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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第四十二章 彼此的获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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搬家是一件累人的事,即便只是从这里搬到对门,即便最大的工程也只是把田木娇的卧床与祈风一书房里的沙发床换了个位置。
“我可以把这个挂在墙上吗?”田木娇抱着相片问。
“当然。”祈风一仔细端详着那张相片,他并不能确定里面的人是谁,只觉得那是一张意境极美的艺术照。
“这上面是……?”
“是我妈妈。”田木娇凝视它的时候眼角含着满足的笑容。
祈风一心底一痛,“木娇……”
“别!”田木娇闭上眼睛深呼吸一口,“祈风一,忘了它吧。”
不要再道歉了,再多的道歉也不可能换来原谅,这根本是无可饶恕的事。
无可饶恕,也无法去恨。
所以只好忘记,只好假装我不在意。
其实田木娇那套公寓的租约根本没有到期,她年初才付了整年的租金。
碍于面子,她并没有告诉祈风一,只是悄悄将租赁消息挂上了中介公司,想着能省一笔开支也好。
田木娇没有辞职成功,她的辞职信被人事部直接驳回,连理由都没有给。
邮件里只有生冷的四个字:不予批准。
田木娇头痛得揉着眉心,隔着屏幕也能料想那个只在面试时有过一面之缘的人事主管因为她的辞职脑补了多少缠绵悱恻的剧情。
其实,祈风一根本没有管理公司的意思,他只是持有了足以称为董事长的股权,公司具体的营运事务还是由乔远心跨洋打理,而祈风一依然在舍里馨尔当他的设计顾问,一切看上去似乎都没有什么改变。
这却足够让田木娇在众人心里的位置跃然而上。
被当成老板娘,有人巴结奉承,自然也有人嫉妒讥讽,风言风语不绝于耳。
同样受累的还有汤蒙泽。他倒是云淡风轻得做好自己的工作,仿佛真的事不关己。
偶尔有机会单独谈话,他还是一如既往得提醒她:不要太在意别人的目光。
田木娇时常有一种重蹈覆辙的挫败感。
当年她和祈风一恋爱的时候,处境与眼下极为雷同,当初她选择对周遭的讽刺充耳不闻,只沉沦在自己甜蜜的爱情里。
而如今她却不敢再后知后觉,处事极为小心,对身边的非议也极为关注。
她不敢有任何行差踏错。
说是成熟,不如说那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买了菜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快八点。
新的公司离家远了一些,虽然不常加班,可毕竟路程长了。
舍里馨尔当初夺标的那个方案已经正式动工,祈风一偶尔需要跑工地现场,不过无论多晚,他都会回家。
田木娇在炒最后一个菜的时候,祈风一回来了。
他疲惫得脱下沾了泥泞的皮鞋,将风衣挂好。
桌上已经摆出了三道菜和一盘汤,满屋子的香气让他垂涎欲滴。
住在一起之后,两人从各自叫外卖变成每天自己做饭,辛苦了许多,但的确更有生活的气息。
每一天回家,都能扬起祈风一心底深处浓浓的感恩之情。
他走进厨房,冷不丁从背后将田木娇抱住。
田木娇吃了一惊似的躲开:"炒菜呢,油烟重。快去洗手盛饭。"
"木娇,以后少做几个菜吧,就我们两人吃,两菜一汤足够了。"
田木娇笑了笑:"营养均衡很重要。去吧。"
祈风一走出厨房的时候,脸上洋溢的笑容顿时收敛无形。
田木娇住进他的公寓已经过了一周,这一周,两人和谐无间,工作日谁先到家谁做饭,周末共同完成家务,氛围暖得像是一场相濡以沫的梦。
可也正如梦一般,让他觉得并不真切。
田木娇心里的余怒还在,他知道。
或许只是那个时候,他失态的哭泣让她心软,亦或她也正在崩溃的边缘,痛失母亲的悲伤,夹杂外界纷乱的恶意,让她一时软弱无从抵御。
这一周,他们按部就班得生活,吃饭,上班下班。从未提及任何不愉快的过去。这却让他觉得不安。
田木娇与他虽然同在一个屋檐下,却几乎不接受亲密的动作。一开始他只以为她是在表明决不同房的态度,后来才发现,连简单的牵手都能让她如坐针毡。
她心结未疏。
心结是最可怕的东西,一旦变成死结,便会凝成另一枚暗雷。
她正在拼命压制自己心里的火种,尽力规避各种可能将自己引爆的话题。
祈风一知道能有如今的局面,她已经足够仁慈。
他的妈妈让梅风华在人间的最后一天颜面扫地,这是说出去都骇人听闻的郁结。
要疏导,长路漫漫。即便经年累月他们都只能维持君子之交,他也认了。
吃饭的时候气氛还是不错,祈风一对田木娇的手艺赞不绝口。
"后天我下午去工地,没事的话可以早点下班,我去接你吧,我们一起出去吃。"
田木娇吃着回锅肉:"后天是'六七',我要回去。这是清明落葬前最后一次'做七'了,我可能不回来。"
祈风一心里一怵:"对不起。"
"没事。"田木娇指了指汤碗,"今天是荠菜草菇海鲜羹,尝尝,有秘诀。"
她又巧妙得将话题引开了。
祈风一尝了一口,味道的确很惊艳。
"什么秘诀?"
田木娇挤了挤眼睛:"海鲜和草菇一起用蒜末爆香再下锅,不同凡响吧。"
祈风一盛了一碗送到她面前:"再这样下去,我的那些三脚猫功夫,连我自己都吃不下去了。"
田木娇勾了勾嘴角当是接受表扬,认真喝汤。
祈风一犹豫片刻还是开口:"清明,需要我帮忙吗?"
他说过,要在梅风华下葬的时候对着她的墓碑磕头认罪。
"不用了。"田木娇表情冷了冷,没有下文。
你想要如何面对李国强?就让她入土为安吧,别再惹事生非了。
每一次关于梅风华的对话,哪怕只是擦了边没有关键词,都如同一场点到即止的博弈。
祈风一忽然觉得这是她对他的惩罚。
他百爪挠心。
"我吃饱了。"田木娇说。
"我也饱了,我去洗碗。"
周三,田木娇下班后发现祈风一的车停在公司门口。
"我送你去吧。"他说。
乍暖还寒的三月总是多雨,细密的雨丝浇灌大地,春雷低沉而暗哑得从远处传来,像是老天睁开惺忪的眼打了个哈欠,将万物催醒。
田木娇没有带伞,识趣得坐进车里。
她可不敢在梅风华就要落葬的时候生病。
祈风一单手开车,另一只固执得手搭在她的手背上。
田木娇稍稍动了动,他的手跟上来,像是稚气的孩子抓紧心爱的玩具。
她叹了口气,干脆翻转自己的手心与他相握:"祈风一,等过了清明,我们好好谈谈吧。"
祈风一的手一紧,心底有一种终于就要获释的感动,却又不免有些紧张,不知道谈话的内容会是什么。
而他还是故作镇定道:"好,你找时间。"
无论她想说什么,他绝不会放她走!
梅风华黑白的遗像正对大门,仿佛正用温暖和煦的笑容迎接和感谢每一个来这里与她送别的人。
她觉得遗像都笑得欢乐满足是一件很讽刺的事。明明没有人会因为自己的离世而高兴。
田木娇虽然童年坎坷,在此之前却从未经历过亲人的死别。直到现在她看着那张照片,还是觉得死亡这件事飘渺得很。
她认真上香叩头,照片上的梅风华依然让她心情麻木。那是从她与李国强的合影里抠下来的照片,她只要一想到原照,依然无感。
多年累积的创伤并不是一朝就能化解的。
她对妈妈的爱,只凝结在那张她尚在襁褓的相片里。
所有的仪式结束后,李梅武和李国强帮着一起收拾灵堂,这个家终究要恢复原样,只是女主人再也不会回来。
她的骨灰将在五天之后埋进坟墓,从此只留下一块墓碑。
李国强的精神状态非常糟糕,白发增加了许多,看上去仿佛一下子已到暮年。
李梅武也郁郁寡欢。谁能想到好好的假期,居然遭遇了亲人离世。
他的快乐仿佛一下子都被老天收走了。
忙完这一切已经很晚了,李国强开口要田木娇留宿,她答应了。
她早就做好了准备今夜是不回去的,只是没想到李国强眼神飘忽,似乎有什么话要说。
她假装对他的欲言又止视而不见,一点也不想听。
迅速洗漱完毕换了睡衣就要进房间的时候,她终于还是被李国强叫住了。
"木娇,能不能听叔叔说几句话?"他说得有些艰难。毕竟他也知道是他当年的恶行导致她情路坎坷。
"我困了。"田木娇拒绝。
"那是你妈妈要我转达的。"
田木娇眉眼一颤,转过身来:"说吧,她说什么?"
她已经做好准备,如果只是离开祈风一之类的话,他只要开了头,她就离开。
然而不是。
梅风华还没有被接回家里的时候,李国强在医院陪夜。
晚上总是梅风华精神最好的时候。
她拉着李国强的手,话语艰涩,却也比白天连贯得多。
"国强,有一件事,我想拜托你。"
李国强目光一紧:"说什么拜托,有任何事都等你好起来自己去办。"
梅风华抿着嘴摇了摇头:"到了这个地步,你就不要自欺欺人了。娇娇她,太喜欢那个祈风一......"
"儿孙自有儿孙福,我看祈雨的儿子对她也死心塌地得很,你就不要瞎操心了。"
"我要说的不是这个,她一直觉得我要拆散他们,其实我只是担心。你也知道,娇娇对我有怨气,并不愿意好好听我把话说完,这些话我现在不说,恐怕就没机会了。"
李国强握住她的手紧了紧:"嗯,那你说。把你想说的都说出来。"
"国强,我最近突然想通了一些事。当初,你的爸妈反对我们在一起,我认命了。可受尽苦难之后,我们还是走到一起。回头想想,如果我们当时都能更坚定一点,也就不会受那么多苦了。"
"对,当时是我不好......"
"我不是怪你,我们这一辈子都走过来了,我很感谢你当初找到我。现在,他们也已经绕过了分离的那个岔路,也该修成正果了。"
李国强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你怎么突然这么想?"
"生了这场病,我算是看开了。我们自己尝过婚姻不自由的苦水,又怎么能再让孩子们尝呢?我一直以为只要我铁石心肠,娇娇就不会习惯被人呵护,也不会沉沦在不合适的感情里。可到现在我才明白,我是适得其反了。"
李国强忍着泪水扬起笑容:"哪里,娇娇是个坚强的女孩,你并没有做错。"
"呵,也就你还会安慰我。如果我没有机会亲口告诉她这些话,请你代我转达。告诉她如果她能确定祈风一对她的感情,妈妈支持她。"
李国强将这段出人意料的对话复述出来的时候,田木娇的心频频震颤。
梅风华这是答应了他们在一起吗?哪怕后来发生那样的事,她也愿意原谅吗?
不,她说那些话的时候根本就不知道祈雨会搅乱她的葬礼!
李国强拍了拍她的肩继续说:"当她收到第一封你给田生的信时,看着你字里行间的哭诉,她哭成了泪人。也是从那时起,她意识到自己错了,千方百计想要与你和好,你却从没给她机会。"
"还有一件事,我一直没有表达我的歉意。关于祈雨,当年的我也是因为得知风华嫁了人,我心灰意冷才转了性子,不愿意考虑任何人的感受。那件事,我的确是错了。如果可以,我愿意当面向祈雨道歉,并且请求她不要再让痛苦蔓延到你们这一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