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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口舌祸薛家吃暗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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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母见了来人,笑意就先减了几分——她对王夫人身边的无能管事一向不大喜欢。又看周瑞家的带着礼盒,猜想许是王夫人让她送什么新鲜东西,便问道:“你这个时候过来做什么?”
周瑞家的行了个福礼,脸上挂着谄媚的笑容,恭敬道:“回老太太的话,是薛姨太太让我给姑娘们送宫花来。因听西跨院的门子说姑娘们都来给老太太请安,故到此处。”
贾母闻之,瞧了瞧身侧的宝钗,又瞧了瞧她手里的绢花,心里开始犯嘀咕:林家刚给姐妹们送了绢花,那是因为林家不在京中,预备年礼是顺带出来的。薛姨妈就在贾府里住着,紧接着也来送,还使唤着贾府的奴仆,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这也透着周瑞家的蠢钝,连一点儿察言观色的本事也无,没看出贾母的犹疑,只安心地等着受赏。
原本她今日是跟着王夫人去梨香院看望。年节下,王夫人已许久不得空闲,今日难得相聚,王家姐妹谈家事谈儿女谈得正欢,薛姨妈身边的文杏却来问,说是收拾出来一盒子宫花,不知如何处置,请薛姨妈示下。
那宫花也是薛家为宫廷采办才得来的,虽不稀奇,但薛姨妈自以为是沾了皇室尊贵之气的东西,不同寻常。再联想到宝钗说素日里姐妹们与她都不大亲近,老太太对她也客套生疏,应当帮着拉拉人情,便说要给凤姐儿和众姐妹送去。
周瑞家的知道这是讨赏的机会,乐颠颠地讨了差事走了。她先就近送了凤姐儿的,凤姐儿不在,平儿帮着挑了四支。又到西跨院,却听说姐妹们都在贾母房中,她还想着或许能得些贾母的赏赐,这才跟了过来。
她的小心思,贾母自是一目了然。但有林家绢花在前,贾母便疑心薛姨妈动机不纯,只怕一是要与林家比较,二是在自己跟前奉承请好儿。
再想那所谓的宫花,自然也不可能是正经后妃所用,最多是宫人女官常用的式样罢了,还需是宫里淘汰出来的样子,贾母做了一辈子老太君,入宫拜见赴宴也是常事,什么没见过?而林家送来的绢花却是姑苏的式样,远离京城,自然显得别致新奇了。
思及此处,贾母的眼神已经冷了,良久才道:“劳姨太太记挂她们姐妹了,只是这不年不节的,也太多礼。”
宝钗本是聪慧女儿,听见贾母这话头不对,刚要说几句话来圆场,却见周瑞家的已经打开了锦盒,向贾母等展示道:“……姨太太说是宫里出来的新鲜样子,方才已送了琏二奶奶处。这里的是三位姑娘每人两支,余下两支是给林姑娘的……”
她每说一个字,贾母的脸色就变一变,到了最后,贾母原本就寡淡的笑容顿时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愈加阴沉的脸色和怒火。
周瑞家的浑然不觉,还在做着领赏的美梦,根本没注意到贾母的神情,直到一声清脆的声响打断了她的话,是贾母手里的茶杯在她面前开了花,茶渣茶水碎瓷片飞溅了她一身。
一室寂然。
满屋子人都敛了笑意面面相觑,不敢出声。周瑞家的是一头雾水,不过她有趋利避害的本能,赶紧下跪磕头,生怕贾母怪罪。
要说全场的人,有四个是看得透亮。
头一个是黛玉,毕竟原著里送宫花这一节她可没漏下,也就是从那时候起,贾府传出了林黛玉小性儿的话来。她此番倒也算不上着意设计,即便没有她送的绢花,周瑞家的敢在贾母面前这样说,也绝对讨不了好,只是程度不同罢了。
次一个是鸳鸯,她在贾母身边侍奉多年,深知贾母的脾性。周瑞家的那句“余下的两支是林姑娘的”,那是什么话?整个贾府谁不知道林姑娘是贾母心尖上的人?周瑞家的当着贾母的面儿都敢隐隐对林姑娘不敬,背着人时还指不定如何呢。
再一个是探春,她最善察言观色,知道周瑞家的说话不妥当。只是周瑞家的是王夫人身边的人,她既不能说周瑞家的错,也不敢招惹盛怒的贾母,左右为难。
最后,心思玲珑的宝钗当然也看得通透。她一开始想着黛玉不会当着贾母的面说王夫人的下人,却没想到贾母这般不给情面。等到后来周瑞家的如此口无遮拦,她再转圜已经晚了,现在开口,只会将周瑞家的的错牵连到薛姨妈头上,故而只好装作懵懂了。
贾母冷冷的目光一扫,周瑞家的便一个激灵,不禁瑟瑟发抖起来,冷汗直冒。
其实贾母摔了杯子后就出了些气了。过后虽然恨周瑞家的言语有失,但明面上犯错的是贾家下人,薛姨妈那里,终归伸手不打送礼人,且宝钗就在这里,不好多言。
她老人家心思转了转,扭头看看鸳鸯,道:“今儿这茶水太烫了,怎么回事?”
黛玉满头黑线地看了一眼地上几无余温的茶水——好吧,这个理由的确很牵强,但用来化解尴尬局面也足够了。原本她只是想让贾母厌烦薛家,一解昔年读红楼之憾,还是别轻易撕破脸比较好。
鸳鸯见贾母有心放过,连忙帮着铺台阶:“想是小丫头们不仔细,我去换一碗来。”说着,招呼两个小丫头收拾了残局,自个儿转身给贾母换了新茶来。
贾母轻轻划着茶碗,瞥一眼依旧跪在地上的周瑞家的,漫声道:“姨太太客居在府,还这样惦记我们家的姑娘,真是难得有心的。玉儿,你改日该去谢谢姨太太的。”
前面说“我们家的姑娘”,后面说“玉儿”,俨然已是将黛玉算作贾家人了,薛姨妈一家却只是“客居”!贾母之言,无非是借机提醒家中上下,分清主客,勿要错了主意。
黛玉顺势一笑:“老祖宗说的是,黛玉记下了。”
贾母“嗯”了一声,这才瞟了一眼周瑞家的,道:“太太那里想是也不得空,你快回去吧,也替我谢过姨太太的好意。”
周瑞家的如蒙大赦,也顾不得什么领赏,一边谢恩一边出去了。
那几支宫花四人随便分了,向宝钗道谢后,便随手交给了身后的丫头。被这么一搅和,贾母也没了说笑的兴致,心里只盘算着要料理料理贾府的口舌,再加上天气寒冷,就让几人都回去了。
宝钗一路带气回了梨香院,摒退了文杏莺儿等,不无埋怨地向薛姨妈道:“这离冬至还有几天,不年不节的,又没个说法,母亲怎么想起来要送什么宫花了?”
薛姨妈并不知道贾母房中出了事,见宝钗屏退左右还有些奇怪,一听这话,丝毫不介意道:“这有什么。不过是恰好文杏收拾出来了,我想着帮你送点东西给府里的姑娘,也是交好的意思。你放心,也没少了那林姑娘的,别人说不出什么。”
宝钗越听越无奈,满肚子怨怼无处发泄,因叹道:“母亲好糊涂。”说着,便贾母房中之事说了一遍,又道:“……母亲就是要送礼,也该派我们家的人,偏生还派了周瑞家的。老太太能不在意么?”
薛姨妈一听,也不禁咒骂周瑞家的:“这周瑞家的是你姨母身边的人,怎么这般蠢笨?她这是给我们交好呢还是结仇呢?”
宝钗叹了口气,知道覆水难收,多说无益,便劝道:“事已至此,母亲也不必太生气。左右她不是我们家的人,老太太还不至于迁怒母亲。只是老太太素来爱惜林妹妹,这件事母亲办错了,以后对林妹妹要格外上心。等到冬至那天,我们把礼物再备得厚一些,尤其是林妹妹那份,多少弥补一二。”
薛家是皇商,所有人都离不开商人心思。商人重利,以为钱到位了便能解决一切,宝钗也不能免俗。
薛姨妈万事都听宝钗的,遂点头应下了,心里却不由得恼恨起黛玉来。她自认女儿宝钗是数一数二的大家闺秀,远胜过黛玉不知多少,也不知这林家大姑娘修了什么福分,孤身一人在这里,竟还能得贾母这般爱护。
母女二人长吁短叹一阵,也没有更好的法子了。
稍后,宝钗便回了自己房中。她毕竟心思重,又一路带着气赶回来,受了风寒,当天晚上便发起热来。薛姨妈吓了一跳,延医诊治,开方拿药,忙的脚不沾地。
因宝钗平时并不在贾母房中用餐,又有了周瑞家的那桩事,连黛玉都只当她是躲着不露面。故而等贾母等人得知宝钗生病,已经是两日后的午间了。
贾母听鸳鸯回了话,不免也有些忧心,毕竟她对宝钗虽不像对黛玉那样亲近,但宝钗这样漂亮懂事的女儿家还是很合她的眼缘的,遂殷殷垂询道:“可请了大夫了?若是外面的不好,就让太太将我们府里供奉的鲍太医请过来看看。年纪轻轻的姑娘家,千万别落下什么病根。”
黛玉得知之后,也有几分愧疚。她虽然不喜欢宝钗,也受宝钗多次挑拨与众姐妹和宝玉的关系,但她在宫花一事上做文章,却并不是刻意针对宝钗,而是要震慑如周瑞家的这般小人。宝钗因此而病,也算是无妄之灾了。
鸳鸯领命去打探消息,回来时还带了王夫人的丫头金钏儿。金钏儿向贾母转述了王夫人的话:“虽只是风寒,但都是亲戚,宝钗有疾,宝玉也该过去探望。”
王夫人的话宝玉没有违背的道理,贾母也没有多想,点头同意了。黛玉见宝玉要走,便冲贾母笑道:“宝姐姐身子不舒服,我也该去看看。”
迎春等亦随声附和,贾母便吩咐随行的婆子丫头们务必看好几人,方看着众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