从窗户翻到花园内顺着原路走回了宴会厅。今晚这个酒店被市长夫人都包了下来，没人的房间今晚也不会再有客人，因此仙道才放心地将所有灯关闭自己一个人离开。

　　等他走回宴会厅，大灯已闭，只剩下台上对着主持人的追光灯，宴会已经开始了。
　　虽然仙道为了不引起注意猫着腰穿行，不过毕竟身量过人，还是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其中便有仙道的保镖有川介司，和主办人市长夫人。
　　仙道落座后笑容可掬地向同桌的名媛贵妇们一一致歉，心中也在腹诽，为什么偏偏将他的坐位放在一群女人中间。
　　“仙道君是不是在想，为什么要将你安排在鲜花丛中？”耳边忽然出现的一个略带沙哑的成熟女声，带着笑意说出了仙道当下的心声，令仙道吓了一跳转头看去，脸上却还是绷着那个礼节性的微笑。
　　“市长夫人您可不能将这样的罪名压在彰的身上，谁不知道彰最愿徘徊温柔乡了。”仙道轻笑着反驳，带着一贯的温柔，旁人所见，只觉得这个公子哥果然是花中老手。
　　然而
　　“呵呵，仙道君这张嘴巴果然是比蜜还甜。不过这种话用来哄哄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就算了。”市长夫人嘴角向上，笑意很深，话语也很温柔，似乎还带着一种暧昧，然而不知为何却令仙道感到一丝凉意，“我这种老太婆，见了太多人，自然能看得出来仙道君的笑是停在嘴角还是落进眼里。”
　　说完也不等仙道回答，便自顾自地看着舞台转移了话题：“仙道君应该知道今天拍卖的所有收入都会捐给慈善机构，用作孤儿院、医院、贫民社区的改善吧。”
　　“彰自然知道，夫人历来都心系慈善事业。”虽然不明所以，仙道还是滴水不漏地接话。
　　市长夫人转头别有深意地看了仙道一眼，在昏暗的灯光下，仙道只觉得被那双亮得出奇的眼睛扫过的自己背脊一凉，“真是奇怪，仙道君和你父亲长得倒是不太相像，想必你应该是像你母亲吧。”
　　“我没见过她。据说生我的时候难产去世了。”仙道的语气波澜不惊，虽然对母亲的死感到一丝歉意，然而多年来很少有人在他耳边提到，因此仙道也并没有多少伤感怀念。
　　“抱歉。”市长夫人说着抱歉，然而语气中并没歉意，“今晚原本我是邀请了你的父亲，不过他因为工作繁忙只能请你代为参加。只是可惜了今晚最后的一件拍品，他若是能来，必然不会错过。不过他既然让你代为参加，想必也是对你有所交代的。”
　　不等仙道回答，她却亲昵地按着仙道的肩膀将他按坐在椅子上，随即忽地展开一个灿烂的笑容，抬头冲所有人一点头便回去了她自己在隔壁桌的位置。之后一番仪式、讲话、互相恭维的交际环节，她也未曾再多看仙道一眼。

　　很快便到了最重要的慈善拍卖环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