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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清庵余生 ...

  •   全身的力气仿佛被抽离,孟夕然睁开眼看窗外阳光沉降,不知是傍晚还是黎明。木桌上一盏古旧的銅油灯,房屋内一切构造都很简单,木质的房梁予人清新大气之感。突然门外一阵轻响,房门被几位僧尼推开。
      “终于醒了,”为首者双手合十,一串红木佛珠挂在腕间,等待轮回。“施主已睡过去三日,且似是心魔缠绕,睡得极不安稳,”那老尼坐在夕然旁边,眼中尽是慈爱。
      “贫尼每晚为施主念《般若波罗蜜心经》,希望施主能尽早获得解脱。”旁边一位僧尼语气样温柔。
      夕然起身,自觉体力不支,只得勉强跪在床上,向老尼还礼。
      “阿弥陀佛,贫尼法号净空,是这感业寺的住持。那日在寺外罗碧潭中救起施主,施主当时已命悬一线,好在佛祖保佑,留得性命。冒昧请问施主,为何自绝于这荒山野岭?”
      夕然凝视面前之人,约摸五十年纪,眼皮微垂,却挡不住眸中华光,虽无压迫感但极富庄重。难忍心中波澜,一语梗在喉间,命运的玩弄使她提不起劲做任何事。屡次话到嘴边,又被生生咽下。
      “心念不空过,能灭诸有苦。施主若是不想说也无妨。”净空不再追问,告辞出了房门。

      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得。以无所得故,菩提萨埵,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

      孟夕然活了二十几年,从未想过可以如此淡然地度过每一天,伴着诵经声迎接朝阳划破晨雾,也伴着它见证黑暗侵蚀天边的余晖。在佛门沐浴佛祖的恩礼,对她而言万般好过在这陌生世界被别人当成怪胎强,何况曾经这身体脑部受伤致死,不知是否卷入了何种险恶的纷争。
      凜冬渐去,转眼便是元宵,孟夕然在感业寺已待了半年有余。半年前,在苏醒后第三天,她正式在此带发修行,虽未受具足戒,但心中笃定,自己已是一个常伴青灯古佛的比丘尼,夕然已死,从此世上只有一个净然。
      “净然,明天元宵,晚上厨房会准备汤圆哦。”夕然笑着向典座点头示意,这半年,大家都对她这个哑女关照有加,相较原来紧张的学习与周遭复杂的人际关系,这里规律而简单的生活让她得心应手,自然也乐得到各处帮忙。虽不能言,但乖巧听话,其他人都说她像一只小兔。
      夕然低头苦笑,在命运的洪流袭来而只能选择面对之时,带发修行是将逃避最大化的妥协,她终于看到了自己的怯懦。刚开始是怕出漏洞,为了不招惹麻烦不愿多说话,后来被人误认为哑女,也乐得接受了。
      这里的春节热闹程度远远超过了现代,前来礼佛之人也剧增,清幽的寺中一时香火鼎盛,夕然将各种声色尽数塞入脑中,用喧嚣填充内心的空洞与离思。
      春节过完,紧接的元宵却是空闲得紧,孟夕然晚上吃过汤圆难以消化肚子鼓胀,便披上棉衣往林中散步。
      月色凌冽,为周围的一切都蒙上一层决绝的冷光,夕然感觉周围的一切像极了曾经在学校的一个场景。大三表演班汇报演出莫里哀的《伪君子》,话剧结束,演职人员悉数散尽,道具也被撤走,只遗弃一个光秃秃的舞台。看门的大爷检查了最后一遍,还是漏掉了藏在阴暗处的夕然。他伸手关掉了聚光灯,由亮转暗的那几秒,似萤火虫死前的挣扎,最后死亡,坠落。大爷的脚步声远去了,周围的漆黑抓着她的手臂,要求她留下,所以她便怡然地抱腿坐下了,在空荡无人的舞台上寻求安宁。半年了,孟夕然不敢想象紧接着的两个团圆佳节,父母是如何熬过的,是否如自己这边孤独无依。现实中的自己是死了吗,还是变成了植物人,就像一具石膏停在床上,没有一点生气。如果明天睁眼发现一切只是个梦,爸爸妈妈还在自己身边,她应该对他们说些什么呢?夕然张开嘴,吸入一股凉气,嗓间轻轻用力,半年了,早已忘了说话是什么感觉。
      月色下,一位倾城女子,蜷缩在林中的石凳旁,试探地,小心翼翼地对自己呢喃。

      元宵节第二天的早上,众人起床唯独不见净然,四下寻找最后在后山树林中发现了她。握膝而坐,齐腰长发散落在石凳边的青苔上,十指冰凉,脸颊已烧得绯红,才急忙抬回去休养。
      一连几餐都只能吃下几口清淡的白粥,夕然迷糊之中撇到旁人紧张的神情,觉得小题大做,自己来自现代,身体素质不知领先她们几条街,小小感冒并不需挂心,结果因为吹了一宿凉风,外寒内虚,折腾了足有大半月,还不得不喝下那些酸涩的药汤才见好。
      一场病下来,原本就干瘦的身体更是凄凉。夕然打量着镜中的身影,感叹这具躯壳的主人留给自己这么弱的身子骨,今后不知还要遭多少罪。好在周围的人都待她关怀宽厚,像家人似的照顾她,现在她身体好转,食欲也在逐渐恢复,大家每一顿都给她送来丰盛的饭菜。能用素食做出如此多的菜品,只为让她这个初愈者食来不腻,也真是有心了。
      骤然的穿越让人手足无措,既然死不了又找不到回去的方法,夕然便也开始接受这一切。虽不知这具身体到底曾经是什么身份,就躲在这寺庙里想必也不会招惹什么麻烦。夕然暗自思忖着,忽听雕花木窗外一声绝妙的鸟啼,便推窗探头寻声,适才那一声如莺啭清涧,既含绝壁回声的空灵,又带翠竹迎风的悠远,不知是什么样的鸟,才能发出这种声音?
      一阵翅膀扑腾声响起,循声看去,连一根羽毛都未得见,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莽撞,鸟类生性胆小,猛然开窗,必然会将其惊退。

      雪后新正半,春来四刻长。晴梅朱粉艳,嫩水碧罗光。虽未寻得啼鸟,眼前美景倒也勾了夕然的魂。这里位居江南,气温回升快,眼下正值冬春交接,暖风携着生机吹将过来,柔和而温润,一扫身心的倦怠与阴霾。
      想来半月闭户不出,不知遗漏了多少有趣的消息,虽是佛门弟子,严洁身心,但女人似乎最难改的缺点就是八卦,私下的闲谈使夕然觉得她永远无法达到六根清净。
      孟夕然找到了好友净了,一个十三岁大的孩子,趁这闲时探听最近的情况。夕然对外装作哑女,自然不能参与众人的谈论,但净了这个孩子,似乎一开始就与她特别投缘,而且并不介意唱独角戏。通常净了在一边说,夕然就在一边听,虽然从头到尾只有一个人的声音,每次聊罢双方都特别开心。
      “最近新来了一个姊姊,跟你一样带发修行呢。”净了将手搭在她的臂上,夕然示意她说下去。
      “净慈长老赐法号净常。”姑娘顿了一顿,“说是亲兄被谋害,堂上二老不知所踪,心念俱灭,但是如若最终找到双亲,还是要回去侍奉终老,所以就带发修行了,净然姊姊或许明天就能见到她。”
      净了这个小丫头从来只是有贼心没贼胆,有热闹都只敢躲在人群外围踮脚瞅,人都来了两天也只识个大概,现在推了夕然在身旁陪着,才敢走近。夕然早已看破她的亢奋,但并不道明,因为自己也确实想看看这个净常的庐山真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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