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长安曲》幻花铃

72、第二十三章 绣楼（三）

　　琅琊看了她一眼，弯腰将她从地上扶起来，温声道：“既然已经进来，那就不必害怕，不如沉下心，慢慢寻找。”
　　清涟点点头，平静了一下心绪，跟在他身后，左右看看，却什么都看不见，想了一想，伸手从腰间拿出那块轩辕承送给她的月石，用灵力点亮，一片如水的银光从她掌心溢出，竟好像丝丝渗入到眼前的黑气之中，隐约露出了一点轮廓。
　　这片黑暗里，竟然有些高高低低、影影绰绰的黑影，看样子像是一间间房舍，而在这些房舍之前，偶而会有星点暗红的光芒亮起。
　　琅琊看着那些嶙峋不平的黑影，低声道：“我们过去看看，多加小心。”
　　清涟点头，手中举着月石，小心翼翼的同琅琊向着距离最近的那处黑影走去。走得近了，月石的光芒才终于散落在那些黑影之上，原来那些影子，果然是一片片高低不平的房舍，月石的光芒照射上去，才看得清那些房舍本来的样子，都是一片片木头搭建，只是木头的颜色十分奇怪，凄冷的白色之中似乎还带出一点青黝黝的光芒，在这一片浓重的漆黑下看来，竟有点像是人骨的颜色。
　　“这里的房屋怎么是这样颜色？”清涟蹙眉，这些房舍给她的感觉不仅诡异，而且好像还有一种神秘的熟悉之感，有什么东西潜藏在她的头脑中，蠢蠢欲动，呼之欲出，却始终难以挣脱束缚完全想起。
　　这些房舍的屋门都虚掩着，方才所见的那些星点的红光，便是从这些门后透出。
　　琅琊慢慢走上前去，正想走上那些房舍的台阶，推门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忽然一侧头，冷声喝道：“是谁！”
　　清涟吓了一跳，随着他的目光看去，果然见到在这座木屋侧面暗影里立着一个黑影，并不很高大，似人非人，一动不动。
　　琅琊一步抢过去，转瞬已来到那个黑影旁，借着清涟手中的月石之光低头看去，一看之下，却竟愣住。
　　清涟也愣住，只见那一动不动的矮小黑影，竟然是一个瘦小伶仃的孩子！穿着一件极为怪异的白色衣袍，两眼睁着，呆呆的看着前面。这孩子除了面容呆滞，长得也极是怪异，头颅很大，身子却极瘦小，裹在那件又大又长的白袍中显得很是可笑，还有这小孩的脸色，黑黄中隐隐透出一点青色，好像死人一般，十分可怕。
　　清涟躲在琅琊身后，看着这小孩，低声问道：“是个死人么？”
　　琅琊抬手，慢慢放在那小孩的鼻子之下，半晌才摇了摇头，双眉紧皱，“……还有呼吸。”
　　清涟道：“有呼吸？难道真的是人？”心中顿起同情之心，向着琅琊道：“莫不是和我们一样误入这里的小孩，既然没死，我们就把他一起带出去吧。”
　　琅琊并不回答，只是从她手中拿过那块月石，略略举高，游目四顾，双眼微微眯起，神色更沉了几分。
　　“你看那里，还有……那里。”
　　清涟顺着他手指的地方看去，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原来在这黑暗中，竟然到处都是这样小小的黑影，全都一动不动的隐匿在这些青白色的房舍侧面或背面的黑影中，在幽幽的白光下看来，就好像成群的螺蛳粘黏在水中的石板上一样，让人心里寒渗渗的发毛。
　　两人离开面前这个小孩，沿着房舍的暗影一路走去，月石光芒照亮之处，那些瘦小的黑影果然一样都是小孩，长相模样也各不相同，却全都穿着那种怪异肥大的白袍，头大身小，目光呆滞。
　　“琅琊，这些小孩……到底都怎么了，为什么全都是这样半死不活的模样？而且，这些小孩……”话说到此处，忽然打住不说，因为她心里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一股浓重的寒气从脚底直冲上头顶。
　　琅琊已几乎走过了一半的房舍，听见她只说了一半的话，点点头道：“你也想起来了么？”
　　清涟停下脚步，抬头看着他背影，从樱唇里慢慢吐出几个字：“白云山庄……二小姐……”
　　“……说起这位二小姐，可真是我们安陵的一位仙女儿，不但人长得美，心肠更跟菩萨似的，在自己的绣楼之后单独辟出了一个后院，专门收养安陵城里的丐儿……”
　　黄昏时安陵街头小贩的话此时忽然回响在耳边，绣楼，后院，丐儿……，这一切，岂非就是现在他们所处的地方！难道……
　　正呆若木鸡的想着，耳边忽然传来轻轻的一响，“喀”，如若不是在这个一片死寂的诡异地方，绝没有人会如此注意踩断一根树枝的声音。清涟和琅琊同时回头，只见在一座白色的木房之后，有一个黑影一闪而过。
　　“是谁！”清涟轻灵的身子风一般掠过，青光一闪，一柄流光潋滟的青色短剑已逼住了那个黑影的咽喉。
　　那个小小的黑影从鼻子里发出了低低的一声哼叫，果然停了下来，一动也不再动。清涟却愕然收回沧海，瞪大眼睛看着面前瘦小的黑影。
　　这个黑影也是一个头大身小的黑瘦小孩，只是这个小孩和其他小孩似乎有些不同，他的身上没有穿那件诡异肥大的白袍，脸上的肤色虽黑，却并没有泛起那层骇人的青灰色，还有他的一双眼珠，虽然也有些呆滞，但却不是全无表情，与清涟对视之时，似有几分惊慌害怕的神色。
　　“你是……”清涟的愕然并不仅仅是因为这个小孩和其他的小孩有所不同，而是这个小孩的那张脸，竟然好像在哪见过。“你是那个要饭的小叫花子！”脑中忽然灵光一现，猛然记起了面前这个孩子正是当日自己和轩辕承他们三人在安陵小巷里遇到的那个小乞丐。
　　小乞丐似乎没有听懂她的话，只是呆呆看着她，眼中的惊慌神色渐渐消失，眼珠逐渐变得好像死鱼样呆滞。
　　“喂！你不是被那个白二小姐带走了么？怎么会变成这副样子？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你认不认识我，我们还给过你包子的！你说话啊！”清涟收起沧海，双手抓住小乞丐衣衫褴褛的瘦弱肩头，用力摇动。
　　“清涟！”琅琊早已来到她身边，见状伸手将她向后拉开，“你认识他？”
　　清涟点头，“我见过这个小乞丐，那天就是那个白云山庄二小姐的马车把他和他生病的弟弟一起带走的！”
　　琅琊眉心微皱，低头看着那个小乞丐，温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一个人躲在这里？”
　　小孩愣愣看着他，不发一言。
　　“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不要怕，我们既然已经看见了你，就一定会带你一起出去。”
　　小孩还是不说话，甚至连眼珠都没有转一转。
　　“……你弟弟呢？”琅琊紧紧盯着他的眼睛，问了最后一句话。
　　小乞丐的眼珠在听见这句话的瞬间似是动了一下，这极细微的一丝变化丝毫没有逃过琅琊的双眸，暗金色的眸子眨动，低声接道：“如果你弟弟有危险，我们也可以救他。”
　　“死……”干裂发黑的嘴唇里，含糊不清的吐出一个字。
　　“什么？”琅琊皱眉，微微倾身。
　　“死……了，……都死了。”
　　清涟道：“谁死了？是谁杀的？”
　　小孩慢慢抬起眼睛看着她，眼睛里忽然重又现出那种恐惧之色，只是比方才的更加强烈，“伞……伞……”
　　琅琊神色一动，伸手握住他肩头，俯下身去，“什么伞，你说清楚。”
　　他紧紧盯着小乞丐的嘴唇，生怕错过他说的任何一字，在这个诡异莫名的地方，虽然暂时还是一片平静，但他已能清晰的感觉到那种埋藏在平静下的血腥涌动。在这种地方，任何的一点线索都有可能决定生死。
　　小孩的眼睛直直盯着他，眼中的恐惧丝毫没有减弱，反而越来越剧烈，一双本来就因为瘦弱而显得极大的眼睛仍在不断扩大，就连眼角都像是要裂开。
　　琅琊一惊，用力握住他肩头，沉声道：“你不要怕，我……”
　　话音未落，只见那孩子两颗瞳仁之中突然爆出一点血色，瞬间溢满整个目珠，大惊之下，刚要用一些灵力让他镇定睡去，那片血雾便已从这小乞丐的双眼之中爆出，一大片带着温热味道的新鲜血液四散喷溅，琅琊一步将清涟挡在身后，左手一挥，一片晶莹无色的水波在他面前展开，那些温热鲜艳的人血喷溅过来，却都被那无形的晶莹之墙挡住，蜿蜒流下，刺目狰狞。
　　清涟惊叫一声，抬手挡住眼睛，等放下时，眼前只有一片渐渐飘散的血雾，方才那个瘦弱的孩子踪影全无，只有地上泼洒着大片血迹，还有在血污中一片狼藉的残肢肉块。
　　“琅琊，那个孩子……”清涟就连声音都已发抖，她从来没有见过，一个活生生的生命转瞬之间这样血淋淋的死在她面前。
　　“死了。”琅琊简短的答了她一句，声音冷冽，衣袖一挥，眼前溅满鲜血的水晶之墙蓦然消失，双手垂下，手指缓缓收紧，双眸一动不动的看着面前。
　　眼前地上的鲜血忽然冒起泡来，好像沸腾了一样蒸腾出浓浓的血气，在空中飞快凝聚成一个巨大的人形，没有五官，有常人的两倍高，粗大的四肢上还不住向下滴落粘稠的血液。
　　“这是……”清涟骇然之下，头脑中却如电光石火，瞬间明晰，鲜血凝成的人形，白色如同人骨的木屋，还有，那个孩子临死之时说的那个字——伞……
　　这一切的一切，虽然明明是第一次见，却好像丝毫并不陌生。
　　那日夜行刘家村，无心，槟骨树，离魂伞……所有的一切，在这一瞬间全都从记忆深处浮出水面，挤满在她的脑海之中。
　　清涟猛的睁大双眼，难道这个白云山庄，竟跟无心当日口中所说的离魂伞有着神秘的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