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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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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公主文娴正在承禋的书房里跟着他习字,忽然隐约听到不知从何方飘来一阵琴音。她放下毛笔,走到已敞开的窗口,扶着窗框静静地听着那宛如流云飞鹤般悠闲中透着雅致的曲子。
“四哥,这是谁在弹曲子?”文娴回头问承禋。
承禋并没停下手中的运笔,头也没抬,答道:“是芸素。”
文娴又转回头去,倚着窗框静静地聆听了起来。一曲完毕,她转身走到承禋的书桌前,问他:“是上半年时新入宫的小四嫂么?”
承禋没有回答,只是继续写他的字。文娴一把抢过他手中的笔,笑道:“四哥莫不是金屋藏娇呢吧?小四嫂弹得一手好琴,你竟然都没跟我提起过!”
“什么金屋藏娇?她天天都住在这儿。只是你这些日子来四哥这儿走动的少了罢了。”承禋无奈地抱臂望着九妹,又添了一句:“昭惠还在问呢,奇怪文娴怎么不常来串门子了。”
文娴呵呵一笑,把毛笔还给承禋,解释道:“二哥宫里新来的小嫂嫂真是个才艺双绝的美人儿,我向父皇求了去跟她学筝,所以这些日子总是在二哥那儿腻着。”
承禋沉吟了一下,轻声问文娴:“二哥,有跟你提起过我么?”
“嗯?”文娴有些不解,“没有啊。二哥现在除了要去学堂,平日里都是跟在父皇身边学习政事,忙得很。虽然我常常到他那儿,也只是见见二嫂和小嫂嫂,很少能遇到他。”
“哦。”承禋轻声应了一下,又低头写字。
“四哥,”文娴把身子探过桌子,把脸凑到承禋脸旁,盯着他的一呼一吸,问道:“你是不是哪儿得罪二哥了?”
“我,我哪儿有?”承禋有些惊惶,不想提及那件让他烦扰的往事,可又怕错过从文娴那儿得到些风声的机会,“你听谁说我得罪二哥了?”
文娴一边漫不经心地玩着自己的一根细辫子,一边回答:“三哥呗,说上次因为给孝仁皇后忌辰献祭文,四哥的那篇送来得晚了些,二哥好些天都没理睬四哥,大概是生四哥的气了。是真的么?”
承禋暗暗吁了口气,解释道:“哦,那件事儿啊。我后来跟二哥已经解释过了,那次实在是因为病得没有力气,写不成字,怕祭文写得不工整是对孝仁皇后在天之灵的大不敬,所以一直等到恢复了点力气才写完送过去。父皇也知道这个缘由,都没有说我什么。况且,二哥后来也没有说什么,不是么?”
文娴摇了摇头,说:“这我就不知道了。反正四哥也清楚二哥的脾气,他越发喜欢把事儿都藏在心里了。他的喜怒哀乐,咱们真的是很难辨清,所以人人都怕他。不过,周嬷嬷跟我说,这也是一种为君之道。是不是呀,四哥?”
承禋捏了捏文娴俏皮的小鼻子,笑道:“嗯,可能算是吧。人人都怕二哥,可就文娴你不怕,不是么?”
文娴抿嘴一笑:“这天下我最崇拜父皇,而二哥又是最象父皇的。记得我六岁那年,边疆有战事,父皇政务繁忙,我因着总见不到父皇而觉得委屈,躲在御花园里哭,是二哥第一个发现了我,把我抱在怀里安慰我,之后还常常去我那儿看望我。那个时候,我真觉得二哥就是另一个父皇……”
承禋默默地听着。他明白二哥为何会对九妹特别的好,因为他俩完全是同病相怜。九公主文娴是父皇第二位皇后嫡出的第二个孩子,也是这位孝安皇后身后唯一活下来的孩子。孝安皇后生下文娴后不久就离世了,若没有父皇额外的疼爱,幼年失恃的她在这宫中的生活会相当的孤单。
“四哥,人小的时候,什么都好。为什么长大了,这么多事都会跟着变?变得都要让人觉得陌生了……要不是那次围猎二哥因坠马伤得不轻,他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是不是,四哥……”
承禋抚了抚文娴光洁的前额,低声说道:“那是意外……二哥这不是好好的么?好好的,就是没事……”
承祀发生坠马的意外是在十五岁,那时承禋十一岁,是第二次跟着父皇去猎场围猎。骑着一匹小马努力跟上兄长们的他,眼睁睁看到一直跑在最前面的二哥从他那匹高大的紫骅骝上,象一片秋天的黄叶一样飞了起来,然后落在了地上。等他追过去跳下马,从惊恐万分的侍卫们中挤进去时,看到的是满脸血污,昏迷不醒的二哥……那次父皇震怒,派了很多人去清查缘由,又砍了好些人的脑袋。万幸的是二哥当晚就醒了,然后渐渐康复起来,只在太阳穴的后侧方留下了一条短短的疤。也就是自那次后,以前承禋眼中十分和善的二哥,性情变得越发让人难以琢磨……
文娴绕过桌子来到承禋身边,抱住承禋的胳臂把头倚在他的身侧,喃喃道:“一直待我好的兄长中,只有四哥没有变,这也是我最喜欢四哥的地方。”
承禋伸出胳臂搂了搂文娴,安慰她说:“嗯,四哥一直都会是文娴的四哥。”
此时,从书房外又飘进一串琴音。文娴眼睛一亮,撒娇道:“四哥,带我去见见小四嫂嘛,我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能把琴弹得如此动听。”
承禋笑着点了点头,带着文娴出了书房,向芸素的住所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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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到芸素的住处时,琴声却停了下来。转过那簇形成天然屏障的高大湘妃竹,两人看到方才在两块花圃间的空地上支桌抚琴的芸素正抱着琴向屋内去。
“寻琴而至穿幽径,却见美人抱琴归。”
听到这个清亮而陌生的声音,芸素诧异地转过身子,看到承禋,和他身边那位衣着鲜亮而华丽的女孩。
“顽皮,又乱念歪诗了。”承禋拍了一下文娴的脑袋,笑嗔道。
文娴看到芸素正站在台阶上微笑着打量她,便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跳上台阶,站在芸素身边,笑嘻嘻地对承禋说:“怎么说是歪诗?四哥和我寻琴声走小径而来,却见小四嫂抱琴往屋内去。哪里不对了?”说完,文娴转头向芸素眨了眨眼。
芸素听得她称自己为“小四嫂”,羞得脸上一热,也因此知道了她该是这宫中的某位公主。看着身边这个活泼机灵的女孩,芸素只觉得相当喜欢。
“这位是……”芸素向承禋望去,询问。
“这是九妹文娴。今儿不知又想起了哪一出,跑到我那儿习字去了。”
芸素笑着向文娴一福,道:“见过九公主。”
文娴也规规矩矩地给芸素回礼,起身后笑道:“小四嫂不必这样拘谨。哥哥嫂嫂们都称我九妹,但是我喜欢他们叫我的名字——文娴。小四嫂也这样称呼我吧。”
芸素一笑,应声道:“好,文娴。”
听到芸素唤她的名字,文娴更是自来熟,拉着芸素的衣袖,佯恼着让她评理:“小四嫂的琴弹得如此好,诗文自然也应不错。你来评评,文娴刚才的那两句算是歪诗么?”
芸素抿嘴一笑,看了看承禋,才转头对文娴说:“倒是不歪……只是,这里既没有‘幽径’,也没有‘美人’,用这两词就显得是有意堆砌了。”
“哎?”文娴低头想了想,不大明白,问芸素道:“刚才从四哥书房到这儿走的就是条小路啊,那不是‘幽径’么?‘美人’,不就是小四嫂么?我觉得挺好的啊。”
芸素正想回答,却见文娴一下子从她身边笑着跳开。她站在一旁一下指着承禋,又一下指着芸素,笑着嚷嚷:“哎呀,我真笨!你们两个是一家的,当然会说一家话了!合伙欺负妹妹!”
芸素正想跟文娴解释,一直站在对面的承禋却抢先一步开了口:“好,好,你那两句不算歪诗。只不过为兄认为,再添两句才能算完整、出彩。”
“添哪两句?”文娴好奇地看向承禋。
“胡闹小雉登阶陛,自诩诗仙附身来。”说完,他转头对芸素解释:“九妹小我三岁,属鸡。”
他那边话音刚落,就见文娴伸着双臂张牙舞爪地跳下台阶向他扑去。
“臭四哥,竟然敢骂我是小鸡,你才是!你才是臭马!”
承禋灵活地边躲边笑,不再回嘴。
芸素看着追逐打闹着的两兄妹,以琴遮面而笑。可笑着笑着,她彷佛是看到了曾经的大哥和自己,而爹娘也似乎正象以往一样坐在家中小院里爬满葡萄秧子的架子下,一边笑着看他们打闹,一边聊着天。
芸素扭头向那边望去:没有双亲,没有葡萄藤架子,只有一片矮篱笆围成的花圃。
心里浮起一阵憋屈,眼中涌上两股温热。那一刻,芸素更加地想家。
正打闹着,文娴忽然停住,站在原地喘着气笑嗔道:“四哥,今儿先饶了你,等我从小二嫂那儿学筝回来再跟你算帐。”说完,她又转向芸素,笑道:“小四嫂,文娴有事先走了,下次再来听你抚琴。”
芸素点了点,还没来得及嘱咐她“慢着点儿”,文娴已经一蹦三跳地跑走了。芸素一转头,不知承禋什么时候走到了她身边,正盯着她的双眼。
“怎么要哭了?还是进了沙子?”承禋问她。
芸素揉了揉眼睛,老实地回答:“看到殿下和公主打闹,妾身想家了。”
“哦,是这样。对了,听说你父亲已经平安到任,顺利接管了杭州府的差使,你不必为他们担心。”
芸素向承禋福了福:“多谢殿下告知。”
“我还有功课没做完,先回书房去了。”承禋转身刚走开了两步,又转过来对芸素说:“嗯,这样吧。你吩咐桃花一下,晚上我过来用饭,让她告知厨房在这里备饭。”说完,便离开了。
芸素吃惊地双目圆瞪,目送承禋的背影。良久,两片绯红飘上她的脸颊。芸素心里觉得怪怪的,既有些高兴,又有些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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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招呼宫女素娥和太监永新收拾饭桌上的碗盘,再看已经坐到灯下看书的芸素,又环顾了一下显得静悄悄的屋子,越发地感到泄气。等素娥、永新他们出去后,她便气乎乎地走到芸素面前念叨她:
“小姐,您这是要急死我啊?”
芸素抬头看了看她,不解地问:“又要做什么?”
“刚才殿下……”桃花指了指门口,“人来了,饭吃得也挺好,可说走你就让他走了?”
芸素不解地望着桃花,问她:“啊,难道不对么?咱们还敢拦着他不让走不成?”
桃花一跺脚,埋怨道:“小姐就没想过挽留一下皇子殿下?”
芸素放下手中的书,宛尔道:“留他做什么?都到了该歇息的点儿了,可不就是该回去了么?”
桃花气的差点没晕过去,一屁股坐到芸素对面的炕上。敢情儿她这是重拳打在了棉花堆里,压根没用啊。本还指望着这会是小姐改变这种进宫后受到冷遇的一个机会。
“小姐,你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芸素又拿起书,装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故意逗她:“你愿意当太监,我可没胆儿称皇帝。你既然已这么明白我的心思,还急什么?庸人自扰,没空儿跟你闲闹。”说着,她转过身去,靠着炕上的小桌继续看书。
桃花拼命绞着衣服边儿,咬着嘴唇,痛心疾首地瞪着一副榆木疙瘩不开窍、无可救药的芸素。
背对着桃花的芸素一边在心中暗笑,一边寻思:“自个儿一人多省心,无牵无挂,又不愁吃穿,干吗还非得去找个牵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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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哥!”
承祀刚回到长庆宫踏进自己的书房,就听到门外一个清脆的声音喊他。接着,一个熟悉的身影跑了进来。
“是文娴啊。怎么今儿学得慢了,一直到这会儿才散?”承祀温和地看着她。
“不是的,二嫂留我在这儿吃过晚饭了,正准备回去,刚巧听说二哥回来了,就过来给二哥请个安。”说着,文娴向承祀行了个万福。
“呵呵,你跑到二哥这儿,二哥还能‘安’得了么?”承祀故意打趣。
文娴呵呵一笑,伸手从端茶过来的侍女手中接过茶盏,亲自为承祀端到面前。
“二哥怎么也这么晚才回来?”
承祀在书桌后的椅子上坐好,接过文娴手中的茶盏,露出了一个有些疲惫的微笑,答道:“今儿父皇命关闻道调来了部分以前征战之年的朱批奏折抄本,挑了些让我读给他听,弄到很晚,父皇就留我一起用了晚膳才让回来的。”
“那,二哥现在可还有事要忙?”
承祀呷了口茶,摇了摇头。
文娴又笑着问:“那二哥累了吧?文娴现学现卖,给二哥演奏一曲今儿才学的筝曲解乏好么?”
承祀看着文娴跃跃欲试的样子,本不忍推脱,可一阵疲乏涌上来,让他不得不找借口打发文娴回去:“明儿一早你不是还要去给太后请安么?得尽早回去歇息。今儿晚了,下回吧。”
“那好吧。”文娴有些不乐意地嘟起了嘴。可看到承祀眼中的疲惫,她也只好作罢,只是还想赖在他身边跟他说会儿话。忽然,她发现书房的西墙上挂着一张素雅的琴。
“咦?二哥的书房里什么时候多了这张琴?”文娴走过去,把琴取下来,抱在怀里。
承祀看了一眼,淡淡地答道:“别人送的,搁在哪儿都占地方,就干脆挂这儿了。”
文娴抚摸着怀里的琴,又问承祀:“二哥,这张琴有名儿么?”
“哦,不是什么名琴,好象是叫‘素心清徽’,没什么来头的。”
文娴好象忽然想起了什么,宛然一笑,对承祀说:“对了二哥,今儿下午我到四哥那儿习字去了。”
承祀摇头笑道:“你呀,整天都是有一出没一出的。你倒是说说,明儿又会想到什么,准备去干什么呀?”
文娴听得出二哥是在笑她做事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便有些不好意思,嘟哝着回嘴:“跟小嫂嫂学筝啊,不是一直都在学嘛。”
承祀只是笑着看文娴。
“哎呀,不是说这个,二哥你尽打岔。我想说的是,今儿去四哥那儿习字,听到小四嫂抚琴了。”
承祀一怔,可瞬间又恢复到那种毫不在意的神情,只淡淡地应了一声:“是么?”
“是习字的时候从后院传来的。可惜等我让四哥带我去她那儿时,她刚巧弹完准备回屋,我又赶着过来跟小嫂嫂学筝,就没请她再奏一曲细听。” 文娴只顾用手指轻轻拨弄着琴弦,并没有注意到承祀神情的变化。
“哦,她……怎么样?弹的怎么样?”
文娴微微一笑,道:“很好听。”忽然,她好象想起什么似的,问承祀道:“二哥,传闻如今的小四嫂是当初法相在秀女中为您选好的侍妃人选,是真的么?”
承祀冷下脸来,轻哼了一声,反问文娴:“哪儿听到的无稽之谈,你也信么?”
文娴看着承祀脸上呈现出的淡淡厌恶之情,连忙摇了摇头。
“不过是法相因才提拔了一下她的父亲,就有好事之人弄出这样的传言。法相提拔过的人多了,以后还会提拔更多的人,难道他们的女儿都是或者都要当我的侍妃?”
文娴听到承祀愤愤地反驳,只得嘿嘿陪了两声笑,道:“文娴当然是不肯信的。不过一直有这样的传言,二哥也不出来澄清一下,不免让那些没有是非之人信以为真。”
“嘁,”承祀冷冷地接话道:“身正不怕影斜!那些捕风捉影的事情,干吗要费神去理会?”
“可是二哥,您这样处置此事,就不怕这种对您和法相不利的传闻被传到父皇那儿?毕竟为内廷选秀之事,朝臣是不应插手的。”文娴很是担心。
承祀大笑了起来,安慰文娴道:“父皇当然已经听闻了这样的传闻,不是也没作理会么?父皇都不信、不回应的事情,我为何不以父皇为榜样对其置之不理呢?”
文娴听了,这才放心地笑着点头:“那就好。二哥这样应对也没错。‘传言’这东西,总是会越描越黑,倒真不如这样不加理睬,任传的人觉得无趣了,也就自灭了。”
承祀微笑着站起来,抚着文娴的脸颊,夸她道:“小文娴也长大了,作二哥的竟然忽视了。刚才你的那番话,着实让二哥又是吃惊又是欣慰。”
文娴眨了眨眼睛,小女儿撒娇似地把脸靠在承祀的掌中,笑道:“既然这样,文娴要向二哥讨赏。”
承祀笑道:“好,只要你不问二哥要天上的神仙,地下的阎君,水里的龙王,火里的凤凰,二哥都会答应你。”
文娴乐呵呵地握住承祀的手说道:“绝不会为难二哥。二哥只要明儿抽空听我弹奏一曲筝曲,多多指教即可。”
承祀大笑,连声说“这容易”。
兄妹两人又聊了一会儿,文娴告退。送走了文娴,站在书房门前台阶上,本来还在微笑的承祀好象顷刻间换了一张面孔,突然变得面无表情,片刻后,又浮上了一抹轻蔑的笑意。
“福双!”他头也不回地喊了一声。
“奴才在。”一直候在门外的福双答应。
“那个戏子学得怎么样了?”
“回殿下,她人还算聪明,已经有了不少长进。”
“嗯,管得紧一些,别让她太招眼。”
“是,殿下。”
承祀眯起眼睛抬头看向空中的一轮半月,在心中狠狠地冷笑了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