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叶不敢忘》骈四俪六

55、夜夜除非

　　扬州城内阴雨绵绵。
　　宋璧一身碧色轻袍被雨丝沾湿，他收起手中画工精致的油纸伞穿过长廊向内院走去。叶仙站在窗边麻木地看雨，她形态枯瘦，神情疲惫又憔悴。宋璧将雨伞摆在墙角对叶仙笑道：“仙儿，你看今日我给你带什么回来了？”叶仙转过头望着宋璧，迟缓地摇摇头，宋璧从袖中掏出一个小匣子，匣子里齐齐整整摆了两层拇指大小、圆润光泽的黑珍珠。
　　叶仙声音嘶哑，“素光有一件这样的珍珠衫子，若是送给她，她一定会欢喜的。”宋璧将愈发消瘦的叶仙圈在怀里，柔声劝慰：“我去接从兰和从桂过来陪你可好？”
　　叶仙缩在宋璧怀里直摇头，宋璧搂着她几乎见骨的削背，低声哄道：“好，不接，不接。你不想见那就不接。”宋璧轻轻抚着她的背，听到她在自己怀里呼吸慢慢变重，他低头一看，一行鼻血又从她的鼻尖流了出来。
　　宋璧松开叶仙，走到门外低声询问小婢，“药呢，叶姑娘今日可有用药？”三秋端着托盘急急忙忙从长廊拐角处跑了出来，嘴里还嘟囔道：“来了，来了，大夫不是说了，这药虽能止血但会伤了叶姑娘的脑子。我看她今日精神尚好，便没让她喝药。”宋璧沉默地端起温热的汤药，药汁苦涩，叶仙端起药碗一饮而尽。宋璧抽出一块丝绢轻轻擦了擦叶仙鼻尖上的血，翠色丝绢被血色侵染，透出绯色来。宋璧收起丝绢，她这两日鼻血少了许多，精神也愈发差了。
　　窗外的雨水淅淅沥沥拍打在窗台上，叶限沉睡过去，宋璧走到窗边轻手关了窗。他站在廊下问三秋：“她今日都做了些什么？”三秋仔细回答：“回少爷，叶姑娘今日上午在童姑娘床边坐了一会儿，下午在书房写字，再便没有别的了。”
　　宋璧侧头，三秋从袖中取出一叠纸，宋璧见字，低低笑了。她的字写得还是一丝长进也无，这一叠纸上来来回回都只写了一句话——行路难，不在水，不在山，只在人情反复间。
　　三秋低声道：“少爷，今日燕姑娘差人传信来了，寿王爷三日后要在明月楼宴席请客。”宋璧将纸张折进衣袖里，吩咐道：“传宋总管回来。”三秋应声去了，宋璧回身看了房内沉睡的叶仙一眼，“仙儿，这次我要让费幽云折掉半条命赔给你。”
　　叶仙醒来之时已经是后半夜了，屋内燃着风灯，她起身缓缓走向窗边，甫一推开窗就看见了站在廊下望雨的宋璧。
　　窗外雨声潺潺，宋璧一身天水碧轻衫立在窗外，叶仙轻声道：“雨这样大，你站在外面做什么？”
　　灯火下的叶限看上去白皙清瘦，宋璧回头对叶仙微微一笑，“可是我扰了你？我这就走。”不想叶仙开口：“用过晚饭没有，我饿了，你饿了吗？”宋璧眉眼间尽是笑意，他扬眉道：“不知我们叶姑娘想吃些什么，能与叶家大小姐共进晚餐是在下的荣幸。”叶仙在窗内低低一笑，宋璧向她伸出一只手，“我带你去吃些好东西。”
　　叶仙打开房门，雨帘夹风卷起她垂地长裙，宋璧抖开手中一件碧色绣粉紫绣球花的斗篷系到她脖颈之上。叶仙抬头看着宋璧，“你一直在这里等我？”
　　宋璧撑起一把油纸伞搂紧她，“你睡得太久了，你若是还不醒，我就准备进去陪你一道睡了。”
　　叶仙盯着宋璧含笑的脸，目光灼灼，“宋璧，你不必如此，我没有怪你。”
　　宋璧将手放在叶限耳边的鬓发上，低语：“仙儿，你如何会觉得我是在替他人赎罪，你怎么就不能觉得我这样待你是因为我喜欢你？”叶仙望着宋璧的明亮双眼，闭唇不语。宋璧将叶仙搂在怀里，一手撑着伞往雨幕中走去。
　　叶仙被宋璧拖进雨中，雨滴不停敲打在油纸伞上，宋璧撑着伞在她唇间落下深深一吻。叶仙站在伞下，平静无比道：“我饿了你就让我吃这个？”
　　宋璧挑开叶仙长发，神色温柔，“仙儿，嫁给我可好？”叶仙语气骤然冰冷：“你喜欢我什么，我若是失了贞呢？”宋璧将叶仙的手掌贴在自己的心口，叶仙无声碰触着他的心跳，这里是离宋璧心脏最近的地方。叶仙忽的从宋璧手中抽出手掌，她的眼角漫出两行滚烫的泪。宋璧伸出修长手指想要拭去叶限眼角泪珠，叶限侧脸躲开，宋璧的手指蓦然停留在半空中。
　　叶仙沉下声音：“宋璧，这和你没关系，你不必为了燕望来这样讨好于我，我既不会领你的情也不会就这样原谅了她。素光满身是血的样子你看见了吗？”叶仙满脸是泪，她陡然激烈，“我问你看见没有？”
　　宋璧搂紧叶限，低声哄她：“我看见了，我都看见了，你不要生气，不要生气。”叶仙靠在宋璧怀里忽然嗤嗤笑了，她笑里尤带哭腔，“你知道吗，我要来扬州找你是因为我知道童素光她喜欢你，我是故意唆使她随我一起来的。”
　　叶仙仰头大笑：“我恨童素光利用我，我真心待她，她骗我，她骗了我啊！你知不知道，她是检校卫的人，当初就是因为她向程炳告密才害我受了那么多苦，她是个骗子，她明明就是个大骗子啊！”
　　宋璧搂着叶仙，叹息不语。叶仙哭的声嘶力竭，“其实许盈袖也好，费幽云也好，她们恨的人都是我，那日失贞的应该是我，应该是我啊！”宋璧松开叶仙柔声低哄：“听话，你这样哭下去头会疼的，快别哭了！”没等宋璧话说完，叶仙捂着头直直栽倒在雨中的青石板地面上。
　　天上雨水不息，沥沥落在叶仙的发间中、掌心里，和她削瘦见骨的背上。宋璧手中精美的油纸伞轻轻飘落到地上。伞在这个落雨的深夜被风吹得接连在地上滚了好几个圈，油纸上绝美的工笔画就这样轻易被泼脏，画中江南悄然面目全非。
　　皇宫偏殿
　　乾元帝细瘦苍白的手指在装有温热汤药的鎏金盏上敲了敲，这碗药已经端上来很久了，他只是用手指在盏沿上敲弄，待得汤药由滚烫逐渐变凉，他也并不喝下。明大总管回家养病去了，乾元帝身旁的小太监站在一旁低着头抿着嘴连大气都不敢出，因为皇上今日的心情实在是太糟了。向来注重调养的皇上今日不仅未进汤药，还连着在药盏外连敲了三次，手下敲的一次比一次重。
　　小太监觉得皇上似乎快要发脾气了，他正想借口给皇上换一碗汤药好出去透透风，却瞧见陆若诚陆姑姑进来了。小太监微塌着肩膀低头无声地出去了，他在廊外长长地呼了一口气。虽说陆姑姑进去了，他却不敢走得太远，只是在殿门外微微斜靠着高大的廊柱站着想事情。明大总管回了老家养病，自己才有了机缘能在御书房当差，这已经是几世的福缘了，且不知明大总管几时回来。
　　陆若诚端上一碗热度适宜的汤药，劝道：“皇上，再怎么生气，药还是要喝的，这是杨御医方才新熬的，皇上趁热喝了吧。”乾元帝端起汤药一口咽了下去，他莹白清瘦的指尖压着一封密报，冷哼道：“他们都想着朕活不长了，他们都盼着邝元醇那老匹夫许他们黄金与珠宝，许他们高官或厚禄，他们想弄权，那也要先等朕死了再说！”
　　乾元帝因情绪起伏剧烈咳嗽起来，陆若诚给乾元帝递上一盏茶，“这是橘子皮参了蜂蜜和陈皮煮的茶，宋姑娘的手艺，皇上试试？”乾元帝接过茶盏饮下一口，道：“尚可”。
　　陆若诚弯起嘴角，笑道：“不知皇上夸的是茶还是人？”乾元帝微微一滞，随后低头浅笑：“自然是茶，陆姑姑以为朕是指什么？”
　　陆若诚上前一步移开茶盏，道：“皇上既然不喜欢，那还是早日拿开的好，时日一久，皇上即使不喜欢也会有人非要把这茶日日送到皇上跟前来的。再者，一盏茶摆放太久，恐怕就没人愿意喝了，真到那时还是只能摆回到皇上的桌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