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红妆》执草天涯

3、哥哥

　　雪妆拖着疲惫的身体，独自走在寂静的山谷中，还因为刚才的试炼而郁郁不欢。她并没有回到自己的居所，只是漫无目的地逛着，望着山谷中长年氤氲不散的轻雾，若有所思。

　　被老人捡到之后，她就一直住在这个名为忘忧谷的仙山里。已经有八年了吧？她还从来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怎样的。或者，她曾经看见过，只是，来到这里之前的记忆，已经沉在了忘却的深渊之中，再也捞不起来……听雪影说，在这四面环海蓬莱仙洲之外，有广袤的大陆，而主宰那片大陆的，是名为玳迟的王国。"那是一个盛大而炫目的王朝。"他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眸子里满是向往和憧憬。玳迟？好熟悉的名字……在哪里听过呢？颅脑里传来隐隐的钝痛，雪妆轻捂住额角，有什么，在冲击着记忆的闸门？门后，有什么吗……那是五年前的事了，那时，她第一次听到玳迟的名字。而现在，再听到这个词语，头已经不会痛了。她也很清楚，在那门后，根本什么都没有。

　　她是一个，没有过往的人。她所能记起的人生，就只有在这个大得可怕的仙山中，修炼、修炼……

　　好想，到外面去……她隐隐觉得，在那个名为玳迟的国度里，会有她遗落的记忆。

　　所以，她想要得到力量。停留在最低层级的她，是不允许到谷外去的。只有不断修炼，哪怕只是向上爬一级，她便能亲眼看看外面的世界，兴许，还能找回以往的记忆？

　　而现在这样，到底算什么！女子秀拳紧握，身为老人的养女，被赐予了高贵的"雪"字为名，能力却连最平凡的教众都不如！到底，是哪里出错了？！

　　一阵悠扬的萧声，兀地打断了雪妆的沉思，让她不由紧皱了眉。这曲调，明明是安详宁静的镇魂曲，却在吹箫人的演绎下隐隐透出说不出的魅惑邪气。忙循声望去，她不觉心中一惊。

　　透过缭绕的雾气，能隐约看到绵延不断的白玉栏杆，栏杆的后面，是水汽氤氲的莲池。波澜不惊的碧水之上，静静地盛开着无数清雅的白莲，不知为何，这清逸的景象，却带给人沉重的压迫感。

　　竟然在不知不觉间走到这个地方来了吗？雪妆沉吟着，不禁握紧了拳。这里是溺莲池，是净化那些在修道路上走火入魔而进了魔道的弟子的灵魂的地方。而所谓的净化，就是将他们完全地抹杀，从身体到灵魂，半点都不剩……

　　这个地方，让雪妆从心底里感到畏惧。

　　而更让她感到畏惧的，是站在莲池边上吹着萧的那个男子……

　　似乎是受到那箫声的诱惑，尽管心里惧怕，雪妆还是神差鬼使般走近了湖边。“雪骸……”不受控制般，她唤出了男子的名字。

　　男子将紫玉萧从唇边移开，转过头，那张俊美如魅的脸就这样出现在雪妆的眼前，“真是稀客呢，雪妆妹妹。”他的薄唇一勾，笑得勾魂摄魄。

　　箫声一停，雪妆忙凝定了心神，看着男子俊美的脸，不禁拧紧了眉。

　　雪骸是忘忧老人座下的大弟子，亦是她名义上的义兄。而对于这个“义兄”，她一向是敬而远之的。她打从心里惧怕这个这个行状诡异的男子，每次只要看到他笑的样子，雪妆便觉得全身似是被灌进了玄寒的冰水，透心地冷。

　　雪骸凤眸微眯，饶有兴味地看着雪妆脸上的慌乱，“你是为了什么而修炼的呢？雪妆……”

　　“我……”雪妆一时语塞。

　　“想要力量，想到外面去，想取回过去的记忆……对吧？”雪骸恶趣味般逼近了雪妆，狭长的丹凤眼里，满满是玩味的神色，就像是盯紧了猎物的猫一样。

　　看着男子逐渐逼近的脸，狭长的眸子里流转着洞悉一切的光，雪妆不住向后退去，直至后背贴上了冰冷的白玉栏栅，重心一失，眼看就要翻进栏杆后水汽缭绕的莲池中。男子伸手，堪堪地扶住了女子的腰，"不小心点，可是会掉下去的……掉下去的话，可是会连灵魂都被融化掉的啊……雪妆妹妹……"他恶意地在她的耳边呵气，声线魅惑。

　　雪妆瞳孔一缩，用力将男子推开，苍白的脸上绽开了又羞又恼的嫣红。"我的事情与你无关！"女子紧紧盯住雪骸的眼睛，拼命藏起心中的慌乱。

　　雪骸俊眸一瞠，"很想离开这里吧？很想要力量吧？"他的脸贴得那样近，几乎要贴上了女子的脸颊，"我可是，能看的很清楚哟。"冰冷的十指，覆上了雪妆带着惊惧的眸子，"雪妆妹妹的眼睛真漂亮，就像溺莲池的水一样澄澈，真好呢，一下子就能看到你的心里……"

　　"放开我！"雪妆挣开了男子的手，跌跌撞撞地便往前跑去。

　　有趣，真是太有趣了……看着女子跑远，雪骸笑得开怀，身形逐渐消融进薄雾之中……

　　这个人好可怕……无论多少次，都觉得很可怕……雪妆一路向前奔去，甚至不敢看一眼身后。

　　雪骸的灵力修为远在她之上，所长的更是魅惑人心的术法，行事诡秘，阴晴不定，与这圣洁的仙山格格不入。她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什么这样邪佞的人，能成为阿父最得意的弟子……

　　她捂住狂跳不止的心脏，靠在一块青石上，双腿酸软，再无力站起。今天真是倒霉透了……不但试炼没有通过，还遇上了雪骸这个麻烦人物，弄得自己这样狼狈……

　　"妆儿？怎么坐在地上？"正在胡思乱想，忽闻得男子清朗的声音。

　　雪妆猛地抬头，却见一个高大的男子正立在跟前，剑眉飞扬，目如璨星，正弯下腰笑眯眯地看着她。

　　"影哥哥！"看到朝思暮想的人陡然出现在眼前，雪妆只觉眼眶一酸，心里许多的郁结就要倾泻而出。"你可回来了！"她终是忍住了眼中的泪意，抬眸对他笑得烂漫。

　　男子伸手将她扶起，感觉她手心冰凉，便解下白狐大氅，披到她的身上。"刚回来呢，正要去见阿父。"他笑容爽朗，在橘色的夕照映衬下，俊美若天神。

　　那氅上还带着男子的体温，雪妆微微有些失神，赶紧别开视线。

　　雪影是雪骸的师弟，专于驭剑之术，为人豪爽磊落，自是不同于气质妖邪的雪骸。温柔的他更是雪妆悄悄仰慕的人。

　　"对了，你的试炼怎样了？"男子温和地微笑着，关切地问道。

　　女子闻言，低下头，咬紧了唇只是说不出话。见师妹露出这样的神情，雪影的眼里掠过了一丝疼惜，在阿父座下，能以雪字为名的就只有他们兄妹三人，有着这样尊贵的地位，能力却比一般教众还不如，妆儿的心里，只怕是很难过吧……雪影心里叹息，拍拍雪妆单薄的肩，柔声安慰道："没关系，下次一定可以通过的。"

　　雪妆点点头，勉力扯出丝笑，"时间不早了，影哥哥快去吧，莫要阿父等得太久。"雪影嗯了一声，举步便要离开。没走几步，又像想起了什么，立住脚步回头笑道："妆儿，我从玳迟给你带了些小玩意，你回到园子里就能看到了。"

　　"知道了，谢谢影哥哥。"女子嫣然应道。雪影这才安心离开。

　　望着男子挺拔的背影，雪妆轻舒了一口气，裹紧了身上的大氅，缓缓向自己的居所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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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繁星满天，闪烁如璀璨的碎钻。寂静的神殿里，嵌在墙壁上的千颗明珠将宽敞的空间照得亮如白昼。

　　"徒儿归来，拜见阿父。"俊秀的男子半跪在白玉阶下，恭敬俯首。

　　端坐上玉座上的老人半晌不发一语，脸容隐在珠光中，教人看不真切。良久的沉默让雪影莫名地紧张起来。

　　"回来就好。"苍老的声音打破了殿中的沉默，声线里似是带了淡然的笑意。

　　雪影悄悄松了一口气。像过往无数次一样，这个老人，总是给他强力的压迫感……那种强大的力量，在空阔的神殿里交织成稠密的网，勒得他直要喘不过气来。思绪飘得远了，雪影忙定了定神，正思忖着下面的话该怎么说，老人却先开口了，"此番前去玳迟，皇帝该赏了你食邑三千，金银财宝不计其数……以你的功劳，也当得起这赏赐。只是你全部都婉拒了？”老人语声转冷，定定地望着玉阶下的男子。

　　男子俊眸微瞠，身为谷主的忘忧老人还是一贯地料事如神，"是，雪影谨记阿父的吩咐，自是不会接受玳迟的一分一毫。"他低下头，毕恭毕敬。

　　老人微微点头，似是赞许，转而又道："那皇帝可有话让你捎给我？"

　　"皇帝说……说太子已届婚龄，想求娶忘忧谷中的女子为妃……"雪影抬起头，恰恰对上了老人深邃的眸子，在珠光迷离的映衬下，透出洞悉一切的光。

　　老人一贯不喜欢忘忧谷与玳迟王朝牵扯过深，这次让自己去帮玳迟平定作乱的西越余党，已是老人作出的最大让步了。在回来的路上，他都在想该怎样向老人转述皇帝的请求……果然，是不会答应的吧？雪影垂眸，隐隐觉得有些失望……他是亲眼见过那个王朝的繁华与盛大的，一旦见过了，那种名为渴望的情绪就在灵魂里滋长蔓延。这颗心，怕是再也回不到潜心修行时的纯净了吧？他轻叹了一口气，苦笑，又怕被老人看出自己内心的动摇，忙低下头，敛了神色。

　　看到雪影有些慌乱的表情，老人只是不动声色，良久才道："我知道了。"

　　听到老人轻描淡写的回答，雪影惊讶地抬起头，一时忘记了顾及礼仪，脱口便问："不是应该拒绝的吗？"

　　老人摇摇头，嘴角噙了丝淡薄的笑，"影儿，回来的时候，见过妆儿了吗？"他并没有回答雪影的问题，反而抛出了一句没头没脑的问话。

　　妆儿？雪影怔怔，一时猜不透老人的用意，只好如实称是。

　　"你风尘仆仆的，早点回去歇着吧。"老人点点头，没有将话题继续下去，只是下了逐客令。雪影抬头看老人已经闭上了眸子，他不敢再多问什么，只躬身行礼，悄然退下。

　　老人端坐在玉座上，轻轻叹息，一挥袖，殿中的珠光便统统熄灭，漫天的星光透过水晶穹顶，映在神殿中央那一池碧水上，激起粼粼波光。老人抬头，眯着眼，仔细地观察着星辰运转的轨道，手指捏着算筹，在宽大的衣袖下飞快地运算着。蓦然，他双眼一睁，光滑的算筹掉了一地。老人猛然站起来，死死地注视着夜空中的西南角，那里，一颗毫不起眼的星辰隐隐透着暗红的光芒，以肉眼难以辨认的角度，偏离了它本应在的轨道。

　　那是……

　　是什么时候！是谁！老人伏在地上，疯狂地摆弄着算筹，平静深邃的眼眸里掠过了一丝难以置信的慌乱。

　　已经开始了吗？他仰头，星光落进那幽深的眸子里，却透出无可奈何的悲凉和哀悯。绝对，不会让它发生的……老人一扬手，将所有的算筹都化作齑粉。

　　只要绝对的力量还在他的手上，他便绝对不会允许好不容易形成的平衡被破坏……即使命运已经开始运转，他也要再一次扭转星辰的轨道……

　　他紧紧盯住那颗暗红色的小星，脸色冷厉如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