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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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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这家日式料理虽然坐落在华朝达家附近,离中校的建筑群主体不超过3公里,但华朝达不仅没有来过,甚至完全不知道它的存在。这一点再次证明了在美国,没有车就没有生活。或者更加直接一点,没有钱就没有生活。
装修非常日式,精致又小巧,墙上水印一般浅浅印着蜷川实花式的繁花,氛围安静而相对女性化。
“这家店好女性化。”华朝达脱口而出。
“这样吗。”陈峻显然没有料到这句,略显尴尬,“选这里是因为这里有这个城市最好吃的海胆寿司和三文鱼碗。”
受刚才对话的影响,两人之间明显沉默了一会儿。华朝达匆匆点完菜,重新打破沉默。
“好久没见到了,最近忙什么呢?”
“上课、做实验、当助教……去报了一个双学位,再念一个石油勘探,学院刚批准。”
“这样……”华朝达想到自己曾经也忙于上课、实验和助研,如今选了商科研究生,却只剩一个“上课”,不禁有点黯然。“念PHD吗?”
“不,念个硕士,晚一年毕业。”陈峻敏锐地觉察到华朝达的低落,补充,“我没有做学术的天分,念不了博士。你呢,最近做什么?”
“老样子……上课,做项目,作为播放ppt的人,旁观美国组员们演说项目成果。”华朝达耸肩,他不想在陈峻面前显得这么逊,于是试图挽回局面,“去面了一个中美合作的能源项目助研。”
“哦?什么项目?”
“汽车机动车能源效率和尾气,以中美几个大城市数据为例。”华朝达有点后悔,一般来说,他不愿意让别人知道他还没有把握做成的事情,以免万一失败遭人嘲笑;但在陈峻面前,他不想显得太差,而陈峻又有种让人和盘托出的可以信赖的特质,“二面了,周五等结果呢。”
“肯定没问题,等你申请上了,我们再约个时间聚会庆祝一下。”陈峻开颜,又掩饰一下,“叫上孟盛他们。”
“嗯,我觉得希望还是很大的。我背景和这个很match(合得上),而且我觉得工作任务也不繁重。”
“Good for you.”陈峻笑,“工作一下还是很锻炼人的,我会为你骄傲。”
本来“I ll be proud of you”只是一句很寻常的话,不知为什么,陈峻用中文说出来,让华朝达感动之外,略微有种头皮一麻的不自然感。“还不好说,还有一个竞争者是美国人,毕竟是母语。”
“放松,他了解北京上海的程度能比你了解纽约芝加哥多吗?所以肯定没问题……”
“这不好说,”华朝达一本正经,“我没去过纽约芝加哥,但他未必没去过北京上海。”
陈峻失笑,“你什么时候到美国的?”
“今年年中,6月底,来念summer term(夏季小学期)。还真没去过除了这个州之外别的地方。”
“这样啊。”陈峻忽而一笑,趁势接上,“有机会一起去吧,芝加哥不远,我挺想再去玩一次。”
陈峻只是信口说,他并没有一定要陷人于麻烦和自我认知的痛苦中——作为一个多年的过来人,他深知那种痛苦。真爱是一回事,强迫别人是另外一回事,强行掰弯直人向来不是一个理智的选择。做朋友、享受年轻人的圈子,但在私生活上适当低调,一直是陈峻的行为准则。
虽然对未来抱有丝丝希翼,却不想最后这句话实现之时,是以自己没有预料到的方式。
整顿饭鲜香清淡,鱼肉新鲜,侍者友善。华朝达已经很久没吃过日本料理,加上这家的水准确实在整个城市里都属于上乘,忍不住食指大动,吃得十分酣畅。
陈峻一直在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见华朝达吃海胆寿司时几乎把自己手指一并咽下去,忍不住失笑。
“我以前在一本城市地理杂志上看到过一个专题,北上广深四个城市的大学生描述自己的生活。印象很深的是上海那篇文的作者一直在讲四大、考证、外资银行、英语、俱乐部和城市生活,而广州那篇的一开头,作者就说‘吃得好一点,连三观都会改变’。”陈峻笑,“那个时候起我就想,如果回国,一定要去个好吃到能改变三观的地方。”
华朝达停下来,抬头,见温情而暧昧的灯光浮在陈峻脸上,而他眼中笑意盈然。
“你以后会回国吗?”陈峻问。
“不知道,先找找工作看。”标准的留学生问题,标准的回答,“你呢?”
“我?”陈峻眉毛一扬,十分开心,“我一定会回去,一定。”
“这么肯定?”华朝达有点意外,“回去干什么?”
“捡垃圾呗。”陈峻仍然不改笑意,又解释,“我们环工学院和隔壁环资的一帮同学有时候会自嘲是捡垃圾的。不过,这确实就是我们的理想。”
“真好,”华朝达停下咀嚼,他由衷这么认为,“真好。”
二十几岁,漂洋过海,异国他乡,冷暖自知,还能够从容而旷达地上进,能够圆融而坚定地说出理想,真好。
“陈峻你有女朋友吗?”华朝达脱口而出。
“没有。”陈峻微微一愣,随即笑了,“怎么,想给我介绍一个?”
“那倒不是。”华朝达也笑,“不过我看你和余星可能挺合适的,都是那种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人。”
“哈,她确实不错。”陈峻很是高兴,“不过虽说对优秀姑娘说‘我配不上你’是懦弱又遭人鄙视的行为,我还是得说,我真消受不起。”
两人目光对视一下,同时笑开。
“说真的呢,朝达。”陈峻短暂沉默,然后开口,“回国吧,多熬几年,等三十多岁了,什么资源都有了,我们就能想干什么干什么了。在美国,想要舒适体面的养家太容易,玻璃天花板也太低,抬头就触到了,人会很容易满足和疲倦。在美国我谈不了理想。”
华朝达低头,低不可闻地轻叹一声,轻到陈峻以为自己听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