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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三章 顾旸 ...

  •   这并非是顾旸与崔微尘的第一次见面。

      那日青莽山的魔物和妖兽潮水一样涌至天关城下,对它们来说,修士的身体是美味的饵食,所有大多数阵亡的修士连骨头都会被吞吃干净。而与这些妖魔一道的还有几个实力惊人的魔修,驱使着傀儡,预备着收割人命。血战三日后,绝域天关濒临城破人亡边缘,妖魔大多会飞,御剑逃走是不可能的,唯一的生机就是杀出一条血路冲出去。元婴叶蕴林拖住了那几个魔修,又为仅剩下的十几名修士劈开一条道路,让他们突围。

      顾旸的昆吾剑已经被敌军的血污染得看不出原有的光泽,人已是精疲力竭,只是凭借求生的本能一次次腾挪闪身,将手中剑刺进那迎面扑来的魔物或妖兽身体里。幸存的修士越来越少,在他背后共同杀敌的同伴也是一换再换。他根本没多少时间回头去看谁又挡在他身后,谁又被妖兽当胸撕裂。后来只记得身后再也没有同伴,一头黑乎乎的妖兽瞅着空子猛窜过来,顾旸只来得及回手再击出一剑,但却终因疲惫失了准头,剑锋非但并没能砍下那妖兽的头颅,反而擦着那妖兽的皮毛迸出点点火星,他终于脱力,再握不住剑。一瞬间,顾旸觉得自己整个人被疲惫吞没,又像是寻到了解脱,眼睁睁看着那迎面袭来的血盆大口。就在他以为自己一生将就此终结之时,天外突然飞来一道剑光,他面前那只妖兽登时化成一座冰雕,而后又是数道剑光掠过身侧,他周围的妖魔也被同样凝冻住,有几座冰雕在剑光打击下破碎开来,那些冻成冰渣的血肉兜头盖脸溅了顾旸一身。顾旸狼狈地瘫坐在地上,他看见自东方闪过百余道光芒,恍惚是漫天星坠如雨,而后是阵阵利刃破空的声音,是一群修士御剑而来。

      他看到那群修士的领袖是个白发黑裘的男人,如同九霄荡下的剑仙,剑尖挑动着朔风,剑光所到之处,玄气裹携着霜雪,将那被鲜血染透的土地连同其上猖狂肆虐的魔军尽数冰封。

      一剑霜寒,原来是昆仑的崔微尘来了。顾旸躺在地上,知道自己终于等到援兵,那一刻,他想大哭又想大笑,但身上一丝力气都没有,只能贪婪地喘息着,他心跳如擂鼓,耳膜鼓噪刺痛,手筋痉挛着,断掉一样的疼,但又无比感谢那疼痛感,毕竟是他还活着的证明。

      他的剑落在几步之外,但现在别说去捡起它,他连爬起身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崔微尘走过来捡起他那把沾满血污的剑,掂在手里晃了晃,听到他叹了一句:“原来是西海昆吾,难得,果真是把好剑。”

      顾旸突然觉得紧张。他知道昆吾剑有多珍贵,刚来绝域天关时,他为了守住自己的剑,同那些垂涎它的修士争斗过无数回,直到闯出凶名后,日子才好过起来。

      但崔微尘像是感觉到他紧张的目光,缓缓踱过来,将他的剑倒着递到他面前,微笑着问:“小道友,你不要你的剑啦?”

      这情景似成相识。顾旸想要张口答话,想要接过自己的剑,想要握住那人伸出的手爬起来,但却抵不过疲惫和伤痛,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等他苏醒时,昆吾剑就放在他手边,上面的污血已经擦拭干净了。

      此后连月的鏖战,他每日每夜疲于自保,挣扎求生。他没能再遇到崔微尘,也自然没能回答他那一句话。

      而现在,那个人又一次出现在他面前。只是两人的状况倒换了过来。此刻他完好无损的站着,而满身是伤,躺着不能动的,却是崔微尘。

      当日惊鸿一瞥,崔微尘相貌如何,顾旸其实已经记不大清。而现在这人脸上皮肉烧得焦黑,只有眼神中的笑意依稀有些熟悉。

      顾旸听到他开口说话,声音中流露出几分愉悦:“我记得你,你有把好剑。”

      顾旸跪下恭敬地叩拜。

      他这般举动,两位道君看在眼里,并没有阻拦。

      “听说星河剑派要召你回去。”这一次说话的是素和道君。

      顾旸不说话只是磕头。

      素和道君轻轻一叹:“不必如此,起来吧。”又说,“若是想进瀚海秘境,我可以去跟南阳说,你起来吧。”

      顾旸仍然没有起身,再次重重叩首。又听崔微尘问他:“你可是不想回星河剑派?”

      顾旸伏身不动。

      “也罢,我欠你一个人情,而丁隐正好也欠我一个人情。既然你不想回星河剑派,我让丁隐收你进云外楼可好?”

      云外楼是蜀山数一数二的剑修宗门,崔微尘肯帮他进云外楼,还要让流云剑丁隐收下他,这可真是天大的面子。顾旸心中纠结,如果这时拒绝会不会被当做不识抬举;如果他说出心中真实愿望,是不是真的就如同明瑞说的,成了一只痴心妄想的□□;他不想做挟恩图报的狂徒,但也实在不想错过眼前的机会。

      “我……我不想进云外楼,我想进玄玑门。求您允准。”

      顾旸已经极力克制,试图让自己的语气不要那么颤抖慌乱,终是没能成功。他匍匐着,不敢起身看两位道君的表情。背弃师门改投他派是大忌,更何况是要从蜀山改投昆仑。他一直担心说出来会被嫌恶,被认为道德败坏,但现在话出口后,心却没来由得觉得轻松。

      他听到崔微尘耐心地劝他:“云外楼规矩与众不同,他们接受身负别家师承的弟子带艺投师,你去云外楼,不会有人说闲话,更不会被蜀山的人鄙夷。”

      说完,见顾旸仍然没动,崔微尘才淡淡道:“我玄玑门的规矩,是不收带艺投师且已经筑基的弟子的。”

      顾旸本想接口说哪怕不做弟子,做剑仆也可以。但他又实在说不出这种违心的话。要了命的,明明已经沦落至此,骄傲啊,自尊啊,明知是虚妄的东西,但偏就是放不下。

      “若是,若是我散功重修,您、您愿意收我吗?”

      崔微尘不答反问:“为什么非要入我玄玑门呢?或者说明白些,为什么非要拜我为师呢?”

      顾旸自己心中也是懵懂。为什么要入玄玑门,为什么想要拜崔微尘为师。诚然,一个昆仑第一的宗门,一个名震中洲的元婴大修士,能成为其弟子门人,自然能得到说不清的好处。可若追溯那最初的冲动,其实是因为那日,这人温和的语气,含笑的眼睛,还有他微微弯腰,一手负在背后,另一只手将剑反着递过来的姿态。无不让他想起昔日那个面目温和的师尊。

      顾旸出生不久,父母便在十万大山的兽潮中丧命。而后一个人孤零零在本家长到六七岁。一天,他在庭院中练最基础的剑招,一次次挥舞着手中的木剑劈砍身前的木桩,直到手臂酸麻,木剑也脱手而出,落在几步之外,一个陌生人脚边。那人捡起了他的木头剑,挥动了几下,又走到他面前。那人身材高大,逆光站着,看不清脸上的表情,但是声音却是极温和的。那人弯下腰,将木剑递到他面前,说:“小家伙,你不要你的剑啦?”

      当时顾旸只顾着发呆没有答话,那人信手挥出的剑招却是他不能企及的高度,剑尖划破阳光,点点尘埃以一种奇妙的轨迹飞舞,而他反复回味着那个瞬间,久久不能回神。

      后来那人将他带回门派。顾旸至此多了一个师尊。

      做凌霄剑尊关门弟子的九年,是顾旸记事以来最惬意的一段光阴。而后,老天爷跟他开了个大玩笑,将那层温柔的面纱撕扯下来给他看狰狞的真相。原来凌霄剑尊收他为弟子并不是因为看好他的剑道天赋,要传他衣钵,而是因为心魔太重,需要一个容器方便渡劫失败后夺舍。他顾旸的肉身刚好符合要求。

      顾旸不到十四岁就得以筑基,本来还为自己的天才洋洋得意,直到无意间听到同门师兄议论,才知道因为筑基后身体生长缓慢,所以真正的剑修不会太早筑基,以免气不旺精不壮,力量不足。而他的修为大多是靠丹药堆上来的,根基并不牢固。他那位师尊之所以这样安排,是以因为筑基修为的肉身能勉强容纳下元婴期的神魂,而神魂力量又远不够阻碍夺舍。化神天劫一天天临近,他的师尊等不及了。

      这些是他后来才知道的。

      凌霄剑尊果然未能成功渡过天劫,而顾旸在那位师尊的神魂闯进他身体的一瞬间,顿悟因果。他失去意识前最后做的一件事,是挣扎着用昆吾剑刺进自己心脏。

      后来,凌霄剑尊魂飞魄散,最终醒过来的是他顾旸。

      离开蜀山前,顾旸在掌门面前发下道心誓,凌霄剑尊的事情他绝不会吐露半个字。外人只当他失去靠山,在门中地位尴尬受人排挤,星河剑派的人也只知道凌霄剑尊是因他的缘故才陨落,所以要罚他去天关赎罪。

      去年冬天,老掌门寿终辞世。从此世间再无人知道顾旸同凌霄剑尊这对师徒之间曾经发生过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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