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隋》愿落

4、三

　　一月之后，八抬大轿，凤冠霞帔，我嫁到了杨府。

　　洞房花烛之夜，我表面无喜无怒，内心却翻江倒海。
　　失恋虽不会对我打击深重，但在此时让我满心欢喜的接受自己的命运，却也实在心有不满。便真的如此就嫁给杨坚，去做那个历史上颇有重笔的独孤皇后么？

　　等候已久，杨坚终于喜气洋洋回了洞房。挑起盖头的瞬间，他愣了一下，复而被狂喜替代。
　　“七公子原来竟是七小姐！”杨坚手持交杯酒，含笑凑上来道。
　　我仰首望他。他有一双狭长的丹凤眼，此时盈满了晶莹的喜悦，亮闪闪的映出两个一身红衣的我。这就是我决定接受的夫君了！
　　他递我交杯酒，我便接下；他与我共饮，我便爽快喝下。他开怀的笑着，直道：“七小姐果然豪爽，坚佩服！”
　　我微微笑，凝视着他——这个即将在我今后四十多年的生命中扮演最重要的角色、与我爱恨纠缠的男人，而后，用最平静，最无波澜的声音道：“叫我伽罗。”
　　“伽罗……”杨坚念着我的名字望着我，眼神逐渐热烈。
　　终于，他一个箭步迈至我身边，一把将我抱起，动作迅猛却又轻柔的将我放在床上。
　　我知道这是无可避免的，我甚至知道，这漫长的一生，我还要为他生五子五女。
　　火红的嫁衣一层层剥落，散落在地上，和热烈的燃烧着大红喜烛相映，更觉激情刺目。
　　“伽罗，伽罗……”他低声喊着，声声缠绵。
　　他是个热情的情人，却因顾忌身量娇小年幼的我而温柔无限。
　　我终于忍不住回应了他的柔情，低声浅浅念着“夫君”，和他共赴巫山。

　　新婚后的杨坚对我很好。分外的宠爱，分外的信赖。
　　府中之事，事无巨细，皆为我掌。家外大事，也皆与我商议方行之。
　　空闲的时间，杨坚犹喜与我一起，或一同赏风吟月，或一同探讨朝堂大事。他钦慕我的才华，又是一个好学之人，每每对我提出的想法和建议重视的很，仔细推敲过后，便是更深的赞赏。
　　我知道，杨坚是因为独孤信的原因决定娶独孤伽罗，而初时他对我的喜欢皆缘自我所懂的知识。但是时日久了，宠爱丝毫未减，他看我的眼神也越来越深沉，越来越炽热。
　　我躲闪不及。
　　我不想再陷入另一个泥潭。
　　想想历史上有记载的尉迟氏，还有独孤死后的宣华夫人，容华夫人，杨坚也并非良人。
　　我将高颍送我的千字文放在杨坚特意为我准备的书房里，每每看到，更是加强了我拒绝杨坚的心意。我在告诉自己，这个时代的男人不值得相信，他们心中事业重于女人，而且他们习惯纳妾嫖妓。若我付出了心，最后心伤的还是自己。我已经受伤一次，不想再受第二次爱情的伤。

　　成亲一年后，是独孤家最为凋零的一年。
　　宇文护掌权，毒死了独孤信，西魏被废之后，北周建立，虽然独孤家的大女儿成了名义上的皇后，却只是一个傀儡，独孤家仍然如履薄冰。我果断的要求杨坚不要冲动，暂时不要为独孤家出头，并要他韬光养晦，千万不要惹怒宇文护。这人还有十六年的时间嚣张，杨坚此时无论如何也撼动不了他。
　　我只是告诉他，应该向宇文毓的弟弟宇文邕靠拢。他才是今后杨家发展的方向，也是今后杨坚上位所必须的阶梯。
　　我极力的用朝堂之事麻痹着自己，逃避着杨坚，他却是始终执着的相信我，尊重我，并且等待我。
　　直到我怀了我们的第一个孩子。
　　杨坚的无微不至，杨坚的小心翼翼，杨坚的温柔体贴，所有所有的，在他不舍，不许我操心其它事情之后，我一丝一丝的全部体会到了，我的心防开始瓦解。
　　女儿难产，杨坚在外面不被允许进入，焦急的不停大喊。我痛的彻骨之时，却开始担心再也见不到他。纵然知道自己的命运，却也害怕自己的灵魂终将被抽离这身体。
　　女儿终于平安出生，杨坚得见，为她取名丽华，喜爱异常，仿佛抱着至宝，邀宠般给我看那张浓缩了我二人骨血的小脸。我终于潸然泪下。
　　奶娘抱走了女儿，杨坚拭去我的眼泪，怜爱的拥起我，郑重道：“伽罗，坚对你之情，海枯石烂，永矢不移，誓不愿有异生之子。”
　　明明是历史上有记载的一句话，明明是曾被我认为是男人最不可信的诺言，此刻却深深的打动了我的心。心里回转着情深似海的甜蜜，我终于接受了他。
　　从此，我愿为他，竭尽心力，谋得天下。

　　如若当时我知道终于还是现在这个结局，我还会这样选择，还会这么轻易交出自己的心么？
　　我不知道。
　　正如我不知道自己今天的抉择是否正确。

　　杨坚的双手仍没有离开我纤细的脖颈，我略微有些喘不上气了。
　　他瞪着我，我丝毫没有退缩。
　　我如平常与他商议国事时一般，冷静的对他道：“夫君，可是已得知陈灭的消息？明日早朝便该诏令使节巡抚陈各州郡了，降者收归，不降则攻，这是个重要的决策，今日还是早些休息罢。”
　　我提醒他，即使想为一个女人杀我，也该想想清楚。

　　他舍不得杀我。
　　没有我的支持鼓励，他不会下定决心要这天下。
　　没有我为他做出明智的抉择，他不会在一次次政治斗争中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没有我的慧眼识才，他不会有高颍杨素一众能臣。
　　甚至没有我的一番努力和布置，他根本得不到现在这地位，也保不住这地位！

　　他不敢杀我。
　　我是他的妻子，我为他生了五子五女，于家无过。
　　我是贤后，我和他共同管理朝政，我们并称“二圣”，于国无失。
　　最重要的，我是朝廷过半数的朝臣真正的主人，因为这是当初大隋建立时，我培植出的势力。

　　本是为了我爱的他去赢得这天下所做的一切，如今却成了我的护身符，却也成了大隋的催命符。
　　当初有多爱，现在就有多恨。
　　这承载了我对杨坚的爱的大隋，这个只是因为想要给他这世上最尊荣的地位，便绞尽脑汁争得的天下，如今，是对我赤裸裸的讽刺。
　　我可为你谋得，也可亲手毁灭它。
　　你要毁了我们“此生唯一”的誓言，我便毁了我们爱情的结晶！

　　我的笑容越发冷冽，杨坚额上的青筋突突的跳着，终于还是松了下来，甩手迈向殿内。
　　我凄凉的笑，随他进入内室，继续两人的同床异梦。

　　你选择了背叛，我选择了毁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