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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两处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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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待晴一直在做梦,梦里是他清醒时看到的最后一个场景,楚灵均遥遥地立在那里,背对着他,无论他怎么叫他都没有回应。他踩过千重雪来到他身边,看到他的双眼紧闭,嘴唇发青,像是死了一样。这个画面就这样不断地重复重复再重复,直到他醒过来。
照顾他的师兄见他醒了,长舒了一口气:“可算是醒了。”
他看着熟悉的房间,无比惶恐地问道:“楚灵均呢?他在哪儿?他回来了吗?”
师兄无奈地把他按回床上:“你好好躺着。”
“他在哪儿?!”
“你好好养伤,先别想这些!”
“楚灵均在哪儿?我要见他,我要见他!”
“……陆师弟,听师兄的话,先养伤。”
陆待晴鼻子一酸,楚灵均对他最常说的话便是“听话”。他们闹别扭了,他永远都妥协地刮过他的鼻尖,用酒一样醉人的声音说一句,听话。他闭上眼睛就能回忆出他的笑,他的无奈,他的宠溺——阿晴,听话。
那年春节,楚灵均说没办法过来陪他,他生气了,对他说要是不来就永远别来,他回信里就两个字,听话。那时候他气极,因为他们说好的,一起过,可是他怎么能反悔?陆待晴看着回信,觉得自己最讨厌的就是这两个字,听话听话,听什么话!他不要听话!然后,紫枢从沉睡中醒来,他高兴,又忙,就把那点儿不愉快忘了……
除夕那天,楚灵均风尘仆仆地出现在他面前,带着尘土的气息把他拥进怀里。对方没有一点点顾虑,他没有一点点防备——他完全没反应过来,他不是说,不来了吗?结果楚灵均哭笑不得地刮了刮他的鼻子:“你都说不来就永远别来了,我怎么可能还坐得住?”
他掩饰不住高兴地问他:“你怎么又能来了?”
“老婆大人吩咐不敢不从。”他看他开始散发怒气了,立刻正经答道,“反正长安离这里不远,来回也耗不了多少时间。”
所以他骑着马狂奔来的?陆待晴看着他的倦色,有些心疼:“那把饭吃了再走吧?”
楚灵均皱了皱眉:“估计来不及。”
他抓着他道:“吃两口吧,就两口!”
他低头看了他会儿,邪气地一挑嘴角,突然抬起他的下巴,头一低便吻住了他。陆待晴被这样突如其来的凶猛亲吻给吓住了,呆愣地张开了嘴,结果更是给了他可乘之机。他钳着他的下巴越吻越深,他的脑子也就稀里糊涂了,等最后回神的时候他们两个抱成一团滚在草丛里,他抵着他的鼻尖,他环着他的脖子,两人都气喘吁吁。他轻轻地整理他被弄乱的衣领,笑着说:“下一口就留着吃饭了。”
所以说,他是第一口……心思有些复杂,陆待晴咬了咬下唇。楚灵均的手指摩挲着他的嘴唇,低声笑:“听话,走吧。”他在心里不满地哼唧,什么听话,去你的听话!
好多好多回忆在脑海里翻涌,陆待晴忍不住哭了出来,捂着脸,痛哭失声。
后来他知道楚灵均没能逃出来,想了半天,决定写信给紫枢,求她去救他。万花谷的损失不可谓不严重,而且大部分的弟子都在为这次受伤的六大门派的人疗伤,已经忙不过来了,他能找到的助力就只有叶英和紫枢。叶英不可能答应,剩下的就只有紫枢。他焦急地等待紫枢的回信,七天之后信鸽带来她的回复,安心养伤,等好消息。陆待晴觉得自己像是抓住了唯一一根稻草的在大海上漂浮的人,紫枢答应了,楚灵均有救了。于是接下来就是漫长的等待与无穷无尽的煎熬,他的伤好得有八分时,信鸽飞到他手中,紫枢说,楚灵均已回长安,他差点儿跳起来,恨不得立刻就去看他。他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可以去了。包袱收拾了一半他又想,他要是看到他伤没好,一定会生气,不行,多等几天。于是他耐着性子等到好了十分,带着一大包楚灵均喜欢的那种甜得腻人的糕点去往长安。
再次站到神策营门口,卫兵很尽责很威风地守在门口,里面时不时有人经过,不再像上回来的时候那么萧条而压抑。他对卫兵说他找楚灵均,卫兵神情复杂地说:“将军不在营中。”然后把他赶走了。
陆待晴满头问号地在大街上走了半天才想起,自己被高兴冲昏了头脑居然忘了楚灵均的处境——他来救他就是擅离职守,被困一个多月杳无音讯,回来定会被治罪的啊!他怎么把这个给忘了!
的确是这样的,楚灵均从恶人谷的地牢里出来没两天就被送进了刑部的大牢。武镜去看他:“你小子不要命了,居然在敢消失差不多两个月。”
楚灵均靠着墙,无力道:“我也不想的。”其实他以为他会永远回不来。
武镜几乎是冷笑:“你这脑子发热发得可真不错,左营的那几个可不是吃素的,上次被整掉了半条命,这次……呵,你就等着这辈子翻不了身吧。”
楚灵均一想,笑:“其实用半条命换情缘挺值的,好歹我也顺便歇了半年多。”
武镜牙咬得咯咯响:“所以我在这边苦苦支撑,你就在万花谷逍遥,还炫耀你找到了老婆?”
楚灵均知道自己对不起他,扯了扯嘴角,叹了口气:“你还有办法把我弄出去吗?”
“你觉得呢?”他们隔着牢门说话就已经充分说明了问题。
“好吧。”大不了就是死嘛……
“我不会让你死的。”武镜说。
楚灵均掀了掀眼皮:“我活着对你没有任何帮助,你救我反而会出事。”
“哼,我什么时候怕过!别忘了我们的交情。”
是,他们是战场上下来的战友,生死之交,一同在神策从未停止过的勾心斗角里摸爬滚打,互相扶持着才走到现在这个位置,武镜是他在整个神策军里唯一能相信的人。他笑:“好,我就等着你。”
武镜的确没有让他失望,他为他找到了出路,然而对于楚灵均来说,这条路似乎也不怎么好。差不多半个月之后,一位高官来到了潮湿阴暗的大牢里,他便是李林甫。楚灵均对这个人其实没什么印象,但知道的不少,例如他与皇室沾亲带故,现在是御史中丞,兼掌刑部,然而确确实实没有正面说过话。不过武镜找他是对的,李林甫官位在那儿摆着,只要他愿意开口,楚灵均的死罪活罪就可以一笔勾销,意思一下就能安全出狱,甚至官复原职。可是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单是李林甫会在此刻站到他面前,楚灵均和武镜就要付出可以想象的代价,至于是什么代价,他觉得自己差不多已经知道了。
他倚着狱墙冷冰冰地看着他,李林甫脸上带着笑容,吩咐下官开了牢门,亲自来到了楚灵均的面前:“将军别来无恙。”
饶是楚灵均跟李林甫话没说过一句,他也知道,他的手里一定有李林甫需要的筹码,否则他也不会冒着风险来拉拢他这样一个武将。文人相轻,更别说文官对武官了,开国时还好,到了太平盛世重文轻武之风渐现的现在,武将被轻视几乎是必然。除了这份轻视,文武交好原本就是帝王的一忌,文有文事,武有武事,两个不相干的凑一块儿是要谋反不成?
楚灵均其实极厌恶李林甫这个人,他极擅阿谀奉承谄媚逢迎之事,本身能力不怎么样不说,还嫉贤妒能,他手下能升官儿的几乎为无,本事大过他的,他会背地里耍阴招。但是此刻他也不得不仔仔细细地听他的话,斟酌到底如何回应,所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而李林甫提出的要求很简单,日后有事,神策右营必须支持寿王。
“庙堂之事,恕不在神策军力所能及范围之内。”
“将军智慧之名闻名军中,其中关系想必多想想便能通透。”李林甫为了仕途站在寿王一边誓为他争取大宝之位,寿王之母为武惠妃,而惠妃专宠于皇帝。若他能为寿王争取到神策军,那么日后即便是逼宫也有九成的把握,那么立那么大功便不怕惠妃不给他好处。这算盘……
楚灵均低头看着铺着一层稻草的地板:“御史大人就不怕楚某反悔?”过早地说这些事可是犯了春秋鼎盛的帝王的忌讳啊。
李林甫微笑道:“将军定要好生考虑,这可是您最后的机会了。”
不仅仅是他自己,还有右营的官兵们,左右营互相倾轧不是一时,先前维持着势均力敌的状态,如果他去了,留下武镜一人,他们的日子势必不会再好过。李林甫说得对,最后的机会。然而只要答应就势必受制于李林甫,受制于寿王,卷入夺嫡的最后有几个人有好结果?也不知这样是不是得不偿失。楚灵均觉得自己得好好想想……“武镜啊武镜,你这次真是给了我一条只能一条路走到黑的绝路啊。”
十月,刑部下达对楚灵均的判决,脊杖六十。已经算很轻了,然而只有武镜知道在这背后他到底付出的是怎样的代价。陆待晴重新见到楚灵均的时候,是他被打得血肉模糊趴在担架上被抬回神策营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