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惆怅此情空余恨》Romance

4、变生·莲心自苦

　　无情春色尚识返，
　　君心忽断何时来。

　　西风昨夜满画楼，
　　残荷沉水，凭谁问，莲心苦。

　　兰依小主，她竟是穆瀛的表妹！兰依眼里的泪水骗不了我，穆瀛眸子深处的忧伤骗不了我，他们之间，一定曾经发生过些什么。我一边无意识地做着宝嬷嬷交给我的活计，一边在心里反复地想着早晨正殿里的那一幕。宝嬷嬷和朝夕姐姐想是觉察到了，看着我的眼神里有隐藏不住的心疼，只是牵涉到待选的小主便事关重大，因此虽是担忧却也并不提起。小李子从瑜妃娘娘处回来，传了娘娘懿旨，也不过是让大家好生看顾新进秀女，并吩咐小李子留下帮忙不必回去。也许是因为瑶诗小主抱恙的关系吧，锺萃宫反倒显得比往日更加清寂，连小陈子也一反从前嬉皮笑脸的无赖相，闷闷的似乎有什么心事。

　　廊下的凤仙花更红了，在斜吹的风里有一种凄艳的感觉。午后的太阳很高，细碎的阳光从枫树微微泛红的叶子中间洒落下来，在回廊上投下模糊斑驳的影子，然而阳光却也似乎跋涉得倦了，带不来一丝暖意。我打了个寒颤，午膳的时候穆瀛也在，所以我只能在几乎没有吃什么东西的情形下匆匆逃走，现下却饿得受不住。“朝夕姐姐这会儿一定在小厨房吧！”我想。亲手炮制清淡却美味的食物是朝夕姐姐在这宫里不多的爱好之一，闲暇的午后她常在锺萃宫后院的小厨房里闷着，用普通的食材做出精致的点心，让我们这些馋猫儿的下午茶有滋有味。想到这里，肚子更饿了。“就去小厨房吧！”我起身往后院走去，“吃点东西暖暖身子，跟朝夕姐姐说说话，总好过在这里发呆。”

　　好香！刚拐过小厨房前面的转角，就闻到了清清淡淡的香气，让人食指大动。“是朝夕姐姐拿手的冬瓜粥呢！真是好运气~”我不由得开心起来，早晨的心痛似乎也忘却了些。食物的香味安抚了我的胃，加上不想让朝夕姐姐为我担心，我努力让自己看起来跟平时没什么两样，竟没有注意到厨房里有谈话的声音便一头撞了进去：“朝夕姐姐，我……”

　　“是晴烟哪！我正想着，你这个馋猫必是会来的。”朝夕姐姐笑着，无视我僵在嘴角的微笑，不动声色地替我挡了一挡，才拉着我的手转身，“兰依小主也在呢，这么冒冒失失的，还不快点见礼。”

　　“是，小主吉祥。奴婢不知小主在此，请恕奴婢无状。”我敛衽福身，一低头间整理好自己慌乱的神色。

　　“罢了罢了，兰依初到宫里，也是不懂规矩，姐姐不必挂心。”粉颊上漾出一朵甜笑，声音也清脆好听，眼睛却还盯着热气腾腾的冬瓜粥，露出垂涎欲滴的可爱表情——阮兰依像她的名字一样，可爱又带点俏皮，既讨人喜欢又不由得让人心生怜爱。我微微叹了口气，如此可爱又没有心机的人，清纯的像一朵带着露水的小苍兰。穆瀛与她青梅竹马，若说无情，怕是任谁都无法相信吧！只是……不甘心啊……难道就这样不战而退……

　　接过朝夕姐姐递过来的小碗，我盛了冬瓜粥喝着。粥很烫，因为我看到兰依不时地嘟着小嘴在吹，可我却一点都感觉不到。再暖的粥，暖得了胃却暖不了心呵！朝夕姐姐也不知该说什么，只好沉默。

　　“这粥真好喝，兰依很喜欢，多谢朝夕姐姐。”兰依喝完了粥，站起身来，似有去意。

　　“时候不早了，让奴婢送小主回房间吧！”我忽然下了决心，如果结果注定要心痛，勉强的拖延又有何用！倘若……倘若还有一线转机，毕竟兰依已经入宫，那么为了穆瀛，再试一次又何妨！

　　兰依似乎并没发觉我神色间的异状，便对我点了点头，告辞朝夕姐姐出了门。我急忙便跟了出去，怕看到朝夕姐姐眼神里的怜惜。

　　路过花厅的时候，宝嬷嬷正在洗发。兰依似乎想到了什么心事，有些恍惚。我生怕她回过神来会跟我攀谈，吓跑我好不容易积蓄起来的勇气，眼看便要转过回廊，我情急便扯住了她的衣袖，冲口而出：“兰依小主，你可是穆瀛的表妹？”

　　兰依似是有些错愕，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

　　“是……青梅竹马的表妹？”我的呼吸忽然变得急促，心也揪了起来。兰依看来似乎不太在意，也许，早晨是我的错觉么？也许，只是穆瀛如我一般的一厢情愿？只要兰依她不在意，一切便还不算太迟呵！

　　“是！”不知为什么，兰依的声音比往常要大，美丽的眼睛浮出怒气和一点点的怨。见我还扯着她，冷声道：“你做什么？”

　　我恍然惊觉逾了规矩，略退一步，却还是坚持着把话说完：“奴婢不敢。如今小主已是入选的秀女，奴婢，只是想提醒小主您的本分……”

　　“我的本分我自己清楚，用不着他人提醒！”泪光终于涌上兰依的眼睛，似乎被重重地伤到了心，却倔强地不肯落泪。那一刻，我在她身上看见了同样伤心欲绝的自己。罢了，罢了！望着兰依踉跄跑走的背影，我缓缓地垂下手，强忍许久的泪划过面颊。我不知道兰依为何伤心，却看得出她对穆瀛的情意，也许，穆瀛也正是为了她，才始终冷淡对我……罢了，这有情却无情的局，如果注定要有人伤心，那么，我便成全了穆瀛吧！

　　夜来了，折腾了一天的众人看来都疲惫不堪。秀女们早上受了惊吓，又被嬷嬷教导了半日宫规，俱都倦了；锺萃宫众人也都无精打采，却还得服侍小主沐浴就寝。一日之内遇到了这么多事，我自是心神俱疲，却也绝知今夜无论如何也再睡不着，索性向嬷嬷讨了照看瑶诗小主的差事。宝嬷嬷虽是不忍，也知我心性，与其让我独对长夜倒不如做事排遣，便允了。为瑶诗小主请脉的太医陈雪安因天晚了出不得宫，也留了下来，暂寓在瑶诗小主的隔壁，有事时可以相帮。

　　一夜无话，只是园子里风刮得紧，清晨乌鸦也闹了一阵。倒是瑶诗小主睡得安稳，让我安心了不少。宝嬷嬷清早便来了，听说瑶诗小主一切安好也放心下来，只把朝夕姐姐留下替我，想是心疼我熬了一夜。回房梳洗的时候看到自己镜中的容颜，确是憔悴了不少，双眼也哭得红肿。朝夕姐姐自是瞒不过的，只盼其他人以为是熬夜之故，别猜到什么才好。

　　“晴烟妹妹，那阮兰依之事，你且放宽心吧！”众人走后，朝夕姐姐拉着梳洗回来的我劝道。
　　“多谢姐姐挂心，我……我也是知道的。”昨日思量了一夜，我心中早已有了计较，“一载相望，原也及不上青梅竹马的情分。何况穆瀛他，也从不曾注目与我。兰依既来了，那便随缘吧！往后如何，再与我无干了。”

　　“妹妹能这么想，姐姐便放心了。只是，苦了你……”朝夕姐姐神色不忍，我不由得双目含泪，竟说不出话来。

　　正沉默着，却听到北厢那边一迭声地闹了起来。我与朝夕姐姐俱是一惊，急忙去隔壁找了陈太医看顾瑶诗小主，匆匆赶去。

　　兰依站在当地，显是刚醒，瑜妃娘娘手中却拿着写了字的纸条，神情肃然，炕桌上却放着一个锦囊，似是宫中之物。我偷眼撇去，却只看到了最后一行：“《离思》一首书嘱吾妹，以慰相思之苦。兄穆瀛字。”

　　这……怎么可能……我握紧了手中的绢帕，不能置信地向穆瀛看去。在宫中当差多年，即算他与兰依久别重逢，也不该做出如此鲁莽之事啊！宫规森严，私相授受更是万万不可，倘若真有此事，那么他和兰依不仅前途无靠，甚至还有性命之忧啊……我心里惶惑，瑜妃娘娘说了什么，他答了什么，我全然没有听到。然而他的神色却一如往常地淡定从容，兰依也似乎全不知情，我也渐渐有点安心：只要不是他做的，那么以他之能，定是能够护得自己与兰依的周全吧！

　　私情，是宫中的大忌，何况秀女已算是皇上的女人。瑜妃娘娘细细盘问了昨夜锺萃宫中的每个人，直到秀女何夕走了出来。她的分析入情入理，让瑜妃娘娘频频点头，我也在心下暗服，却不料她最后朝我走了过来，淡淡道：“姐姐这一份心思，其实也再瞒不了多少人。”

　　我不由得怔住了。心思？我所有的心思，怕是也只有穆瀛了，那又如何？锺萃宫的众人，原是知道我的，我也不曾刻意去隐瞒什么，毕竟我从未做出过任何一点有违宫规的举动。可是，刚入宫方才一天的秀女便看出了端倪，更在瑜妃娘娘跟前说出来，只怕无论如何不会是善意了。兰依，穆瀛，锦囊，我的心思……心念转动间，我忽然感到恐惧，难道说，她怀疑是我？！

　　“小主莫要错怪了晴烟妹妹。”熟悉的声音，是朝夕姐姐。我朝她看去，却不知泪水已经蒙上了眼眶。朝夕姐姐极力为我辩白，然而众人的回答却越来越让我感到绝望。瑜妃娘娘不肯相信，陈太医说并未与我共处，而穆瀛，则全然不置一词。是不能？不想？还是不愿？他与兰依己在漩涡之中，刚刚有了一线希望，倘若再为我开口，怕会让两人再度陷于险境吧？也许，他为了兰依，也许，他为了自己。又或者，连瑜妃娘娘都不再信任我的清白，那么他的开口也就不再重要了吧？也许，他也在怀疑我，也许，他并不在乎。

　　罢了，罢了，一切就这样算了吧……就此结束，也好。

　　我伸出手，拉住朝夕姐姐的衣摆。我知道她为我好，但我不能让她为了我徒然涉险。然后，跪下谢恩：“多谢娘娘厚爱，晴烟这就去打点一切。”

　　延禧宫，比锺萃宫更冷僻，但愿清苦的生活能磨掉我的伤痛。瑜妃娘娘毕竟仁厚，如此发落已算开恩。离开锺萃宫的清晨，乌鸦还是如往常一般聒噪，只是锺萃宫的众人却比往常起的早了许多。我与众人道别，连何夕的神色之间也似有愧意，但我没看到穆瀛。

　　如是，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