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臣》步蟾

46、女妆

　　楚今朝斗胆，没有去藏书阁见驾，反而偷摸躲进了御书房。

　　御书房这个时间里，守卫都在外面，除非有意外，否则不会进来。楚今朝胆大地翻看着桌案上的奏折，细看着段君铭的批阅以及字迹。自从段君铭大婚这近一个月来，她无法参加早朝，也不能进宫，还在天牢里呆了几天，朝廷局势到底发展成什么态势了，她一无所知。

　　段君铭已经批了一部分，她翻了翻，想了很多，心中的疑惑一点点了然。渐渐地，对段君铭的厌恶也没那么严重了。新科状元上报着巡户安抚的结果，他很认真地审阅着，并指示其中的好与坏，叫状元郎留心他们改进。有地方官员仍在上报承宣工事的事，他也很认真地批阅，说服他们那些工程暂留。有些奏折已经有了丞相段启慧的批示，他也重新在看，即使只是表达同意意见，也会说明一句照办。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真的在认真地当这个皇帝。

　　但是，真正让楚今朝开心且放心的，是奏折中，有些是上奏建议处死她与杨冕，也有是建议网开一面，而段君铭居然……拒绝了处死他们！其理由除了要仁德宽待之外，也细数了她那日的谏言。

　　原来他有听进去。

　　至此，楚今朝的心算是真的放下了。

　　转而去看未批阅的奏折，最上面已经打开一折的，是礼部侍郎严伯蹇呈谏对裴氏的封赏太厚，应当适当消减。裴向是当今皇后的亲父，裴若善封后之时，裴氏一族都得丰厚赏赐，金银良田就不必说了，裴向受封一等柱国公，世袭罔替。这还能说通。但封后之后，段君铭的赏赐依然源源不断，裴若善的兄弟为官的各自晋升一级，没有入朝的都赐进士出身，等着待选。礼部侍郎严伯蹇认为，宠臣太过，容易留下外戚隐患。

　　严伯蹇的担忧不无道理，但楚今朝也能大约明白段君铭的思路。如今靠他自己去与亲叔叔夺权，基本不大可能，但利用联姻捧出一个裴氏与之制衡，却是理所当然又兵不血刃。

　　楚今朝不自觉地叹了叹气。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参见皇后娘娘！”

　　楚今朝才思考着裴若善的问题，外面居然就传来裴若善的声音。

　　“免礼。皇上在里面吗？”

　　“回禀娘娘，皇上去了藏书阁。”

　　从窗外望去，鹅黄宫装的裴若善正仪态万千地转身离开，她身后的两个宫女手上都拎着食盒。

　　是为段君铭送点心来的吧？

　　楚今朝的心思忽地有些乱了。段君铭对裴若善明显是很满意的，刚刚大婚，应该都是同寝同住，那她被扣在宫里的这两夜……

　　发觉到自己思维飘远，楚今朝闭了闭眼，将杂乱的思绪一一摒除。她现在该考虑的是怎么让段君铭放了小冕，不止不伤他性命，她必须要争取到小冕的自由。

　　楚今朝到藏书阁时，已是苍烟落照时分。她慢慢从院墙走偏门靠近，到正门时，恰看见段君铭与裴若善言笑晏晏地离开。她又等了一会儿，待他们走远，才慢悠悠地转进门去。

　　不去那藏着乱七八糟内容的书室，西楼西侧书目的整理都是她这大半年的成果。楚今朝记得最近一次的工作内容，直接走到那个架位，居然书目还是整理在那里。这一个多月，都没有人来接替她的工作么？

　　思及此，她便不由自主地又动手了。她爱这些书，爱这个藏书阁，希望这个工作能早日完成。

　　段君铭到藏书阁来寻人时，已是二更都过了。藏书阁的和室里，墙上的灯油都已经快烧尽了。一灯如豆，照的整个房间昏黄暧昧。

　　楚今朝已经在录补了一本书页后，因实在是倦极累极，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段君铭站在门口望着她，高悬的心才真正落下来，同时涌起前所未有的温柔。

　　不得不认输啊，居然让她就这么钻进了心里。

　　但是，真是不甘心啊！她却丝毫没将他放在心上。

　　唯一能算安慰的，怕是此刻她还以为一败涂地的是她自己吧。

　　楚今朝，委屈吗？

　　朕也很委屈啊！

　　没办法，只能叫你跟着一起委屈了。

　　不然，真不平衡。

　　啧啧，睡得这么沉。做什么去了，累成这样？

　　段君铭本来是想将她小心地抱起来，并不想惊醒她。谁知他才想抱起她，并暗笑她睡得跟猪一样时，她骤然伸手迅速地握住了他靠近的手腕，一双眼眸随即睁开，居然晶亮有如猎鹰一般。

　　“你……”居然装睡？！

　　段君铭心中又恼又羞。她若装睡，那他在门口偷看她的模样，岂不是全被她知晓了。谁知，他脾气还没发出来，却见楚今朝瞪视他一会儿后，眸中精光居然又暗了下去，咕哝一声：“真是阴魂不散。”

　　然后又重新趴回桌上继续睡。

　　段君铭满腔的温柔被怒气瞬间烧得一干二净，本来欲温柔抱人的手也瞬间变向，揪着她的发辫强迫她起来。边揪还在她耳边吼着：“起来！”居然以为是梦见了他，居然还骂他阴魂不散！

　　楚今朝一听到他的声音，立刻又惊醒过来，眨眨眼，判断眼前形势属实后，赶紧起身跪倒，叩拜又请罪。

　　“今天去哪儿了？”段君铭也不叫她免礼起身了，反而直接坐在桌子上，睥睨着跪在地上的人。

　　楚今朝当然不会合盘实话地告诉他，只道：“去……买些东西。”

　　“什么东西？”段君铭其实已经猜到是什么东西了，禁不住有点跃跃欲试，却极其鄙视自己这副几欲雀跃的心情，依然装着冷漠严厉地质问着。

　　楚今朝道：“陛下说，不满意男人……”

　　所以她真的是去买女装了？段君铭冷冷地看了她一眼，站起身直接背着手走人了。楚今朝不明所以，仍旧跪在原地不敢起身。

　　“你想在这里吗？”段君铭回头见她没有跟上，扫视一圈后道，“朕倒是没问题……”

　　这么冷淡认真地说着这种话……

　　楚今朝一开始还没有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但一见他暧昧的眼神，顿时就要跳起来了，道：“不是！微臣想……想……”

　　“想去哪里？”段君铭仍然一副冷淡的表情。

　　“清情宫。”清轻宫是段君铭自己办公休息的宫殿，没有他的宣召，一般人都不可能进去。楚今朝绝不愿让任何人知道她的身份。

　　段君铭当然明白她的心思，却想逗她一逗，道：“你想去朕的寝宫？还头一次有女人这么大胆，敢这么来暗示朕。”

　　楚今朝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垂头不语。

　　“但是，想上朕的床的女人，都是想当朕的女人，做朕的妃子。楚卿，你也想做朕的女人，当朕的妃子么？”

　　楚今朝心思千转，抬眸反问道：“陛下想纳微臣为妃？”

　　当然想！段君铭心道。但被这一挑衅，想也不能说想了，反而讽刺道：“凭你？少做梦了！”

　　楚今朝于是又垂下头不说话。她要的就是段君铭这句话，若段君铭真起意因她侍寝了，而收她入后宫，现在的她，根本毫无抵抗之力。

　　段君铭见她又不说话了，心里也有些烦。平日里说起政事，她就才思敏捷，滔滔不绝比谁都热情，偏偏想跟她说点闺房小话玩玩，就跟个哑巴一样了。没劲儿！

　　段君铭心中不满，拂袖就往外走。楚今朝这次学了乖，直接跟在他身后一起出去。

　　晚风轻拂，夜色凉薄如水。最近很是春风得意的段君铭极有雅兴地抬头赏月，又悄悄偷看跟在身后的人。楚今朝却只是小心谨慎地跟在他身后，紧张又忐忑。

　　段君铭得意又懊恼，暗暗可惜这皎洁如水的圆月，白白都被这不解风情的女人给浪费了。待会儿了不让她补偿回来，真是不甘心！

　　段君铭带她回了清情宫，遣退宫女太监后，他很干脆地坐上龙榻，很恶劣地道：“今夜想怎么个玩法？”他很想知道，她还能怎么证明自己不是个男人。

　　楚今朝的方法很简单。她买了所有女儿家的衣衫服饰、胭脂水粉，反正段君铭说她是男人的理由是装扮，那她换个女装就行了。

　　她默默地将肩上包袱卸下，打开出示给段君铭看，道一声：“请陛下稍候。”然后转到屏风后面。

　　段君铭挑挑眉，默允了。随手翻过一本书，躺在榻上等着。扔在床头的书自然多是他自己爱看的小说，只是，这会子，怎么强迫自己认真地看，书里的内容就是无法通过眼睛进入脑袋。脑海里就是不断地勾勒着屏风后那个雌雄难辨的人的真面目到底是怎样。

　　她的眉很细却很浓，长得很匀称；一双眼睛，不大不小，明亮有神，似乎是……单眼皮儿？还是些微的双？圆润小巧的鼻头，厚薄适中的唇，唇线非常清晰，极柔软……

　　想着想着就会想歪了，死活想象不出她换上女装的模样，反而多是没穿衣服的模样。嫩白的身体泛着粉红，非常诱人。她脸上肤色倒是不白，小麦色，很健康地泛着红晕，所以他才敢这么肆无忌惮地折腾她……

　　咳咳，想什么呢？

　　段君铭正了正心神，发现旁边的宫灯已经噼啪爆芯，烧掉一大截了，这才意识到楚今朝这一身衣服换的也太久了吧。

　　“楚卿。”

　　他开口唤了一声，想确保她没有趁他走神时偷跑。

　　“陛下，马上好。”楚今朝没有偷跑，她的声音从屏风后面传来，似乎有些着急。

　　段君铭惊讶了，她着什么急啊？这么一想，不由得得意了起来。卷起书起身，慢慢踱到屏风处，探头一看，顿时乐了。

　　楚今朝满脸通红，又急又恼，一身衣服穿的七扭八歪，居然是……

　　不会穿！

　　“楚卿啊楚卿！”段君铭非常不给面子地哈哈笑了起来，随手把书一扔，捋起双手袖子，大有大干一场的架势，道：“来来来，朕帮你穿。”

　　楚今朝连连后退地推迟，段君铭也不恼，然而极好说话地站在原地，抱着双臂等她自己忙。

　　楚今朝依旧是手忙脚乱，几乎热汗都要冒出来了，却还是没办法把衣服整理周正。这女子衣物花样繁多，装饰复杂，一层一层穿上，系个扣子都讲究颇多。她买衣服时时间紧，又加上难为情，几乎是一眼看到，扯了就走，没想到却扯到这么一件麻烦的。

　　段君铭看到她这么辛苦，实在是很心疼，好心建议道：“若不愿让朕帮忙，朕帮你叫个宫女进来？”

　　楚今朝抬头瞪他。明知她不可能愿意宫女来帮忙。但如今……她皱了皱眉，暗自叹气，只得认命地上前走两步，在段君铭身边站好。手还放在衣带上不敢松开，因为一松开，这大半会的工夫又白费了。

　　“有……有劳陛下了。”她实在不清楚，请皇帝帮她穿衣服，应该说什么台词比较好。只得边说着，把头撇到一边去，一副任君宰割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