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狐寻仙》浅深白

9、九·下山

　　锦沉霜说动明珏让她下山见世面的小算盘自然是没有成功。虽然万般不愿，她也只好规规矩矩的跟着明珏学仙法，好在禁足的半年之期过后，她至少也还能在青阳到处走走，虽说依旧是拘束着，但功课繁重，又有牧清源监督着，后来宋韵也加入进来，每日充实忙碌，也并非无比难熬。
　　又是三年。
　　沉霜当然不知，仙法一门明珏本就是天赋异禀，自己修业时便是毫不费力，当世无人能出其右，又从未教过徒弟，全然不知旁人是如何一步一步教导的，只当沉霜能学多少便教多少，能学多快就教多快，而她有了误打误撞得来的修为和半妖天生的对术法的敏锐，交给她的东西她三年之内，学的东西一般人三十年也未必能尽数掌握。督促她学习的牧清源是个实诚的，除了必要的指点帮忙，多余的话不说一句，对此也只觉得是人各有异，天资不同而已。唯一知道沉霜修行的进度又对此感到震惊的，便只有宋韵了。
　　“你这小怪物，”她不止一次感叹。
　　沉霜只是笑，弯了弯好看的眉眼，塞一把不知从哪儿得来的桂花糖给她吃。

　　这一日，明珏将沉霜叫到跟前，问了问修业进度的事，就问她愿不愿同牧清源下山一趟。
　　“之前师父不是不许，”三年修行，沉霜性子定了不少，首先并未欢呼雀跃，反而是奇怪，“如今又是许了？”
　　“那时你修行太浅，玩心又重，自是不许，现在倒是可以一试。”明珏看着规规矩矩坐在跟前的沉霜，十岁出头模样，眉眼五官虽说稍稍长开了些，到底还是带着团团稚气，而神情安然，比起曾经没大没小的样子，多了两分沉稳。唯一不变的，便是那一对眼瞳里的清澈纯净，喜怒哀乐，均不曾在他面前掩藏丝毫。
　　他亦是意外，短短三年，她可以成长到如今这般。赤莲子一事，他并未对她严厉责罚，她却记住了那一次，小心翼翼地避免着所有可能泄露身份的事情，所以至今为止，也就他与牧清源知道她半妖的身份。她真真是不想为妖的，哪怕是些微的一点可能性，也要竭力避开。他也看出，对于除妖降魔来，沉霜是比别人多几分渴望的，或许是物极必反，有一半妖血的她，比起寻常人来，反而更想要惩治那些恶妖来。
　　也不知，是福是祸。
　　“过几日是一次例巡，正轮到牧清源和其他几个弟子，我已知会了掌门，让你同清源一道，下山见见世面。你初次下山，要小心行事，清源虽不是你师兄，但性子沉稳，也多次除妖，颇有经验，你要多听他的意思。”明珏嘱咐道。例巡是青阳弟子修行的必经之路，初出茅庐的新人弟子随着有经验的师兄师姐按例轮流下山修行，增长见识，也为一方带来安宁。一般例巡，都在较为安定的城镇，不会有太大危险，却不时有沾了人气的物什成精之类的奇闻异事，正是积累经验的好去处。
　　“沉霜明白。”沉霜点了点头应了吩咐。不管怎样，能下山，心情总是雀跃的。面上就露出点笑来，带着些喜气，“我定会好好历练，听牧大哥的话。”
　　她随明珏生活，平日又是牧清源顾着，接触的都是男子，唯一玩得好的姑娘宋韵，也是爽利性格，再加上本身就活泼，便没有养成寻常人家的姑娘娇羞的性格，笑起来也是大大方方，毫不遮掩，眉心舒展，眼瞳晶亮，面颊上带着点微红，又露出一对小小的酒窝来，虽是未长开的模样，也已经明艳照人。
　　明珏见她欢快样子，也微微笑起来，他面色柔和时，便给人如沐春风之感，沉霜是无论见了多少次，都是看不厌的：“旁人初次下山，都难免紧张，你却如此高兴。还是贪玩。”语气温和，却不是责备。
　　沉霜歪了歪头，吐舌扮了个鬼脸，也未反驳。

　　她确实是高兴了。母亲在她还小时，就已经告诉她，仙是要斩妖除魔，为世间带来安宁太平的。妖中鲜少良善之辈，魔更是为孽一方，所到之处生灵涂炭。修仙要心怀凡世，为民除害，才能到达更高的境界。
　　单纯如她，从未想过，既然妖怪都是坏的，为何娘亲会同妖怪生下半妖半人的她，也从未想过，娘亲叫她斩妖除魔的时候，语气里的痛恨又有多少情殇。情之一字，对她来说，还太远。她只是知道，能下山除妖，便是离修仙的目标又近了一步。
　　接下来几日，沉霜天天向牧清源和宋韵打探下山除妖的事情，两人不胜其扰。
　　“你去一回，就懂啦！不是多有趣的事。”被问得头疼的宋韵给她泼凉水，“例巡就是例行在城村里走走，不一定会真遇到什么妖怪。我去了几次，都什么事都没有，还有人问我占风水。我的卦象学得奇差，怎么拿的出手，赶紧就溜了。你也是未学占卜卦象之类的吧，到时候看你怎么办。”
　　纵是被泼冷水，沉霜还是满满期待，只盼例巡的日子早些到来。

　　到了下山这一日，沉霜早早去了山门前。牧清源已等在了那里，同一次下山例巡的，还有与他平辈的几人，也都各自带着师弟师妹。众人都是青袍广袖修仙之人的打扮，她看起来是其中最小的一人，就被多关照了几句。
　　“牧师兄，这是你师父新收的徒弟？看着面生的紧。”
　　“并非，乃是明珏仙君的徒弟。”
　　“这就是？”听到是明珏仙君的徒弟，众人的眼神的聚集过来，沉霜也不怕人，任大家打量着，“才这般年纪，就要下山历练了？”
　　“我……”沉霜最怕人说自己年纪太小，不能下山。
　　“是仙君的意思，掌门也允了的。”牧清源接过话头，鼓励地看了一眼沉霜。沉霜扬起头，也对其他的同门说：“我可以的！”
　　众人皆笑。
　　寒暄过后，三三两两就各自上路。牧清源是修的剑宗一流里讲究剑气合一的一支，平日法器用的是一柄桃木剑，木剑无锋，却已斩妖数百，自有一番威力。他御剑而起，转头示意沉霜跟上。明珏未给沉霜选法器，平日教的也是都是术法符咒之类，沉霜念了乘云诀，踏了云气跟上牧清源，衣袍随风而动，翩翩翻飞，倒也是有几分仙意。
　　两人径直出了山门，往十里外的阳城去。
　　阳城之名，就是来自于青阳山。因青阳山位于灵脉之上，水土丰饶，连带着阳城及周边，也是百姓安居，市肆繁荣，而此番年景，又是少有战乱的太平年间，更是行商来往，络绎不绝，形成热闹景象。沉霜幼时随母亲住在偏地县城的郊野，从未见过如此热闹的城镇，随牧清源在空中绕着城查看了一圈，都是新奇感觉。
　　“我们下去吧，”牧清源说着撤了御剑术，带着沉霜落在离城门不远的一片小树林中。两人徒步慢行，随入城的人流一同向城门走去。
　　因早晨入城的人数众多，入城的人流走得极慢，百无聊赖的沉霜四处张望着，农人担着的蔬菜瓜果，小贩的推车里摆放的家常物什，都让她觉得饶有趣味。等待的时间太久，人群里就有人闲谈着打发时间，那带着浓厚口音的碎语听得沉霜半懂不懂，也津津有味。
　　早晨这个众人进城赶集的时候，有一辆马车，匆匆从城里驶了出来。那马车并不简陋，造车的木料，套马的嚼子缰绳，连遮窗的布幔看得出都是昂贵的，却显出一种年久失修的旧色来。马车的窗户用帘子掩得紧紧的，看不见里面坐着的人物。
　　“那又是蒋家的哪位妾室被打发出来了吧……”
　　“啧啧，第三个了，蒋老爷这位新宠妾，真是个厉害人物啊。”
　　“可不是，听说，现在蒋府的正妻，地位也是摇摇欲坠。蒋府怕是要变天啰。”
　　“蒋府变天，那阳城不也要变天。都是因为女人啊——”
　　“蒋府？宠妾？”听着周围的人议论纷纷，沉霜忍不住也插话。正闲言碎语的人见她小孩模样，自然是不会给她讲这些豪门大院的腌脏事，都纷纷避了。弄得她茫然好奇，无辜地看着牧清源。
　　牧清源已来了阳城多次，对城里的事情多少比她知道些，就简单说了，“蒋家是一等一的巨商，官家也要给几分薄面，就住在这阳城里。想必是府里出了些变故吧。”
　　“牧大哥，他们说的那个什么‘宠妾’，会不会是妖怪啊。”沉霜一听到有事儿，就往除妖上联想，“我们要不要去打探一下？”
　　“你怎么尽想些有的没的，这世上并无那么多妖怪，说遇上，便遇上了的。”牧清源为她的异想天开摇头。不过这蒋府，确实是有探究的必要，“我们入城寻个客栈安顿了，再作打算。”
　　方才蒋府的马车经过时，他分明从上面觉出一丝邪气，车上人怕是沾染了什么，别出什么事情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