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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第九章 缘因执念起 由孽爱生怖(一) ...


  •   皇城这边,同样是快二更的时候,三宝和道衍乔装成驸马府内监的模样。三宝手中提着南康准备的菱角和着糯米做成的小圆子,道衍手中提着用稻草编织成密密实实的,厚厚的兜子,将炖好装在瓦罐里的参汤捂在里面,闻不出一丝味道。二人由南康带着先去了东宫,发现皇太孙还未回来,便叫了昌盛,让三宝和道衍低头隐在昌盛后面一起往乾清宫而去。

      南康瞧守着寝殿的禄公公都摇摇欲坠了,问过后才知太医们刚给皇帝把过脉,宁妃也在一旁看着。这会儿正在偏殿与太医们商量着皇帝的病情,便吩咐他先去宁妃的偏殿里伺候宁妃,换昌盛在乾清宫的寝殿门口守着。禄公公求之不得,这要是皇太孙真的闯来了,昌盛拦着好过自己拦着,得了令立刻就进了偏殿。

      夜色墨黑,一宫的人俱已疲惫不堪,眼皮子直坠,加之南康公主常来常往,三宝和道衍又一直躬着身子一副驸马府内侍的装扮,谁也没有在意。

      于是,昌盛守在寝殿门口,三宝和道衍随南康去了偏殿,候在偏殿门口。南康拿过三宝手中的点心,进到偏殿,发现宁妃果然还未就寝。她走上前去,心疼道:“母妃好歹歇一歇,您看您眼睛都熬红了。”

      宁妃支着额头无力道:“都这么晚了,你这孩子,怎么进宫来了?”

      南康帮宁妃盛了一碗菱角圆子贴心道:“母妃放心,馨儿回府后小憩了一会儿,始终放心不下。想着母妃定然熬着还没歇息,晚膳怕是也没用,所以吩咐人做些了菱角圆子,里头兑了些茉莉花露。母妃好歹用一些吧,熬坏了身子,父皇身边更没个贴心的人了。”

      青花瓷的小碗里,一颗颗圆润的,粉紫色的小丸子在里头沉沉浮浮的,煞是可爱。一股淡淡茉莉花的馨香随着银匙的搅动缕缕飘来,宁妃吃了几口,看样子是略微舒怀了些,道:“炆儿回来没?”

      南康原本看见宁妃的样子略略有些放心,又听见宁妃问起朱允炆,只能为难道:“来乾清宫之前去了趟东宫,本想好好劝劝她。馨儿怕他莽撞,好歹辈分上长了一辈,岁数也是痴长了皇太孙几岁,看着皇太孙从小长大的。不想皇太孙还没回,又怕他回来后直接来乾清宫扰父皇,所以带了昌盛过来守在父皇寝殿门口。”

      说着又替宁妃斟了碗茶道:“昌盛一向得父皇和皇太孙的心意。您这两天也是疲累,禄公公一向伺候您的,馨儿就叫他到您这偏殿来了。再者,”南康压低声音道,“馨儿怕万一皇太孙回来了,再在寝殿那边闹起来,传出去实在不好。来,母妃,喝口茶,过一过口吧!”

      宁妃先是一怒,而后叹气,看见南康又心下略微宽慰道:“你是个懂事的,今天这事儿一出,本宫也是事事想不周全,幸好有你在。”

      南康忙道:“母妃快别这么说,母妃一心都系在父皇身上。只是,母妃,您自个儿的身子也要紧啊,用了点心好歹眠一眠,馨儿先守着。父皇醒来,馨儿也试试,看父皇能不能用些小点,这菱角是彤弓特地去扬州买的邵伯菱角,最是去燥清热的。又兑了茉莉花露,太子哥哥最喜茉莉花,父皇就算不吃,闻着味儿许就能消了气呢。”

      宁妃听了心下又略松弛了些道:“馨儿就是聪慧,难怪你父皇这么多年一直偏疼你。”

      南康替宁妃在榻上放好鹅羽软垫道:“母妃且靠一靠吧,馨儿就在这儿陪着您。”

      宁妃的睡意在神经松弛下来以后终于一阵一阵地席卷而来,片刻间就睡了。

      南康以公主之尊向太医们行了个礼道:“请问太医,父皇如今情形如何?”

      陈太医等慌忙跪下:“微臣等不敢受公主的礼,皇上还睡着,微臣方才刚请过脉,并无好转,正打算去太医院开了方子煎药。只是不知道这药能不能喂进去?”

      南康思索着又道:“这药要煎多久?”

      陈太医抹了一把汗道:“回公主,怕是要费上两三个时辰。因为皇上身子太虚,须得将药用微火煨化了,才够药性。”

      南康一听要这么久,心中暗喜,口中却道:“那就有劳陈太医快去吧,父皇的药耽搁不得,还请各太医们仔细看护着。”

      太医们领命告退后,急忙赶去太医院,南康说完又对着一众伺候的内监宫女道:“你们也累了,也用一些点心,都就地坐下歇一歇吧。”

      一众人等跪下谢公主体恤,他们真的是累了,一旦坐下,一个个瞌睡连连,都迷糊着半梦半醒了。

      南康走到偏殿外头扬一扬首,昌盛悄悄地将寝殿的门打开一条缝儿,三宝和道衍迅速地走到寝殿闪身而入。

      皇帝的脸色青灰青灰的,在龙床上昏昏地睡着,他的生气在一点一点地消失,无处不透着行将就木的枯朽,却又仿佛很不甘心,不愿就此离去,故而睡得并不安稳,眉心紧紧地曲折成皱。

      道衍和尚端了把椅子坐在皇帝跟前,示意三宝将风轮和冰悄悄地搬到皇帝的床边。他看着皇帝,那眼神中,分明凝聚了天底下最深刻的怨毒,他在心中道:“朱重八,你竟老得如此厉害了,可千万撑着一口气,一定要听我把话说完。“

      他褪去内监的服饰,露出一身僧袍。

      终于等到这么一天了,他示意三宝不用帮忙,亲手解开稻草兜子,将瓦罐儿拿了出来。参汤的气味缓缓溢出,瓦罐儿的盖子恰巧是一个碗,他倒了一碗,抿了一口,微微笑了一下,温度刚刚好。

      他交给三宝,三宝扶起昏睡的皇帝,撬开皇帝的牙关,一碗参汤徐徐灌了下去,又拿了两个靠垫,将皇帝靠在上面,然后退到一边。

      不过一会儿的工夫,皇帝咳了两声便醒了,他看不清眼前人的模样,虚弱地问道:“你……是谁?”

      道衍和尚将眼中怨毒的恨意一点一点地透了出来:“我是姚广孝。”

      皇帝又惊又怒:“你好大的胆子,私闯皇城内院的乾清宫,天子面前竟然敢自称我!”

      姚广孝嘴角的鄙视一览无遗:“天子?朱元璋?元者,受命于天,禀气于元。璋者,上佳之玉,半圭为璋!”他厌恶地笑,“朱重八啊朱重八,你可真会往自己脸皮子上描金带玉。可我姚广孝从来没把你当天子,我是你的救命恩人,而你却又是我恨毒了一生的人。”

      朱重八一愣:“姚广孝,朕从未见过你,何来的仇恨?”

      姚广孝冷冷一笑:“第一次,你饿得昏了过去,我乞讨来的吃食被一个小女孩分了一点给你,一连三天,终将你救活;第二次,我泯然于一众僧人中,远远地看着你,你已然满手血腥坐上龙椅,假情假意说要替马姑娘广招僧人,为其超度亡魂;第三次,也就是这一次,我千里迢迢从北平的庆寿寺赶来,再由你一向疼爱的南康公主,亲自带我入宫,来送你上路。”

      朱重八登基多年,纵然病入膏肓,药石无灵,然帝王之心帝王之势丝毫不减,电光火石间明了:“原来你是道衍,看来是燕王,真是朕的好儿子。朕倒要看看,你是如何来送朕上路?南康?朕小看她了。”

      姚广孝嘴角的鄙薄之意越来越浓:“朱重八面前没有道衍,只有姚广孝。你何止看错了南康公主;你也看错了燕王;然而你看得最错的,却是那个扶不上台面的刘阿斗,你的好孙儿:朱允炆。”

      朱重八怒火攻心,然而姚广孝并不给他说话的机会,继续缓缓道:“胡惟庸案,蓝玉案,赵勉案,哪一桩不是燕王悉心谋划布局!至于怎么送你上路,我今日来是跟你讲两个故事。一个故事是关于小柔儿的故事,另一个,则是让你明白,我姚广孝不光要算计你生前,还会算计你死后!”

      朱重八一听小柔儿的名字,身体一软,眼看就要滑落,三宝眼疾手快,再斟过一碗参汤给他灌下。

      朱重八这才看见三宝也在这里,怒极反笑:“马和,好你个奴才,好大的狗胆。”说完一口鲜血喷出,喷得那明黄的云锦薄被撒满了星星点点的血迹,鲜红和明黄的颜色,皆是鲜艳夺目得仿似在催着人命一般的颜色,提醒着朱重八,他的命数,今天,到了。

      三宝恍若未闻,不惊不慌,不言不语,退到一边,安静无声。

      姚广孝往椅背上一靠道:“三宝是怕你没力气听故事,帮你一把而已。”

      朱重八心知不好,努力地抬高声音道:“来人!”只可惜,他真的是虚透了,声音太弱,经那风轮一吹,就散了。

      姚广孝几乎要失笑:“来人?我既敢这样坐在这里,还哪儿来的人?太医们全去太医院煎药了,南康公主一向孝顺宁妃,对宫人们也素来温和,带了些点心分给他们吃了。只不过,点心里面下了一点点安神的药物,睡一觉,药力就散了。他们连日来本就疲惫不堪了,这会儿只怕都睡得迷迷糊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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