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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四十一 今何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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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宁离淮安,并不算太远,待清早太阳初升,我已立在了太平王府大门之前。
算起来,我与宫九已成亲多年,却连他家大门往哪开都不知道,如此的妻子,有等于没有,只靠躲起来生闷气,是永远解决不了名分与归属问题的。
有些事,我早就该做了,逃避,只会让事情越来越糟。
在门口等待了片刻,偏门打开,有人拿着扫把出门打扫,我迎了上去,问道:“请问,世子可在府上?”
那人打量了我一眼,带着些轻蔑的说道:“不在。”
我继续问道:“那他去了何处?”
那人显然有些不耐烦,一边扫地一边说道:“不知道。”
我躲开他故意往我身上扫的那些灰尘石子,有些恼怒这人的不懂礼貌,这般口气与我说话,你当我是前来讨风流债的青楼女子吗?
我一转身,对着那人的屁股一脚飞踹了过去,在他摔了个五体投地的同时,化作一只麻雀飞进了偏门。
太平王府的庭院格局之分规整,四四方方中规中矩,我东南西北飞了一圈,没找到宫九,立在庭院正中的屋檐上,亦没有感觉到宫九的气息。
他是真的不在家。
去哪了?
我以为他也休是出门办事,便打算在这里呆几天,等他回来。
然而缩在枝头等了一天听了一天,不光没听任何人提起过宫九,连沙曼这个挂名的世子妃都无人提起。
这太平王府安静的过了头,无鸟雀的鸣叫,无虫鸣的喧嚣,每个人的身上都多少散发着一股雄黄的异味,看样子沙曼确实将这里当成了自己的老巢。
人们也许会向往妖魔的力量,但却未必会习惯与妖魔同住一处屋檐下。
太平王如此滥用雄黄,沙曼就不怕自己被熏死吗?
我不觉想起了白蛇传的经典桥段,对白娘子与许仙之间据说是千古爱情绝唱嗤之以鼻。当一个男人被一个貌美的蛇妖迷惑,在察觉到枕边人的真实面目之后,又当真能够继续的爱着她?
许仙只是个凡人,他做不到,白素贞不相信自己深爱的男人居然会背叛自己,迁怒于法海,罔顾万千生灵,掀起了一场水漫金山的末日神剧。
我不明白人们为什么不怨恨那个只为一己之私而令无数凡人家破人亡的蛇妖,却要把责任归咎到一个秉天理除妖魔的和尚头上。
也许是因为,法海长得不够好看吧。
我抖抖毛,埋头理了理翅膀,听到路过的两个小姑娘惊奇道:“咦?快看,那有只鸟。”
“真的哎,咱们王府里都一年多没见过鸟了吧,自打世子妃来了,这院里的鸟就都不见了,以前可是好多各种各样的鸟都在这院子里飞着吵着,可好看呢。”
“吁……别提世子他们,王爷忌讳着呢。”
两个丫鬟私语着走了,我立在树枝上一头雾水。
什么叫做忌讳?
在素玉那不过说了几句话,再出来就已经过了两年。
两年间能发生太多的事,我不知在这太平王府里发生了什么,该要分析时才发现自己对宫九的一切了解的太少太少。
我除了知道他是妖,他有个女人叫沙曼,我还知道什么?
一味的躲避,当真是害人害己。
我跟上了那两个丫鬟,化成人形,轻轻拍上她们的肩膀,冲着她们甜美的一笑,以妖气迷离了她们的双眼,悠悠问道:“你们世子怎么了?”
两个丫鬟受了我的迷惑,老实的答道:“世子跟王爷闹翻了,听说好像是被王爷打死了。”
“就是就是,世子本来体弱,王爷还拿鞭子抽他,抽完了还让他光着身子跪在雪里跪了一夜,谁都不让求情。那天夜里还死了好些人呢,听说死的像个人干一样,像是被妖精吸干了精气,都认不出谁是谁了。大家都说世子妃是蛇妖,王爷还请了道士和尚来做了好几天法事呢。”
“是的是的,自打世子妃来了,府里到处都是蛇,可吓人了。”
“那个世子妃平时也不爱搭理人,看起来阴阳怪气的,她嫁到王府这么些年,也从来不曾与世子亲近,整日都在逗蛇玩,还跟蛇说话呢,好吓人。”
“听说啊,世子跟王爷闹翻了都是世子妃在中间挑拨的,大家都说王爷被世子妃迷惑了,所以爷俩就闹翻了。”
“我也看到过世子妃搁王爷面前哭哭啼啼说世子坏话呢。”
“说起来王爷本来待世子也不像亲生儿子,有人说王爷以前很怕世子呢。”
“是呀,以前王爷跟世子说话从来都是和声细语的,自打两年多前世子忽然带着一身伤回来,就跟变了个人似得,身体也没有以前好了,也不管府里的事了,王爷一下子就把以前的威风找补回来了,有事没事都要给世子找点麻烦。”
“世子以前虽说有点霸道,但不发脾气的时候,人还是挺好相处的。不像现在的王爷,成天板着一张脸,动不动就拿我们这些下人撒气,只要他心情不好,就有人会挨鞭子。听说,自从世子妃进了府,世子都无缘无故的挨了好几次鞭子了,要在以前,王爷根本连世子一根头发都不敢动,而现在,世子居然一点反抗都没有。”
“那个世子妃啊,就是个祸水。王爷被她迷了心窍,害死了自己亲儿子,才悔悟过来。不让我们提世子有什么用啊,人是被他害死的,他还能真当什么都没发生吗?”
我摸着腕上的红线,听她们叽叽喳喳的说了半天,想象着当时的情形,眉越锁越深。
宫九以前任性跋扈,没有人敢忤逆于他,在失却了妖身之后,曾经受他欺负的人,自然会加倍的向他报复。
在宫九与沙曼的婚宴上,政变失败,宫九独身一人前去追我,不光没追上反而还受了伤,不论沙曼有没有从中挑唆,太平王都会与宫九产生间隙,如果宫九听了我的话,阻止太平王造反,翻脸简直就是一定的了。
挨了鞭子又罚跪,还是在雪地里赤身裸体,即是私刑更是侮辱,他怎忍受得了?
曾经的他那般心高气傲,随性逍遥。
如今的他,也许只是为了活着,而活着。
“带我去见你们王爷。”
我深吸了一口气,打断了两个丫鬟的叽叽喳喳。
两个丫鬟没有半分犹豫的齐声答应,一边带了我在庭院里穿梭,一边依旧在叽叽喳喳的讨论她们的主子们。
一路楼阁走过,从丫鬟们的话语中看到了宫九曾经与现在的巨大改变。
他以前是这太平王府的掌权人,主心骨,只要有他在,人人都像是吃了定心丸,哪怕天塌下来,都会觉得他一定能够轻松的撑住。
他发怒的时候很可怕,杀人就如踩死一地蚂蚁,但据说他只在他母妃去世的时候发了一通脾气,不光保住了自己世子的位置,亦吓得包括他父亲在内的所有人,都不敢再招惹他,然而除了那传说中的一次盛怒,他平日里的心情似乎一直都很好,世间仿佛没有什么事能够撼动他的心。
他很讨女人喜欢,他也不拒绝向他投怀送抱的女人,但他往往会在女人们以为自己已成功将他迷惑时,直愣愣的告诉对方,他不喜欢她们,更不会对她们负责。于是,他身边的女人虽多,整个王府的人却都知道这个世子,其实大概也许不喜欢女人,除了逢场作戏,他还真的没惹过一桩风流债。
他娶过两次妻子,第一次,他摆足了排场向淮安的花家下了聘书,王府里把婚礼准备的一切都布置妥当了,新娘子却不见了。第二次,皇上下了圣旨亲自指婚,谁都能看出他的不情愿,到新娘子进了门,他连话也与她没有多说两句,分房而居,就像对待一个陌生人。
他以前很爱笑,轻松自信的笑,能感染身周所有人。
他后来经常皱眉,望着天空若有所思,最喜欢干的事,就是在花园里弹琴,引来众多的鸟儿合鸣。偶尔也会摸着手腕上一条红线,微微一笑,无奈的让人心疼。
他不再掌权,不再过问王府内的事,把权力统统交还给了太平王,一再的避让,却最终导致了父子反目惨淡收场。
大家都在为宫九的事可惜,我却知道他没死,沙曼就算对他有千般不悦,也不会由着他受人欺辱致死。
我缓步迈进了太平王所在的书房,看着面前这个貌不惊人的中年男人,微微一笑,直接问道:“宫九在哪?”
太平王盯着我的脸微微失神,一脸迷茫的问道:“你是何人?”
我走近了几步,并不回答他的话,继续问道:“宫九在哪?”
太平王回过神来,表情明显的凝固了片刻,阴沉了面容,放下手中的书卷,说道:“那个妖孽是死是活,我怎会知道。你究竟是何人?”
我一笑,妖媚了语气,走近他身旁,撑在了桌上,盯着他的双眼,缓缓道:“我叫沈青霜,是宫九的妻子。按规矩,我应该喊你一声父王,给你奉上一盏茶,但既然你与我夫君已经反目成仇,那我也没必要对你客气了。”
太平王愣了愣,忽而惊起,两眼圆睁,指着我颤声道:“你就是那日坏我大事的妖女!”
我掩口一笑,说道:“是啊。我就是那个扰乱世子婚宴行刺世子妃的刺客。”
太平王大惊失色,又跌坐于椅上,惊恐的大喊道:“来人啊!”
我一指轻轻点上他的唇,笑道:“我不过是来找我夫君,你又何必这么紧张。”
他苍白了脸色,勉强保持住镇定,说道:“你可知道,他是妖。”
我妩媚的笑道:“我自然知道,而且,我也是妖!”
话音落下,我故意自背后舒展出一双雪白的羽翼,目中亦透出为妖时那标志性的红芒。
太平王惊得连话都说不利索,颤声道:“你……你究竟想怎样?”
我依然维持着妖冶的笑容,柔声道:“我只想知道,宫九,到底在哪。”
太平王满头冷汗,颤抖道:“我真的不知道。他昏迷之后,沙曼就变成了一条大蛇,在府里大闹了一通后,便将霖儿一口吞了下去,带走了。”
“霖儿?”我偏着头问道:“这是你给他取的名字?朱霖?”
太平王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是他母亲给他取的。明明,我看着他一天天长大,怎么会忽然,就成了妖怪……”
我看他目光有些散乱,也不忍再刺激他,收了翅膀,帮他整了整衣服,问道:“这么说,你以前,从来不知道他是妖?”
“自己的亲骨肉,我怎可能会想到,他竟是妖?我捧在手心,寄予无限希望的儿子,他竟会是妖!这世上,竟真的有妖!”太平王拍着桌子爆吼出声,强烈的恐惧,给了他巨大的刺激,竟就在我这个妖的面前,将他心里憋闷多时的话,尽数吼了出来。
我拢着袖子挡住了他的口水,一皱眉,正欲开口,门外忽然有一个少女的声音兴奋的喊道:“嫂嫂!真的是你!”
嫂嫂?
我回过头,只看到一个青衣的小姑娘奔了过来,一脸崇拜的欢喜道:“嫂嫂,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找九哥的,我都在这等了两个月了呢,终于等到你了。”
“九哥?”我更加迷惑,抓着太平王的衣领指着那小姑娘,问道:“这是你女儿?不是说宫九是你的嫡长子吗?怎么他上面还有八个?”
太平王还在刺激过头的茫然之中,小姑娘连连摆手说道:“不是不是,我是青青,嫂嫂你忘记了,九哥成亲那天,在京城外的山上,你吃了细腰,我还以为你连我也要吃掉,吓昏了,你却放了我。我还打算跟你说声谢谢呢。”
我呵呵一笑,放开了太平王,转而靠近了青青,说道:“你是那条没用的小青蛇啊,所以你守在这,只是为了谢谢我没吃了你?”
青青连忙摇头,说道:“不是不是,我是来带你去找九哥的。”
她抓住了我的衣袖,焦急道:“九哥天天都在想你,再见不到你,他会死的。”
我抽走了衣袖,问道:“钱宁,可是你们捉了去?”
青青抬眼想了想,说道:“谁是钱宁啊,从王姐带九哥回蛇岛之后,我就一直在这等你,岛上的事,我不大清楚。但九哥是真的想你,他身体越来越差,两年前被朱雀烧出的伤一直都没好,王姐要给他疗伤他也不肯,也不肯吸活人的精气自己疗伤,我恐怕,这世上能劝得动他的人,只有你了。”
“朱雀?”我心中一颤,想起九儿曾说过,宫九为了救我,只身闯入了南巢,欲盗朱雀卵为我续命。
九儿当时一言带过,我并未多想,虽知宫九也许受了伤,至于是怎样的伤,却一直没有考虑过。
火凤朱雀,凤中的王者,沐火而生,化火而亡,朱雀本身就是一团火,无论神魔妖灵,皆能被朱雀之火消融尽矣。
传说中那连魂魄都能点燃的天火,便就是朱雀之火。
天火灼出的伤,永远不会痊愈,用尽全力的压制,也不过是令其暂时休眠,待到气力耗尽,此消彼长,小小的一道伤痕便会迅速蔓延,将整个人与其三魂七魄,全部吞没,灰飞烟灭。
九儿,为何不早些告诉我?
青青小心的拉住我的手,说道:“我听王姐说过,朱雀灼出的伤,是好不了的,只能暂时的压制。九哥已经没了妖身没了妖气,他又能压制多久啊。嫂嫂,你会帮他的吧。”
我轻叹一声,说道:“是啊,他的命,在我手上,我不帮他,又还有谁能帮他。”
“太好了!我这就带你去见他!”青青拉着我往门外奔去,一路小跑,看样子是打算就这么跑出王府跑去见宫九。
我拽住了她,问道:“宫九在蛇岛对吗?”
青青点头道:“对啊。”
我又问道:“你打算用跑的去吗?”
青青不好意思道:“我法力低微,不会飞呢。”
我拍拍她的头,拉着她的胳膊,瞬息之间,已化成白凤,翱翔于天际。
受我的妖气所迫,青青又变回了那条纤细的小东西,被我勾在爪上,吓得弯曲扭动紧紧的盘在我腿上。
怎么与宫九交好的蛇,都是这么蠢笨没用却可怜可爱到让人无奈的品种。
原来,他的喜好竟是这般的幼齿吗?
“莫怕,告诉我,蛇岛在哪就好。”我软语安慰,青青稍稍缓和了一些,答道:“从这里,一直往东,在海边有个挂着大风车的小村子,从村子这里出海,往东二十八里,再往南十五里,便会看到一座圆圆的山一样的小道,岛上到处都是树,那便是蛇岛了。”
我按照青青的指示,一路往东,果然瞧见了一个显眼的风车,不停歇的继续往东,二十八里之后再转了十五里,当真找到了一座妖气冲天的小岛。
寻常的妖魔聚集,都会张起结界,防止凡人误入,惹下因缘。
而这个遍地蛇妖的蛇岛,却没有任何的防护,就这么大大咧咧的呈现在世人眼中,甚至码头上还停泊有船只,道路之上行走的,还有凡人。
这蛇岛,是什么情况?
我围着蛇岛盘旋了一圈,觉得这岛上处处透漏这诡异,青青提醒道:“嫂嫂,要入岛,须得从码头化人而入,不然会被义父当成是来找茬的,要动起手来,可就不好了。”
我听从了青青的建议,落下码头,在一艘闲置的船舱内,化回了人形,由青青领着,踏上蛇岛码头。
前脚刚一落地,码头上便立即有人迎了过来,向青青讨好的笑道:“十七姐,回来了,玩的开心吗?”
青青拉着我,仰高了脸,得意道:“别啰嗦了,快去告诉九哥,嫂嫂来了!”
那人一惊,连带码头上其他忙着干活的人也都停下的手上的事情,对我各种打量,窃窃私语。我冲着那人微微一笑,说道:“你还是忙你的事吧,我自去找他便好。”
那人连忙点头哈腰,笑的更加谄媚,说道:“九夫人光临弊岛,乃是稀客,我这就去禀报主子。”说完,对着一边还在打量我的两人一招手,命令道:“少说两句,快来带九夫人去见九公子,动作麻利点!”
青青一把将他推至一边,说道:“不用他们带,我带嫂嫂去就好。你赶紧给嫂嫂准备吃的住的用的,要是怠慢了嫂嫂,看我不剥了你的蛇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