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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祸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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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陂之地遥闻菡萏清芬,昔日亭亭翠盖中红华灼灼繁盛如星,而今却只留得一处零落几点,丰厚莲蓬之数早胜过花朵,浑然红衣退却淡妆相迎的模样。七月流火,九月授衣,到底是要入秋的时候。
后院里一老者一青年持着篾刀劈削竹片,两者均默不作声,刀锋划过竹筒的嘶啦之响外,便仅有青蛙偶尔间咕呱一两声。老人削够了竹片,便捡些起来编制筐篮,他手既巧又快,不多时候就织出一只细密的竹筐来。老者将什物翻来覆去查看一阵,终于满意地放下了。他端起近手边木墩上一碗凉水喝了口,眯起眼睛遥望水塘那里。
“一到天黑,这青蛙就吵得厉害咯,睡得着么?”
唐轻雷放了篾刀,淡淡道:“还好。”
“那怎么老是听见你三更半夜地起来走动?”
唐轻雷属在唐门年轻高手之列,手脚轻捷灵敏自不用说,却被这老者识破。他沉默一阵,颔首道:“瞒不过大师伯,天热,睡得不太安稳就是。”
那老者端水大喝一口,方慢条斯理道:“不是天热,是心燥。”
唐轻雷笑笑不语,老者侧首看他道:“无琛,你开始沉不住气,这不是好状况。”
唐轻雷乍然听他呼唤此名,一时神情恍惚,老者不动声色道:“要不了多久,只待这里的麻烦都清除干净,你自然能正大光明返回唐家堡。不过堂主说了,以往的名字毕竟和之前往事纠葛太多用之不祥。虽是旁系,好歹仍旧内堡血脉,你双亲作古已久,你也不是小孩子,这么执拗太……还是重新用回来吧。”
唐轻雷——现在的唐无琛略略垂首,倏然抬头微笑道:“堂主教训得是。”
“至于外头那些仇怨,一并让它过去。”
唐无琛眉心微微一蹙,“唐晋那里……”
“叛徒会有叛徒的下场,静心等候不用太烦躁。”老者想想,“还是说你烦躁别的?”
唐无琛垂首道:“没有。”
老者安然看他一眼,“有些时候别陷入太深,尤其是与官家有关。到底朝堂上权谋争斗,与唐门半点干系也无,搅合进去吃亏难免。人嘛,总不能次次占尽好处。何况……”
老者话语一顿,唐无琛稍觉不对,立刻追问道:“何况什么?”
老者漫不经心地又削起篾条,“那个姓裴的……好像过不了多久,要被调回洛阳。呵,谁晓得这里间又有什么鬼东西?”
唐无琛编制竹篮的手一停,老者目中精光一闪,“无琛,怎么了?”
唐无琛表情难测深浅,半晌后低声道:“没什么,对了,师伯昨晚说有些青城派弟子自南诏归来行踪鬼祟?”
老者抬眉,“有这回事,你有什么打算?”
唐无琛道:“我在这里守候太久,又无甚建树,不如派遣去那里帮忙追查如何?若然发现他们有对我派不轨之心,自然更为堡内安宁出了一分力。”
老者点头道:“这样想很好,不过你该晓得追踪虽是浩气盟指示,实则背后有那天策府势力。你若现身……”
“唐家易容之术天下妙绝,师伯请放心。这事既然唐晋分毫不知,我便是现身亦无妨碍。再者,貌似路将军亲自主持此番行动,他与我不算太熟。”
老者倏然停下手头的活,目光陡地锋利如刀,他以这般目光端详唐无琛良久,对方只是平静回视,不见回避。
老者叹气道:“多事之秋,留在益州城的人手确实不够,你要去也行,不过要记得分寸。当年你爹失踪,我为避嫌才来这乡野安身,你可莫要继续给老子惹事。你啊……以前只是觉得你样子像你那娘罢了,如今这倔脾气简直全学到她真传了,总之万般谨慎……”
唐无琛面色不见变动,也不知是他真的心情平静,或者掩饰功夫到家。他倏尔下颌微扬,不以为意似地笑了笑,“师伯大可放心。”
老者想想此次任务不过是跟踪而已,让那青城弟子不离视线半刻便是,思量一阵回道:“那好,你明早就可以过去,找到唐越那小子,我会修书给他说清原委。”
唐无琛那晚亦至午夜仍无法入睡,他省得先前教训,躺卧竹榻一动不动,呼吸声也刻意放得清浅,好似沉眠之人,但头脑中流转的各种念头刹那未断。
他不晓得自己算不算真正的安全,裴桓不过一人之力,当下纵然对那具伪装的尸体生发疑惑恐怕也无暇再行探查。然而他背后势力强劲,否则寻常人早已于此时遁逃,又岂会安心回去自投网罟?唐无琛自知晓得裴桓太多机密,回返唐家堡后若奸细未除尽,岂不是等于又将置身险地。
遭人如此耍弄利用一番,还几次险丢性命,这口恶气无论再如何宽大之人都吞咽不下,况且是向来不存宽容之心的唐无琛。若细细思量,或许还有更深的情由引发这阵恼怒……
唐无琛蓦地咬紧牙关,这种缘由实在无稽,不必费神多想。天策府对此等通敌丑事必不打算公之于众,料来悄悄处置,但他并不为此而满足。
翌日凌晨他自老者家中启行,入城寻到唐越没费多少功夫。唐越虽然对唐无琛的到来略微惊诧,但出自对老者信赖并未多做质疑。唐门行事绝无耗费时机的道理,他当即对唐无琛等几名交代起来:
“记住,不要被发现行踪。我们只管盯住人,抓拿是浩气盟的事情,别他离开你跟前就是。等时机成熟,各自机灵点找机会退离。”
他皱眉瞥了唐无琛一眼,“轻……请无琛师弟尤其小心。”
唐无琛低首不语,瞧不见他的神情,过了一晌方镇定答道:“我知道,师兄。”
那青城弟子扮成一名豪贵公子,当夜宿在一间伎馆。芙蓉帐内醉芙蓉,鸳鸯榻上卧鸳鸯,暖香熏人销魂无限,销魂处尚不止于此。那弟子与姿容妖娆的歌姬颠鸾倒凤好一歇,两人方赤条条地狎昵搂抱着睡去。
这香,好像比往常浓腻……男子睡去前迷迷糊糊想着,还没明白过来前已然沉入黑甜。
窗户格一声轻响,微微浅风卷过,绯色纱帐略一晃荡又复静垂,卧榻前宝相花纹的绒毯正中赫然立着一名黑衣人。那人瞧着交颈而眠的男女一哂,之后毫无兴趣地将目光移开,他没什么顾忌地径直探向床头小柜上堆叠的衣物,在内衫暗袋内果然有一封书信。
书信封套完整未被拆阅,唐无琛为不损信笺,稍微费了点手脚。快速将信浏览一番,倒没发现其中有对唐门不利的信息。唐越担心青城派会对唐家堡有所动作,才吩咐自己私底下抢先将密信查阅。唐无琛甚为无趣地原样折起纸笺,但随即展开铺在一方梨木案上。
这等素有名声的伎馆迎来送往之客必非粗俗的贩夫走卒,为附庸风雅讨取客人欢心,倒备得上等笔墨纸砚。这却也省了唐无琛的手脚,他就那方温润歙砚研开松心真墨,提笔琢磨一阵,慢慢模仿信上笔迹重新誊写一篇,却巧妙穿插了些原本并无的语句在内。待墨迹彻底干透,才将纸笺封藏回信套内。做完这一切,又施施然越窗而出。
他与守候在外的唐门弟子一道悄然退出,却也没走远,而是守在隔街与伎馆后门相望的一所僻静旅舍后院内。东方现出一丝鱼肚白之时,里间走出数人,将一个看似病患的人抬上守候外头许久的牛车上。领头那男子不知所以抬头一望,正撞上唐无琛的目光。然而他那一方所能见到的仅有化不开的浓黑,唐无琛在他透不过的阴影背后微微一笑,笑里几许得意。
路知漫对那陡然的心悸甚是莫名,他回过神,低声催促道:“快走,城门一开就回营里去。”
唐无琛目送那一行人离去,笑意不失。
裴桓,这回你如何应对,你会再一次杀了亲近的人,或是……死在他手里?
真是想想就很有趣味。
待晌午过后,唐无琛又赶着那架瘦骡拉着的破旧板车,带了所剩不多的青竹编制的筐篮踏上归程。但回来的路却非一样途径,走着走着便拐上广都镇外围一处小聚落里,那里住的大多为当地苗夷。此处偶尔来些汉商买卖,却比不得广都镇里商户的大手笔,不过是些寻常农具用物。唐无琛粗衣斗笠,足踏草履,正是个农人小贩打扮。他径直将板车驱进村中,一路吆喝,那些苗家人见状纷纷启开门户走出唤他停步,唐无琛不时得停下花耗口舌与这些人讨价还价。他一面说话,一面有意无意地在人群里打量,终于笃定地往那里走去。
达恭莱正和另一名老者踞坐一颗树冠广大的榕树根上说笑连连,他挥舞着手头蒲扇乐呵呵地大笑,阿娜依则蹲在地里拿细枝拨拉一条小白蛇。达恭莱倏然间搐楚鼻头,顿时眉头拧起,猛地转头看向唐无琛这边。
唐无琛驾车驱至达恭莱面前,笑呵呵道:“买几个箩兜不?”
达恭莱面色一沉,阿娜依则蓦地眸子一亮,脱口而出,“阿……”
达恭莱就着蒲扇朝孙女头顶重重一拍,喝道:“啊啥子啊!?去看屋头饭烧糊了没?”
阿娜依素来乖觉,知道爷爷不让她认人必然有缘故,只是被打得有点疼,心里并不痛快。她嘟着嘴,摸摸脑袋,往旁边的竹屋后走去。
唐无琛看似和气地一笑,“有山货么?我想换点。”
民间以物易物是惯有习俗,达恭莱冲他一扬手,唐无琛便跟了去,另一位老者并未生疑。达恭莱径直将他带到自己院子后面,左右瞧瞧并无旁人,立刻压了嗓门低吼道:“你来干什么?”
唐无琛嘴角一勾,“上回从明教手里救下你们爷孙的正是我,老爷子。”
达恭莱哼道:“谁知道你救人是打什么鬼主意!我可因为撞见你开始就一直倒霉。”
“你若没遇见我,只怕早是那岳振刀下亡魂。”
达恭莱一时语塞,唐无琛缓缓道:“我帮你倒也没别的用意,不过瞧在阿娜依那孩子真心喜欢我的份上。”
“得了,少给我来这套。你怎么追来这里的?”
“我在天策大营里撞见了阿娜依。原来那次从灵蛇谷逃出后,是五毒教的门人救下了你。”
达恭莱有些悻悻地说道:“是那丫头……我半道上动不了,她就跑去附近村子里求救,正巧有几个……圣教弟子在……”
唐无琛嗤一声笑出,“看来情势逼迫下,人人都能学着变通,我还当你会断然拒绝救助。”
“关你屁事!”达恭莱怒喝道:“都是你这害人精惹的,你怎么还没把自己祸害死!”
唐无琛却不生气,笑嘻嘻道:“我幼时被批命的说会长命百岁,这就不用老爷子操心了。你以往说汉人薄情寡义,苗人知情识义,如今这是要倒过来不成?”
达恭莱收声不言,一晌后黑着脸问:“有屁快放!”
唐无琛见阿娜依后院那几个大坛子后悄悄探出半个头,不动声色道:“我们走开些好了。”
阿娜依见祖父与阿青往院子后头的杂木林里走去,晓得被识破踪迹,只好吐吐舌头,又捡起早晨没编织完的草龙拨弄。不多时那二人折回,阿娜依只听阿青低声道:“那便拜托了。”
达恭莱颔首,“就这一回,你可别……”
“放心,那东西单一样并无毒性,亦非蛊物,不会被以为是五仙教弟子下手。”唐无琛目光颇有深意一瞄阿娜依藏身处,“阿娜依很机灵,我信得过她。”
“我不懂了,你既然这么麻烦折腾,为啥不干脆弄死他?”
唐无琛眉尾一挑,“死?我就要他不死,那才够好玩。”
阿娜依忍耐不住从坛子后头蹦出来,好奇道:“刚刚说什么跟我有关系的事啊?”
唐无琛微微而笑,一捏她鼻尖,“爷爷说你上回给我放的蛊虫倒有用,这么远都给他闻出味道,不过也是他老人家鼻子灵,简直跟……”
达恭莱拉长面孔,唐无琛识趣一转换话头,“那什么……一样。”
阿娜依挠挠头,听不懂他话中所指。唐无琛已然转向往屋子前头步去,达恭莱迟疑了一下,终究说道:“那你之后会怎么干?”
唐无琛一侧脸,漫然道:“不干什么,看着结果便是。”
那封信,足够搅得天翻地覆。
唐无琛没有料错,隔日近黄昏时,蜀军大营内众军都见着路将军面色阴沉如暴雨前的天穹,他摆了如此神情疾步如飞,便有人好奇想追问也跟不上。
路知漫行至校场近侧,不知为何聚集许多人。他在笑闹嘈杂中忽听一女童稚嫩的嗓音问道:“那你不晓得阿青去哪里了?”
一男子平静回道:“不知道,也许他自己回家了。”
女童沉默一阵,忽而以斩钉截铁的口吻回应:“你说谎。”
路知漫乍然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顿时心中烦躁不堪。他抬首望去,人群簇拥的中央,裴桓与那时常来往营地的五毒小弟子正在交谈。
裴桓只一袭玄色劲衣,轻甲未披挂,此时将碎魂反手提在背后,低头注视女童,面上笑容淡淡,“为什么,阿娜依?”
那小弟子一歪头,瞬时抿嘴,“反正你说谎。一定是你欺负他,他生气就走了。”
裴桓不愿与她计较,牵起她的手道:“天晚了,你该和教里师姐们一处去。”
他正待喊上一人将阿娜依送回女营,指尖倏然一道轻微刺痛,原来是阿娜依猛地抽开手,腕子上银饰的尖齿状事物顺道在他指腹刺出一个小血点。裴桓再一抬头,阿娜依早跑得没影了。
他这才发现路知漫一直默不作声瞧着这一幕,笑道:“这小妮子气性真大。”
路知漫并不出声,紧紧盯住他两眼,裴桓觉出不对,讶然道:“师兄,有事吗?”
路知漫回神,别开头低声道:“没事。”
说罢他大步流星离去,裴桓心底微微不安,旁边有兵卒催道:“裴将军,快再指点弟兄们几招!”
裴桓即将调回洛阳的消息已经传开,他在这蜀地军营年余已很有些声望,下属不舍的颇多。今日天气晴好,便有人请他来指导部属武艺,也是希图多聚片刻的意思。裴桓当下朗声笑道: “好,这有何难!”
裴桓抬步往等候的对手走去,倏然头脑一阵晕眩疼痛袭来。他当即停步,一手抚在额角半晌不动,觉出不对的人疑惑道:“将军,您累了么?”
裴桓甩甩头,勉强将那莫名的晕眩之感觉压下,无事人一般笑道:“没事,再来!”
路知漫去的是崔敬原暂居之所,他甫一入内,就对崔敬原道:“我有话对你说,让他们通通出去!”
他这话不光说得急迫,也甚为暴躁,崔敬原稍稍一怔,旋即一扬手让其余人出去。等到只有他二人在时,崔敬原方缓和道:“路将军,什么话不方便当着大伙的面说吗?”
路知漫紧盯他两眼,沉声道:“崔判官,我师弟调回洛阳,并不是因为你所说的另有重任,而是面临相反之事吧。”
崔敬原面色安和,只是眼角微不可察地一跳,“怎会有这种事?路将军是听哪里的传言……”
路知漫将一张信纸啪一声拍在书案上,“白纸黑字,并不是传言!”
裴桓与他相隔百丈之遥,浑然不知那二人言语与自己相关,仍旧专心于跟下属的切磋之间。碎魂掠出道道银光,似乎星落九天时于苍穹中滑出的痕迹。与裴桓相斗的那汉子式式威猛,如山虎咆哮出密林,裴桓对此激烈攻势,却是气定神闲地一招招轻松卸去威胁,转而趁那人招破之际现出破绽时,倏尔一刺一挑一撩,反将对手逼至局促地步。旁观士卒一个劲叫好,裴桓颔首回礼微笑不改,但渐渐觉出些手头间的异样来。
这杆长枪跟随他多载,运用力气的度数如何早已娴熟于心。然而随了施招的进展,手头感到碎魂的分量愈发重了,起初他以为是疲惫,渐渐发现那更像是气力从四肢百骸里逐次抽离,而那一阵相同的眩晕一次胜过一次汹涌地弥漫上来。
察觉出异样的不单是裴桓,还有路知漫,只是令他觉察异样的因缘是全然不同的。
崔敬原方才将信阅毕遂沉默不语,路知漫瞧他竟然再看也不看那纸笺,面上亦镇定淡然,心头一悚,脱口道:“你……难道真是……上面说这样?!”
崔敬原抬眼道:“我不清楚。”
路知漫怒极之下浓眉几近倒竖,“这是青城派与南诏勾结的铁证,不光写着那南诏王意图染指巴蜀,更说了他还在咱们大营里有内应,是主持天策府在巴蜀一带事务的统领。还说这人已将布防及军力细节透露了许多,届时只需里应外合,轻易夺取益州不在话下。”
“而这营里,除了我,还有谁……”
崔敬原仿佛极其轻微地叹了一口气,“语焉不详,不能做数。”
路知漫下颌粗犷线条绷得铁硬,“我虽然之前怒极于岳撼泄密,后来则感觉疑点重重。这孩子打小生长府里,便是与岳振这魔教弟子血脉相通,可多年府中教养下岂会轻易行这等叛逆之举?他死前曾说营里另有奸细,如今想来……那或许是真的。誊描布防图需耗费心力时日甚多,虽然原图曾在岳撼手中,他真是能做到这种地步的人么?还有查出此事的唐门弟子,这些天也不见了踪影,真是太奇怪……”
路知漫倏然又道:“再者师弟在大营威望初立,平素无错,正该令他于此施展才能。府中岂能轻易将他召回,到底为了什么?”
崔敬原淡淡道:“命令是府中传来的,我不甚清楚。”
路知漫看看他,低声道:“崔兄,你来到不久这召令便到了,你绝不可能毫不知情。若这信上所言真实,那是不是……是不是……先前还有意外与我师弟有瓜葛?”
崔敬原再度缄默,路知漫瞧他神色怪异,已是了然,方才胸中疑云翻涌质问不断,此时嘴唇颤颤却吐不出半个字来。
崔敬原暗喟一声,“路兄,府主行止自有缘故,你也别问了。日后这蜀中大营,就由你执掌,暂且别想无关的。”
路知漫身形僵硬伫立原地,听了崔敬原话语周身一震,猛地抬头,咬牙一字字道:“不行,我要找师弟问个清楚!他不会是这种小人!”
崔敬原一个抢步攥住路知漫手腕,急切道:“不行!”
崔敬原并非行伍出身,本是文弱士子,路知漫随手一摔就将他甩脱,径直往那门扉而去。外间忽而急匆匆奔进一个人来,登时与路知漫撞个满怀。
路知漫见是手下方凭,正在气头上立刻喝道:“方凭,怎么回事?你瞎了吗?”
方凭神情急躁,有些言词不清地说道:“路将军,不好了!裴将军切磋时被人伤了!”
路知漫略微怔忡,心中复而满是关切,将方才与崔敬原争执一事暂放脑后。他焦急道:“以师弟的功夫怎会被人在比试时伤了!”
“我也不清楚,您快去看看吧。”
崔敬原瞧他心急容色,“我们一起去。”
路知漫赶到事发的校场,受伤的裴桓早被搀扶到合欢树下,劲衣解开退至腰际,左胸往下与胯骨之间赫然一道血肉模糊的伤口,肌理翻卷的样子十分可怕。赶来的医官手脚迅速地在伤处覆涂止血腰腹,旋即缠上一圈圈干净布条,只是缠绕上不久就见猩红点点渗出。裴桓脸色煞白,他抬首瞧了面前的路知漫,倏然低首喃喃道:“这是如何了?怎就……”
路知漫不晓得他说些什么,眼下宽慰道:“想是他们一时失手,师弟等我去教训那群臭小子。”
裴桓摇头,死死盯住自己抬起的一只手,眼里竟有了从未显现人前的惊惧。
“我的内力……”他重复了一回,“我的内力使不出了……”
相隔数十里的濯锦江畔,竹林遮蔽的农家小院里,连钱草与竹针熬制的滚烫药茶长久搁置后,已经在白陶碗里变得温凉。唐无琛捧了一碗奉与仍旧忙着削篾片的老者,“师伯,您喝口润润嗓子。”
老者端起来一口喝光,末了擦擦嘴,眯眼觑了唐无琛,“无琛,去了一回广都后,你好像每天都笑呵呵的样子。”
唐无琛眨眨眼,笑道:“师伯以前不是总说我整天嬉皮笑脸没正经?”
老者眉心一拧,“你现在的样子,好像是为了什么真心高兴。”
唐无琛微微牵动嘴角,“那是啊,师伯母这些天全做我平时爱吃的,我自然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