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之都》煌瑛

22、泉都前传－水晶心(4)

　　当侍卫通报：一个卢普加亚女官要求密见瑞萩大帝时，雳冰既没有觉得惊讶，也没有觉得疑惑。
　　经历种种海上的险境，踏上这片土地时，他的心已如翻不起波澜的死水。
　　他只是茫然地冲在军队最前方，在自己的士兵受伤害之前，把卢普加亚的军队一扫而光。他只是失神地看着那些黑色的阴影带走这片土地上的生机。他只是无动于衷地听着手下激动地汇报战果。
　　他知道，自己一定变了。他甚至想不起上一次说超过五个字的长句子是在什么时候……他知道，自己身上最显著的变化是：置身这些面容刚毅、勇猛无畏的战士之间，并没有让他感到丝毫别扭。
　　曾经，他以为自己和他们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
　　现在，他成了他们中的一个……

　　水仙不卑不亢地昂首缓步，来到瑞萩大帝的行宫——本来是卢普加亚亲王宅邸的华美宫殿。她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年轻人——冷漠、沉默，似乎对一切都无所谓。
　　借助层层面纱，水仙很好地掩饰了自己的惊讶。
　　她一直以为，连连攻克数座城池、连她那骁勇善战的父亲都命丧其手的瑞萩大帝，至少应该是个魁伟豪迈、正值壮年的粗犷战士。
　　面前这个安静的青年，他那清澈的黑眸、温文尔雅的气质，却只能让水仙想起卢普加亚最俊朗的吟游诗人。
　　水仙勇敢地和他那双宛如冰泉的黑眸对视着，毫不畏惧地展示着自己那双栗色眼睛的魅力——她相信，即使是一块冰，也会为她美丽的眼神起舞。
　　她抓紧每一个瞬间，揣摩着对方的心思，但结果却让她有些沮丧——他一动不动地看着她，那种目光的意思很明白：他即没有被她吸引，也不觉得这个举动又什么羞赧——他只是在研究她，或者，只是习惯了无动于衷地看着一样东西。
　　“我的名字叫做水仙。”水仙清越的声音不疾不徐。她看到，周围许多年轻侍卫的嘴唇轻轻翕动，为她那宛如云雀的声音而深吸一口气。
　　但他们的王者，却连发梢都没有抖动一下……
　　“我来自卢普加亚王室三系之中的麦丝敏家族。”她继续说，用充满自信的声音证明自己高贵的出身。
　　“你为何事求见我王？”旁边的司仪侍卫温和地询问水仙的来意。
　　水仙知道，她已经轻易地得到对方一部分人的好感，现在，她必须充分发挥自己的魅力和演技，成为他们既同情又佩服的贵族少女。
　　“我来，是要帮助贵国赢得这场战争！”
　　她说完，看到瑞萩帝王的嘴角轻轻扬起。他的声音低沉悦耳，问道：“你为什么要背叛自己的国家？”
　　“我的父亲，就是卢普加亚著名的将军罗伦斯坦。”水仙的眼神和声音都笼上一层悲哀，“赫吉王一直嫉妒我父亲的才能，深恐忠心耿耿的父亲受到国人拥戴，危及他的王位。所以在两国交战之初，就命我父亲孤军深入，不但不给以应有的后援，连补给都十分苛刻……我的父亲之所以兵败丧命，赫吉王是罪魁祸首！”她轻轻吸口气，似乎是要平复激动得内心，然后轻轻掀开了自己的面纱，不动声色地接着说：“我十五岁那一年，赫吉王担心麦丝敏家族和王室另一系的突尔芳家族联姻，会对他的统治不利，于是暗杀了我的未婚夫——突尔芳家族的王子。并且把我强行纳入后宫，严密看管了五年……”
　　周围似乎有一些轻轻的叹息，即使是瑞萩果断凶狠的将领，也为这异国娇弱的美人所经历的不幸惋惜。
　　只有大帝，似乎事不关己，淡淡地问：“那你是如何越过重重看守，来到我的行宫？”
　　“赫吉王对卢普加亚的局势已经完全绝望，正打算出逃。”水仙冷静地应对道：“他的家眷全都在张皇失措地逃命，并不把我放在心上。但我却不允许他们就这样逍遥法外——他们是杀害了我父亲和未婚夫的凶手！他们夺走了我生命中最灿烂的五年青春——我要他们偿还！我要帮助大帝消灭这个王族！”
　　大帝的神色似乎一动。
　　旁边一位中年将领走到大帝身边，毫不避讳地说：“伟大的陛下！我们不能听信这女子的信口胡言！我们对她一无所知，怎么知道她是真心投诚，还是另有诡计？陛下不能对卢普加亚的贱民心软！”
　　心软？
　　水仙敏锐地抓住了这个词——如果他从未心软过，别人永远不会想到用这个词来形容他。难道他这冷冰冰的驱壳之中，竟然是另一番风景？
　　水仙决定放手一试。
　　“陛下！”她用坚毅的声音说：“如果消灭了卢普加亚的王族，这个大陆上剩余的人们自然会俯首臣服。陛下的目标如果是征服这块土地，何必做无谓的杀戮？”
　　那中年将领似乎还想说什么，被大帝挥手打断。
　　“卢普加亚的王室向哪个方向逃亡？”他静静地问。
　　水仙却沉默了一下，回答：“我不能说……这条路线对卢普加亚人来说是神圣的，其间每一座城池的名字都蕴含着神的名——说出神的名字，将会受到诅咒！我只能带领您的军队前进，不能告诉您这些地方的名字。”
　　大帝点点头。
　　一路以来，他已经对卢普加亚的风俗略有了解。这块大地上极少有地名——每一座山峰、每一条河流都被视为神的痕迹，人类不敢僭越，为神的造物命名。偶有几个地名，也是自远久的古代流传下来，据说是神从自己的名字中获得灵感，亲自所起的名。人类含有混浊气息的口，绝不能说出这些神圣的名。只有饮过三口圣水、经过复杂仪式的帝王，才能说出这些地名。
　　“既然这样，你就带领我的军队，去追击卢普加亚王。”大帝说，“如果你有丝毫不轨……我提醒你，毫不犹豫地杀死你，比杀死那些不计其数的大军更轻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