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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左右为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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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桌前抚琴,琴音缭乱,其鸣峥峥,心中的千头万绪理不分明,有惶恐,有不安,更有丝丝缕缕莫名的希冀。
我在希冀什么?只有我自己明白。
如果萧齐能如愿登上皇位,那么也许我的身份,就能永远地成为秘密。
凭我敏锐的触觉,我知道萧齐父子从来就没有信任过我,而萧齐,尽管他怀疑我的身份,然则他从来没有揭露过这一切,他一如既往地宠爱我,只要我没有选择背叛,他就可以包容我。
而事实上,我并不想背叛他。
那么唯有他登上皇位,将天下苍生俯瞰在脚下,我才能真正得到身心的自由。
就为了这灵魂的救赎,我也将坚定不疑地支持他,帮助他,大权在握的那一刻,获得生命的重生。
心中激荡,手下不知不觉就用了力,只听一声轻响,角弦崩断,指尖一痛,几点鲜血滴溅到了瑶琴上,红艳如桃花。
一丝不详之感登时从心头掠过,一直疼到了心里。
一个身影快速坐到我身边,轻轻吮去了手指上的血珠,将手帕牢牢按住伤口,浓眉皱起,是习惯性地薄怒轻斥:“怎么这么不小心?”
一听这个声音,我的心顿时安宁下来,顺势向他身上偎去,低声道:“我好怕这样的幸福会不长久!”
萧齐低声笑了笑,目光炯炯。
“你是不信任我,还是不信任你自己?”
明明是一句玩笑,笑容中却殊无一丝温度,他牢牢看着我,拥着我的手渐渐加大了力度。
“难道在我的身边,还不足以令你安心?又或是,你会做出不利于我的事,心中正在彷徨交战?”
我大骇地回头,眼底的惊诧只一闪而过,瞬间已恢复平静,低叹道:“王爷果然还是不信我。”
“我一生,从不相信任何人,若是如此轻信他人,相信我早已死去千百次,但是,无论你以什么身份潜入王府,自今日起便须乖乖收敛了心思,我看中的女人,绝不能背叛我,否则我一定会杀了你。”萧齐的目光中有星星点点的光芒在闪烁,那是冷冽而绝杀的寒光。
我在他寒光逼视中毫不退缩地回望了过去。
“无论我以什么身份进入王府,在我心甘情愿做你的女人的时候,我就不再是幽若,只是一个平常的勇烈王妃,不管你信是不信,我绝未起过加害于你的心思,你的任何心愿,我都愿意帮你完成,甚至于大业。”
我顿了顿,字字清晰地说道:“我在期待那一天,也请王爷给我机会,让我陪你到那一天。”
我的目光如此坦诚,缓缓道出心中所想,竟是如释重负般地轻松,这样也好,不用再戴着面具做人,不用再愁思徘徊左右为难,生死存亡,任他一言而决。
萧齐唇角的微笑渐渐加深,戾气一分分地淡去,终至于轻笑出声。
“你放心,眼下我还舍不得杀你,如你所言,你这般玲珑剔透的女子,对我的大业只会更有助益,而且该站在哪个立场,你应该心中有数,留在我身边的诱惑,绝对远远大于为他人卖命。”
他的眼光果然犀利,只轻轻几句话,半是威胁半是安慰,轻易就断定了我的立场,只是他不知道啊,即便没有这番话,我也会站在他身边,陪他走这一路坎坷。
我微笑如花,悄然绽放,笑容中隐隐有泪花闪烁。
“幽若定不会辜负王爷所望。”
萧齐深深地看进我的眼。
“明日我将离开,也许短时间内不会回来,你好好保重,有什么事情直接和铭儿说,等我回来。”
他将我的手执得很紧,手心里有微凉的汗。
“等我回来后,万事皆可落定尘埃。”
我一定会等你,只是—你一定要平安归来。
萧齐只率百骑赶往利州郡,这百骑皆为府中精锐,利州郡之行将不太平,萧齐尽携府中精锐而出,当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成败在此一举,萧齐若能平安归来,以他的声势与暗中筹谋,皇位当无疑问地落入他彀中。
聂胜天探查的资料在我脑中一一浮现。
上月,勇烈王府中一囚犯忽然暴毙,对外只说是病重身亡,实则是南疆孟扎合最小的儿子哈昆,逃亡途中被勇烈王秘密寻回,百般凌辱折磨获知破译密决后被杀人灭口。
而利州郡虽人穷地脊,却是距离南蛮最近之处,萧齐明知此行凶险仍坦然前往利州郡,也许宝藏所在正是该处。
聂胜天道萧齐必是借此机探听宝藏传说是否属实,而一旦萧齐兵权在手,富可敌国,那么国中将再无人可以钳制他,所以决不能让他平安归来,他要我探听萧齐归来的路线,决意在路上了结萧齐的性命。
我心中凛然,背上冷汗涔涔,犹豫着没有说话,聂胜天鉴貌辨色,脸色已瞬息青冷,不露痕迹地点醒我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家中还有一个妹妹,听说你父母早将她卖得不知所终,可是据暗风堂探子回报,日前你与一卖花女过从甚密,而且那名卖花女面貌与你有几分酷似,为让你安心在王府卧底,我已派人将她接回暗风堂待为上宾,她在等你回去。”
恼怒交加,我登时垮下脸发作道:“暗风堂堂主聂胜天,竟然使出如此卑劣手段欺凌弱小,当真令人齿寒!”
聂胜天毫不介意,呵呵一笑道:“若你无异心,你妹妹自然安然无恙,我只是想叫你知道,你生是暗风堂的人,死是暗风堂的鬼,活在这世上一日,便休想摆脱暗风堂。”说到最后,已是声色俱厉。
心直沉入大海,狡猾的聂胜天,终是抓住了我最大的软肋。
我与妹妹向来相依为命,当年家中贫苦衣食无着,为了妹妹能多口饭吃,我才含泪同意父母将我卖入升平歌舞坊。
却想不到数年后,妹妹仍是逃不过如我一般被卖的命运,原想救她出水火,却想不到我的一举一动,暗风堂全都了然于心,此时更拿妹妹的命胁迫我出卖萧齐,当真令人心痛如绞。
冷静了片刻后,我冷笑一声道:“我竟不知你原来效命于皇上,可笑啊可笑,暗风堂明里是朝廷通缉的对象,暗地里却原来是皇上的耳目。”
这番思量我考虑已久,对萧齐最为忌惮的人,正是当今皇上。萧齐战绩赫赫朝中声望极高,若要彻底打击他,只有别寻蹊径。
好毒的一石二鸟之计,先派遣萧齐攻打南疆,若萧齐不幸战死,大可假惺惺流几滴眼泪封赏萧齐死后哀荣,若萧齐无恙归来,那就将七彩琉璃灯与紫玉无双匣赏赐给萧齐,令他成为天下人众矢之的。
步步相逼,逼迫萧齐一反,此时就师出有名,顺势擒拿反叛,萧齐就这样被皇上一步步逼到风口浪尖,不反亦反。
而我的存在,导致宝藏秘文的泄露,正好成了萧齐拥有宝藏最有力的佐证。
掌握了萧齐所有谋反的证据,皇上如今该收网了,想兵不血刃地杀萧齐于无形。
聂胜天静静地看着我,眼里除了愤怒,更多的还是赞赏。
“不枉费我一番调教,你果然见解分明,只是你既然知晓一切,就应该明了萧齐是必死无疑。”
我蓦然抬头看他:“萧齐虽给我荣宠,令我目眩神迷,但我还不至于为了他,牺牲自己与妹妹的性命,你放心,该怎么做我心中有数,幽若并非不识时务之人。”
聂胜天嘴角牵出一缕冷冷的笑:“你知道就好,我原就说你是一个聪明人,不需人点拨太多。”
想起日间与聂胜天对话种种,心中恨极,猛地将手中的梳子往镜前只一掷,只听哗啦啦一片响,镜子砸得粉碎,妆盒,首饰等物均散落了一地。
秋儿正端着一盏参汤往屋里走,听到动静慌忙地跑了进来,她从未见过我发脾气,当下倒呆住了,不知如何是好,良久才跪倒在地说道:“王妃且莫生气,有事吩咐奴婢就好。”一边将参汤放在桌上,一边慌乱地收拾着地上的碎片。
我心中难以安定,见她突然闯进不由大怒,朝她吼了一句道:“谁叫你进来的,你的胆子也太大了,不得我召唤也敢乱闯!”
秋儿吓得手一颤,忙不迭地扑通一跪,嘴唇哆嗦着,立时脸如土色。
我铁青着脸坐着,心中只更是烦躁难安,既忧心王爷的安危,又怜悯妹妹的处境,更为该如何应对目前的困境而忧急如焚。
我当然不能出卖萧齐,但也不能坐看妹妹陷入险境,如何才能有一个两全的法子呢,我在苦苦思索。
秋儿仍在地上跪着,时不时抬头偷看我一眼,她显然被我满脸的怒容吓怕了,和我相处这么久,我向来和颜悦色,更极少发脾气,对秋儿尤其照拂,从未端出王妃的架子来喝斥下人,此番这一动怒,登时叫她不知所措。
思来想去,见秋儿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我心中却也软了,叹了口气道:“起来吧,是我心情不好,委屈你了。”
秋儿惶恐地说道:“秋儿不敢,王妃既然心情烦躁,不如奴婢给你沏杯薄荷茶提提神。”
我按着突突乱跳的太阳穴点了点头,随口问她道:“王爷可曾有书信寄回?”
秋儿回答道:“没有,倒是王副将快马加鞭赶回,正与世子书房密谈,吩咐任何人不得打扰。”
我的心一动,脸上却不动声色道:“好了,你先下去,我想睡了,无事不要来打扰我。”
将秋儿打发出去,我伶俐地换了一身夜行衣,正待翻窗而出,鼻中嗅到参汤的浓香,不由觉得腹中有几分饥饿,最近胃口一直不好,常犯苦水,我只道是思虑过甚所致,难得此时开了胃,于是端将起来就要送入口中。
参汤乃是用鸡汤熬成,送入鼻端就嗅到一股油腻味,登时一股酸水直冲胸臆,烦恶欲呕,这下什么胃口也没有了,我掩鼻放下了碗,觑着窗外无人走动,我轻轻跳出了窗子。
书房外警戒甚严,我如一只壁虎般紧贴着墙壁挨了过去,轻轻纵上了房,在角檐上勾住身子,顺势隐藏好身体,而房内的声音却一字不漏地传入了我的耳中。
“知道了,父王需要的快马我已经从滇南悄悄运回,绝对没有透露出半点风声,你先回去,后天父王回来时,你多带几批人马设下疑阵,保护王爷顺利返京。”
一个低沉的声音答了声是,然后一人悄无声息地走出了房间。他呼吸匀净,步履轻悄,人又枯瘦,几乎快与夜色融为一体,叫人察觉不到他的存在。
刚出房门,他身形一起,如夜蝠般窜出院门,消失在夜色之中。
这人便是王副将么?他的轻功真好,内力也深,观看他身形步法就知端倪,我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的身影,慢慢退到了房檐后。
我听到了两个重要的信息,萧齐后日要回来,萧齐将布下多重疑阵隐藏他回京的真实路线。
快马,滇南,回京,我苦苦这三者之间的联系,脑中忽然灵光一动,我终于知道萧齐将采用那条路线回京了。
从利州郡回京,山路最快,但最难行,水路次之,但易遭偷袭,陆路最远,却最太平,而相传皇上的病势,却已经不能再拖了。
滇南快马,最利于行走山路,那么,萧齐很有可能会选择由山路回京。
所以萧铭才会偷偷运回大批滇马,所以萧铭才会安排王副将在陆路水路多布疑阵。
这个信息,绝不能让聂胜天知晓。
但为了妹妹的安危,我必须得对他有所交待。
我走了数步,心中忽然又涌起更大的疑云,萧铭采买滇马,无论如何小心翼翼,总会留下蛛丝马迹,而勇烈王素来狡黠善于用计,怎么可能会留下买马这样的线索给人追寻,那么焉知他买马不是布下的最大疑阵,目的就是要让他的敌人以为他会走山路返京。
我嘴角扯起了微笑,我知道该如何对聂胜天有交待,而又不让他怀疑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