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元节时又逢君(又名小小)》沐一寒

3、第三章

　　第三章
　　幽深院落中，蜿蜒盘虬的藤蔓爬满高墙，错落交叠的叶子在高墙的阴影中幽暗安静的匍匐，丝丝夜风从叶隙中穿过，了无痕迹。明月清清朗朗的悬在深蓝的夜空，皎洁如玉却有淡淡的阴影，让人不由联想到广寒仙子的传说。
　　月华如练，透过碧色窗纱照进沉木窗棂，铺了一地银霜。
　　闺房中干净整洁，梳妆台上各样物什都整齐规矩的放置，一旁粉色纱幔遮着一张不大的雕花木床。床脚放着一张深灰兔绒的绣凳，坐着一位头发银灰面容慈祥的老嬷嬷。
　　“渺儿小姐，您就不要为难老奴了，不要说老爷不会允许，老奴也实在没办法啊。”老嬷嬷一脸皱纹都皱成一团，苦口婆心的劝诫着。
　　“可是，渺儿好想去逛灯会！”朦朦胧胧的纱幔下，雕花床上仰卧着一个娇小的身影，五六岁年纪，却是冰肌玉骨，眉目如画。她明亮的眸子充满憧憬，如水般荡漾着点点月光，微微皱起细眉，咬了咬粉嫩如花瓣的唇角，微微垂下长长的睫毛，掩去眼中失落的神色，“至于爹爹，爹爹才不会管我呢！”
　　奶娘怜惜的看着她从小捧在心尖上的姑娘，遗憾的安慰她说，“渺儿小姐一向乖巧，老爷心里还是很疼爱您的。嬷嬷唱个曲儿给渺儿听，渺儿今夜早点歇息吧！”
　　“恩。”苏渺听话的闭上眼睛，如蝶翼般微颤的睫毛投下淡淡的青影，微微颤抖着。
　　“月儿渺渺，明明皎皎，似我渺儿笑；月儿悄悄，柳枝轻摇，似我渺儿笑；月儿杳杳，云儿飘飘，似我渺儿笑……”奶娘慈爱轻柔的呢喃轻唱，轻轻为苏渺盖上薄薄清凉的纱被。
　　“嬷嬷在唱渺儿写的词呢！”苏渺调皮的睁开黑亮的眸子，如三月桃花般笑了，又乖巧的闭上，嘴角轻轻弯出一道春风。
　　奶娘怜爱的笑了，看着苏渺已然入睡，才轻轻起身，悄无声息的走出闺房，小心翼翼关上房门，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她却没有看到，在她缓步离开走远之后，床上的苏渺忽然睁开眼睛，如墨玉般黑不见底的眸子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
　　窗外月华如霜，一片银光。院中树枝影影绰绰，纤细的阴影重重叠叠，随夜风摇摆婆娑，在这个传说阴气浓郁的节日，好似群魔乱舞，阴晦寒冷。
　　苏渺在床上坐起，睁着幽黑如墨的水眸，一眨不眨的望着窗外，似有一道黑影飘过。她立刻从床上爬下，白色亵衣贴身穿着，柔软黑发长长的垂在半腰，娇小精致的面容只巴掌大小，那一双水汪汪的眸子却沉静无比，好似不像一个六岁孩童的眼睛。
　　汲着小巧的绣鞋，苏渺来到床前，小小的身子努力往上扒着黑黝黝的窗子，瓷白的肌肤贴在沁凉的窗棂上，灵动的双眸在窗外逡巡，仿佛在寻找着什么，一边小声而谨慎的呼唤着，“喂！你出来啊！我知道你在这里，快出来吧！我想让你帮帮我，出来啊！拜托了，你出来吧！”
　　寻找呼唤了一会儿，却无人应答。
　　静悄悄的院中，仅有清朗的风吹过细弱的柳影翩跹若舞。
　　苏渺垂下眼帘，好似极失望似的耷拉下细瘦的胳膊，转过身子，仿佛认命似的往她的雕花大床走去。
　　身后淡淡的风声，好似寥落的叹息。
　　忽的，苏渺快速转头，嘴角漾着一抹得逞的笑，明亮的眸子比窗外皎洁的月光还要璀璨，清澈如水的眸中，映着一道纤细的英武身影。
　　柳飘在窗外银白的月光中，墨色长发或垂在腰间或被风卷起，如阴影缭乱的柳枝。她依然穿着一袭翠色的长裙，简单落落，沉沉的眸子冷冷的盯着微笑着的苏渺，神色莫名。
　　“你知道我在这里？”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清冷的嗓音中似饱含寒意。
　　“当然！”苏渺含着笑看着一身寒气的柳，得意的眨着眼睛，奶生生的嗓音却是老气横秋的语气，“你不要以为我年龄小，记不住！从我三岁开始，每年的今天，我都知道你来过哦，只不过我故意装作没发现你而已。”忽然她似想到什么，咬着牙，怒气冲冲的质问柳，“喂，我上次还没问你，那个下午，你们为什么突然走掉！害的我被奶娘唠叨了好一阵子呢！”
　　柳神色一动，墨色眸中，那个小小倔强的女孩站在铺满银霜的地上，半露在绣鞋外的小脚丫光洁如玉，很想让人握在手中，感受它是否如玉一般温润中带着凉意。她望了一眼女孩的眼睛，晶莹如琉璃，墨玉般深沉，其中的得意或是怒气，都是纯粹自然，一派纯真无邪；对上那一双清澈无比的眸子，她忽然心中一颤，竟是不由自主的解释着，“那天，有人来了，我们自然要走。”
　　说完，柳心中微沉，方才不知怎么了，她竟会生出一种想要消除那个女孩的怒气的感觉，原本根本没有必要去解释的。可是，为什么她会出言解释？她暗自摇摇头，压下心头的疑惑。
　　“哦，也是！你们算是私闯民宅了，自然不能被奶嬷嬷发现。”苏渺好似理解的点点头，自己便为柳的行为作出了合理的解释，紧接着便用她明亮如黑珍珠的眸子企盼的看着柳的眼睛，一脸仰慕的说，“那你能不能帮帮我，帮我今晚从这个宅子里出去？”
　　柳微皱眉头，心生警惕，声音冷漠如冰，“你要做什么？”
　　苏渺撅了撅嘴，坐在床边的绣凳上，双手拄着绣凳，双脚垂着一前一后摇晃着，仿佛只是一个天真调皮的小女孩，“我想要去逛灯会啊！听说今晚有好漂亮的花灯，还有‘蓬’一声就炸开的花，还有好多好多很好吃的点心！我还从来没有逛过灯会呢，爹爹一直很忙很忙，尤其是这一天，他从来不带我去逛；奶嬷嬷会说我不应该出去。可是，我好想去的，真的好想去看看啊！你可以在这个宅子里来去无影，一定可以带我出去的，好不好？”
　　柳望进那一双水灵水灵满是憧憬与渴慕的墨色眸子，心头忽然一软，鬼使神差的冒出一句，“好。”说完，却是眸中一暗：自己本不是容易心软的性格，不知为何面对这个小女孩，却总是下意识的心软。想至此，眸中便是一冷。
　　“真的吗？”苏渺却是欣喜若狂，她从绣凳上跳下来，也不管半拖着的绣鞋，光着脚丫在清凉如水的地上蹦蹦跳跳来到窗前，漂亮如钻石的瞳孔仿佛凝聚了无数光芒，璀璨异常，映着微仰着的一张明丽的小脸，笑容如灿烂的阳光。她双手合十，仰着小脸感激的看着柳，做祈祷状，“谢谢你啦，美丽的仙子！渺儿知道你最好了！”
　　仙子？柳想要嗤笑一声，却在看到苏渺明艳的笑容时敛去，那一双水眸中纯粹的喜悦，让她觉得，即便为此心软也是值得的了。
　　她看着苏渺歪头想了一想，笨拙的翻出一件水色襦裙，小小的身躯笨笨的套上对她来说还比较繁复的衣衫，最后仿佛拍拍落灰一般，抬头对她灿然一笑，“那我们走吧！”
　　柳微微点点头，仍然飘在窗外没有动。苏渺嘟嘟嘴巴，跺跺小巧玲珑的绣鞋，踮着脚轻轻打开门，溜到了院中，拽着柳的手悄悄的摸到了院墙。
　　月光如水，冰凉的手握在一团温热之中，被柔软温暖肉呼呼的小手紧紧握着，更显得自己的手那么的寒凉，柳下意识的想要将手抽回，却有些贪恋这短暂的温暖，许久不曾感受过的温暖。
　　“你的手很凉呢。”苏渺没有回头，柳只看到梳着一双可爱的包包头的粉色丝绦，在月光下如同折翼的蝴蝶，在风中颤抖着舞动。
　　“唔。”她几不可闻的应了一声，想将手抽回，却不防被握得更紧。
　　“正好，我帮你暖暖。”苏渺带着笑意的声音暖暖的，似乎清冷的月光也温暖起来，暖到了心中。
　　“嗯。”柳轻轻点点头，深沉的眸中仿佛也浮上一层暖意。
　　“哎，你要带我飞上去么？”院墙下，苏渺歪着头，好奇的看看高大阴沉的院墙，又看看身姿纤弱的柳，明亮的眼睛一眨一眨，好似不大相信。
　　柳嘴角几不可见的一弯，纤长的手臂揽住苏渺的腰，也不见她有什么动作，一起一落之间两人便已经在院墙外。
　　“哇，好厉害！”苏渺张大嘴巴，震惊的望了望身后黝黑的院墙，她曾无数次的想要翻越，想要挣脱的牢笼，如今她竟然这般轻易的就已经在院墙之外！她不由崇拜的看着身边不动声色的柳，万分景仰的叹息，“你真的是神仙，能够腾云驾雾吗？”
　　柳沉默片刻，手心的余温还在，神色淡淡的说，“走吧。”
　　苏渺嘟了嘟嘴吧，上前牵住柳的手，像只出笼的小鸟一般，笑着叽叽喳喳的碎碎念，“我要去看花灯，还要吃糯米团子、云吞汤、小笼包子，嗯，还有冰糖葫芦……”
　　真是个吃货！柳心中轻笑，面上淡淡的仍是一片漠然，却不由自主的被苏渺牵着往前。
　　星斗飘渺，月色如烟，笼着墙外阴影憧憧。阴晦的鬼节，魑魅魍魉出没的时刻，安静如蛰伏的野兽般阴森的古宅，仿佛也笼上一层浓郁的阴气。
　　瓷玉般的女娃娃穿着水色长裙，回眸的瞬间，晶莹剔透的肌肤上眉目如画，晶亮的大眼睛如漆黑的墨玉，精致的不似凡人，更似莲座旁的仙童般粉雕玉琢。女娃蹦跳着前行，不时回头笑着说什么，无忧无虑般绽开如花笑颜。
　　可她身后，却是空落落的，无限诡异的一片虚无。
　　凄冷的阴风低声呼啸，卷起一两片墨黑的柳叶，打个旋儿，静静落在黯淡阴翳的阴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