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市蜃龙》阿宁宁

59、伍拾玖

　　一开始，眼睛好像被什么东西捂住了一般，眼皮沉重重的，让阿福有些糊涂。后来时间却像是凝滞了一般，阿福奋力甩了甩头想要保持清醒，可是却怎么也甩不开那面前的黑暗。

　　又过了很久，阿福忽然意识到，那阻挡住自己的黑暗不过是自己的手。便努力地将手放下，离奇古怪的梦境中，阿福睁开眼睛，眼前苏苏的明绿色倩影却在一个恍惚间不见了。铺满了竹叶的小木屋里面，忽然间下起了小雨。

　　阿福当局者迷，从未意识到自己是在梦境之中，只一脸惘然地看着周围，视线转了小半圈之后，忽然转过身，就看见了自己的阿清叶姥姥。

　　这一次阿清叶姥姥穿着一身很好看的白色长衫，衣袂与腰间绣着绛蓝色的青花，从头顶盘旋交错的精致银饰坠在耳边和胸前，神态安然。双腿盘在地上，身前仍旧是那古旧的纺织机，不时被风吹出‘吱嘎’声响。

　　阿福兴致勃勃地冲到阿清叶面前，惊喜地发现这一次，阿清叶并没有变成一道虚幻之景跑远。她好像真实地触摸到了阿清叶姥姥苍老的手，紧紧握住之后，跪在地上像个孩子般傻笑起来“姥姥！姥姥我好想你啊！”

　　阿清叶微微一笑，容色里满溢着看淡岁月的从容不惊“我的阿福，姥姥这一次，是最后与你见面了。”

　　阿福皱了皱眉，天真地问着“姥姥你要去哪里？”

　　阿清叶缓缓抬起手，指了指窗格外的天空“尽了气数，要离开人世，经地府，渡忘情，重新做人。”

　　阿福哀伤起来，水汪汪的大眼睛一闪，又哭了起来“姥姥不要走，都是我的错，如果我不把神隐召唤出来，姥姥就不会死了，都是阿福的错。”

　　阿清叶弯起嘴角“傻孩子，这些话就不要再说了，世事无常，天命早已定下这场灾祸，即便不是神隐出现，神巫村也是要历这一场劫的。”

　　阿福呜呜地哭着，眼睛里面灌满了泪，模糊得看不清阿清叶的脸“可是还是我的错，是我把神隐召唤出来的，但是姥姥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有想过召唤神隐，我也不想神巫村遭到灾祸，我好后悔啊！姥姥……”

　　阿清叶抬手疼惜地摸了摸阿福的头，轻声问道“阿福，一定很好奇，为什么自己没有灵力，却召唤出了神隐吧？”

　　阿福用力地点了点头，随后又听到阿清叶继续道“其实，姥姥很早之前就想要告诉阿福，你并不是个孤儿，也肯定不是神巫村的人。”

　　阿福抬手摸了摸眼泪，懵懂地看向阿清叶“姥姥你在说什么？”

　　阿清叶却转而抿嘴一笑，神情怅惘“阿福，去海市吧，你不是听了那个关于蜃龙的故事之后，就一直想要去海市吗？”

　　阿福当下一怔，嘴唇弱弱启合了一下，吐不出半点声音。复又听到阿清叶道“去了海市，你就能知道一切了，你的身世，为什么神隐会突然出现，一切都是早有因缘的。”

　　“姥姥……”阿福惘然念着，脑子里面嗡嗡怔怔，全是阿清叶一口口不断重复的“去了海市，你就能知道一切了……”

　　而另外一边，黎珞则跟着昀檀在箭竹林里面捡落下的竹子。昨夜寒风来袭，倒是吹下了不少脆弱的空心竹木，只是那竹木本就通体沁凉，被寒风一击，更是触之如寒冰袭骨，只放在手里抱了不到半柱香的时间，黎珞见昀檀还要往箭竹林深处走去，当下松开了怀抱里面的竹子，抱着双手打了个寒颤“就这些够了啊！还要往里面走么？”

　　昀檀腾着身子，这才使黎珞发现，他这半天来，都是将自己如同鬼魂般腾在半空漂浮的。与地面始终隔着一段小小的距离，这才使他不得接触到太多的地气，赤足又能时而沾一下地气保有灵气。

　　就这样飘乎乎的转过头，昀檀摆出一副十足傲然冷漠的面孔，与黎珞道“怎么不走？就这些竹木，根本不够往后的一个月用。”

　　黎珞的眼睛圆圆一瞪“什么一个月？你是看我可以给你做无偿的苦力，就要把之后一个月的竹木都捡了啊？我才不呢！”

　　“无偿苦力？你也想太多了吧？我告诉你，明日就是梦魔的婚典，倒时候黄泉栈为了婚典的事情，起码要封栈整整一月。四处都是梦魔的守卫在箭竹林中守着，我才不想要和他们碰面，还不如提前捡满了一个月的竹木，好在木屋里面躲着。”

　　黎珞听着有些不对，转而立马问道“什么？他的婚典要一个月？那我和阿福不是要在这黄泉栈多待一个月？可你昨天晚上还说我们今天早上就可以离开的？”

　　昀檀面无表情“昨日苏苏告诉我，今天开始就是婚典时，我才知道的。谁让你们这么倒霉，偏偏赶上了梦魔的婚典。”

　　黎珞好大的不情愿，本一心想着带阿福回到郑国的，现在却又要在这妖魔鬼怪横行的地方待上一个月。虽说自己之前在青鬼城待的也算习惯，但是在城里的时候自己好歹也是被青灯大人护着，高床软榻衣食无忧，如今却要在那竹叶被里面过上整整一月…一想往后的日子，黎珞又不禁打了个寒颤。

　　昀檀看着黎珞一副娇滴滴的公子哥儿模样，倒是偏生的一副好皮囊，但比起之前有过一面之缘的神隐来说，却万万不及。心下好奇，便问黎珞道“小姑娘身边的那个神隐去哪里了？”

　　黎珞反问“辰崇吗？”缓而便草草道“那家伙为了救我和阿福，自己被困在我王叔那里了。”

　　昀檀从地上捡起一边竹叶于手中把玩“被你王叔？九州列国，是哪个诸侯国的公子如此厉害？还能奈得了神隐这样的人物？”

　　黎珞摇摇头，懒得去和昀檀说辰崇不知为何没有了灵力的事情，便只是摇了摇头“我王叔胜在人多，而且辰崇身边当时有我和阿福，不好动手。”

　　昀檀收敛着俊秀眉眼，忽又兴致勃勃地将竹叶送到嘴边吹出一个声响“我还不知道，你是哪个小国的世子？”

　　黎珞一时放松了警惕，便道“郑国。”

　　昀檀眼睛一亮，黎珞见昀檀神色不对，还以为这替死鬼会否和郑国有些世仇之类的，当下小退了一小步“怎么？”

　　昀檀却灿然一笑，嘴巴一吹将竹叶吹出去，声音仍旧妩媚“没什么，早听说郑国有一位巫祝大人神通广大，是个堪称‘人间上仙’的主儿，很早就想要会一会了。你既说你王叔能够将神隐困住，恐怕就是这巫祝大人从中相助了。”

　　黎珞恍然大悟，只当昀檀推测的无误，暗自嘀咕道“难怪辰崇的身上的灵气没了，莫非……”

　　昀檀却并未听到黎珞这一句，拾起一捧竹木在怀里，又道“不过听说那位郑国的巫祝大人是个很神秘的人，能找到他帮忙，即便是郑国王侯，也很不容易了。你王叔和你，结了什么深仇大恨么？”

　　黎珞一时说不清，又着实讨厌昀檀这忽然之间问东问西的“关你什么事啊？问那么多！”

　　昀檀收回身子，见黎珞不愿与自己谈论下去，将捧在怀里的竹木掂了掂，眼睛一扫黎珞身前堆得一堆，觉得数目也差不多了，便道“好了，那我们回去吧。”

　　黎珞一听到要回去，立马就捧起了身前那堆冰凉凉的竹木，断断打了一个颤，一个人又啰里吧嗦道“终于可以回去了，话说这箭竹林里面怎么这么冷啊？感觉像走在冰窖里面一样，还是因为那个梦魔大人……”

　　话音未落，黎珞只听到头顶处蔓延出一阵铮铮古琴声，随即抬头，和昀檀同时望见，一抹淡紫色的雾气缓缓从远处蔓延，直直盖过箭竹林，往小木屋蔓延而去。

　　黎珞只见那雾气中夹杂着忽隐忽现的星光，闪烁其分美丽迷幻，一时就沉迷在其中了。一旁的昀檀却忽然脸色一黯，两只手一瘫，怀里的竹木尽数落地。在黎珞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昀檀落地，赤脚匆忙便往小木屋奔去。黎珞发觉形势不多，立马跟上去，一边跑还一边问“怎么了？”

　　昀檀淡淡掠了一眼身边紧紧跟上的黎珞道“梦魔来接新娘了，怎么会？阿福和你在进黄泉栈的时候，除了山怪，还可见过其他的妖魔？”

　　黎珞摇摇头，昀檀的面容当下一僵，心下骤然沉入谷底。一个身形变幻甩掉了黎珞，到了木屋前推开门，果然就只见到阿福一个人，闭着眼睛坐在竹叶被中，明显中了驭梦大法。

　　待了一会儿黎珞赶了过来，看见阿福一个人安然闭目坐在竹叶之上，放心地呼出一口气。转而关切地看向他处，不见苏苏“难道苏苏姑娘被梦魔抓去做新娘了吗？”

　　昀檀沉默地跌坐在地上，声音好似被刀锋割破的水珠般脆弱“我就说她昨日回来不对劲，为什么不告诉我？还以为自己运气好，会被忘了吗？傻丫头……”

　　黎珞为昀檀和苏苏难过了一会儿，方才走到阿福面前，摇了摇对方之后，却见对方没有丝毫的反应。这才意识到，原来对方不是在睡觉，开口用力唤了声“阿福？”对方还是不理，匆忙又焦急地望向昀檀“那个……昀檀，阿福她是怎么了？”

　　昀檀淡淡望了阿福一眼，声音凄冷彻骨“她很快就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