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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海边作画的年轻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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馆宁路的两旁种满了高大的悬铃木,浅棕色的树皮不知是长速过快乍裂开来,还是因为到了秋天的缘故,都要从枯死中发出微微泛白的新树皮。这下的光景还不到深秋,十月中旬的时候树叶尚保留着夏日的一抹深绿,仅靠近阳光的外围泛起了黄晕。透过树叶斑驳的间隙可看到碧澄澄的天空,直直走到馆宁路和正陶路交叉口,才露出一块白色的云团和尖尖的红色烟囱。这是座三十年前德国占领时期修建的房子,砖木石结构,建筑三层,设有地下室和阁楼。房子外围嵌以两米高的花岗石,是陈太太令人新砌的。今天她穿着藏青色中长包袖的立领旗袍,正在门外吩咐着管家宴会的诸多事项。加莉笑着从客厅跑出来:“妈妈,今天要来好多人吗?”陈太太看着眼前一袭学生装束打扮的女儿,微斥道:“加莉,今天是你爸爸宴客的日子,新近提拔的委员都会到场,你穿的也太不像样子。”“好了,好了,妈妈等下我就去换。”加莉笑着亲吻了一下陈太太,正要踏入内室,又回头轻声问,“妈妈,今天何少爷也会来吗?”陈太太看着女儿羞涩地模样,故意说道,“哪位何少爷?”“妈妈,你真是,是你告诉我何少爷回来的。”加莉嘟着小嘴。陈太太扑哧笑出来,“快进去穿衣服吧,我已经电话叮嘱了你何伯伯一定带文田过来。”加莉听了,才重新笑着做了个鬼脸回房间去。红色木板上小黑皮鞋咚咚地移动着,客厅放置了一张长形方桌,可供二十人就餐。沙发、桌面都罩上了一层新绒布,加莉大概看了一眼,又咚咚地跑到了三楼,径直走到西南角的房间,“茵姐姐,茵姐姐。”加莉敲门道。“进来吧。”陈茵络刚换好一条蓝白格纹的长布裙,正要收拾提包。“茵姐姐,你要出去吗?”加莉问道。“是啊,今天艺术馆正好有些事情必须要做。”“交给别人做就好了,今天家里宴客呢。”加莉走到陈茵络面前,拉住她的袖口,“加莉,宴客不是晚上嘛,说不准我那时就回来了。”陈茵络轻轻拍着加莉的手,其实她也只是不惯参加这样的场合才出去的。“好吧,不过茵姐姐你一定要回来啊,你还没见过何少爷呢。”加莉兴奋地说道。陈茵络点点头,说着拿着方才收拾好的提包,和加莉告别向楼下走去。见了陈太太,喊了一声“叔母”也算打了招呼,两人倒谁也不多说一句,加莉还不忘从三楼房间探出脑袋,“茵姐姐,要回来啊。”茵络笑着向上面挥手消失在悬铃木的掩映中。陈太太环抱着双臂,不由得冷笑,“算这个丫头识趣,不给我们陈家丢脸,最好今天都别回来,不,最好永远都别回来。”她这样也不知是和谁说着,只是说完,又忙着叫管家。“祥林馆的棕榈到了摆在正门两侧,稍微靠外点。”
陈茵络走在正陶路上,阳光打在她棕色的皮鞋上反射出一个圆亮亮的波点。其实艺术馆里面倒也没什么事情可做,因为叔父的关系,平时也不会分给她什么紧要的工作,倒不要说是周末了。可是一时又不知道去哪里,顺着正陶路直直地走下去,便是海边了。也奇怪的,海边这几条平行的路竟种满了不同的树,走过来这条是悬铃木不错的,左边那条通州路又全是银杏,再旁边的那条嘉兴路是五角枫。都是秋天的树,红的、黄的,到了时下,也别有风味。右边的几条种了碧桃、海棠一类,春天开娇艳花朵的。按着四时的顺序,嘉兴路的左边又全是龙柏、雪松一类冬季的树种。环海路是平行着大海,与那几条步行道垂直着,陈茵络沿着环海路走,一面看着不同的街道风光,一面看着大海。海面上有几乘轮船,稀稀疏疏地散落着。夏日的时候海滩上会撑起许多五彩缤纷的遮阳伞,到了现在,虽然风和日丽,却也只是有零星散步的人。躺椅也安静地立着,上面的油漆已经有些剥落,陈茵络走过去坐了下来。斜前方十米左右远的距离有个戴灰色棒球棒的年轻人在写生,倒是好有情致,其实那正是刚从法国回来的何文田。陈茵络隐约看到画面上大片的蓝色,应当是眼前这方景色吧。陈茵络仔细端详着他,白色翻领衬衣,浅棕色的短款马甲,白色西式裤子,搭着一双黑皮鞋,手里拿着调色盘,一会儿低头调颜料,一会又弯腰涮毛笔,但始终在自己的那方小寸地里站着。陈茵络在艺术馆上班,也看了许多有名的画册,她真心欣赏着会作画的人,尤其是画时这般潜心投入的人。何文田不知道什么东西不见了,弯腰涮笔的时候,看到木椅上的陈茵络,抬起身的时候忽然转向她这边,正好与陈茵络的目光对上。后面嘉兴路的五角枫已经开始转红,天又是这样清蓝,阳光满满地洒在陈茵络的身上,何文田怔了几秒,那是比他刚才专注的画面不知美多少倍呢。陈茵络被他看得不舒服,视线忙换了一个方位,虽然看得模糊,应当是一个面目俊朗的人。到底是留洋回来的年轻人,何文田放下画笔,走向陈茵络。她反倒更为不安起来,站起来想走,何文田赶忙追上去,“这位小姐”何文田道。陈茵络停住脚步,回头望着他,果真是眉目清俊如画般的人,两人如此近的对视,倒都顿了几秒未讲话。因为他生得好看,她也竟这样好看。“哦,对了,可否请你当我的模特。”何文田方想起用意,目光停在陈茵络那扑闪的黑眼睛上,单纯因为相貌的好看而让人着迷,大概没有比这更美好的初遇了,特别是对于年轻的男女双方。“模特?”陈茵络问道。“嗯,你看到的,我在画画,我想你像方才那样坐着。”何文田说。陈茵络也不是不愿意答应,她也恰好无任何事情,然而想了想,说“对不起,我先走了。”“很快就会画好的。”“对不起,先生。”陈茵络转头离开。“那么,你叫什么名字啊。”何文田在后面喊着,茵络想了想,回头一字字地说:“陈-茵-络”说完离开了。何文田站在原地,念着刚才的名字,他记下了,换做是法国认识的女孩子,他一定会穷追不舍的,大概国内环境还是不同吧,也或者是因为那女孩天生有种拒绝人的磁场在。随他吧,何文田偏巧这次想信任一下缘分,有缘自会再次遇到的。即使没有,在这座小城里找一位姑娘也不是一件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