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生何求》苏炼魂

2、2 肇事者现身

　　深夜校园主干道上的这桩肇事逃逸惨案的直接下场，是陈一苗窝在宿舍养伤八天后才得以重见天日。

　　膝盖和手肘上的擦伤都不严重，两三天就结痂好转，关键是左脚扭伤比较严重，第二天一早整个左脚都肿了起来，慌得余袅把在学校附近中心医院任职忙得晕头转向的表姨死缠烂打地拉到她们宿舍。

　　表姨给陈一苗留下了一些消炎药，又给她按了按扭伤的地方，嘱咐余袅晚上记得帮陈一苗冷敷，等伤处消了肿再每晚热敷。

　　余袅天性懒散，不爱读书，每天勤奋上自习给自己的角色定位都是陈一苗的陪读，早就苦不堪言了。这下好了，有了照顾伤残的理由，她倒是比陈一苗还愿意窝在宿舍里，一日三餐，换药敷脚，忙得不亦乐乎。

　　陈一苗却有些呆不住，虽然每天仍然抱着几本书卧在床上看，但寝室楼隔音不好，从早到晚都乱糟糟的，怎么都不如在教室里精力集中。

　　等到第八天能走路了，她便不顾余袅阴沉得要滴水的脸色，拉着她直奔自习室。

　　和她同在一间教室里自习的同学有两三个是本专业不同班的男生，其他的人虽然不是一个院的，但是在这间教室复习也有两个月了，多少混了个脸熟，有他们照应，陈一苗的复习资料倒是没见少。

　　除了那两本被抢走的政治讲义，陈一苗想到这儿又默默咒骂了两声撞伤她的肇事者，便埋头学习了。

　　陈一苗复出的当天下午就有全专业的大课，原本占座一直都是陈一苗的差事，不过看她腿脚不利索，余袅摩拳擦掌自告奋勇代替，早早就跑去占座。

　　等陈一苗拖着伤脚一瘸一拐挪过去时，教室里已经乌泱乌泱的，坐满了人。

　　这是这门课的最后一节了，几乎整个学期都不见的一些面孔也终于出现了。陈一苗站在过道里搜寻了半天，才看见亲爱的余袅袅同学正坐在倒数第二排的角落里欢天喜地地冲自己招手。她无奈地过去，“翠鸟，你来这么早怎么还是没抢到后位子，后面听不到也看不到的。”

　　“能有个地方坐就不错啦。我不是占座没经验吗？谁知道这门课有这么多人在上啊。”余袅一脸无辜地对陈一苗道。

　　那是因为你每节课都睡觉，陈一苗腹诽着刚要坐下，听见前边有人喊她，“一苗，余袅，到这儿来。”

　　第四五排靠中间的地方面朝后站着一个个子不太高的男生，正把手笼在唇边冲着两人喊，是她们班的文体委员赵亿。

　　那位子自然比现在这个好多了，陈一苗喜上眉梢地拉着余袅坐了过去，拍拍赵亿的肩膀，诚恳道，“谢谢赵体哈。”

　　赵亿大手一挥，豪爽地道，“小事一桩。这都是大班吩咐的。你可是我们的防挂科神器啊，没有合适的座位怎么能行呢？”

　　坐在赵亿里侧的两三个同班男生也讨好地笑道，“亿哥说的对。苗姐，这回可都靠你啦。”“苗姐，苗姐，兄弟们可都眼巴巴等着你老出书呢。”

　　陈一苗被他们的样子逗乐了，也学赵亿那样大手一挥，“没问题。周末我就把复习宝典交给大班。”

　　班里的人都说陈一苗神了，每次总结的复习重点几乎能达到考试内容的80%，最多也就七八页纸，比厚厚的教科书看起来省力多了，班里甚至同专业不少人平时懒怠惯了，就靠着考前突击这七八页纸，通过率倒是极高的。

　　几个人叽叽喳喳闹了一会儿，专业课老师就来了，是一位头发已见花白的老教授。学校的铃声对他是没什么用的，他通常都是来了就讲课，等时间差不多一堂了就下课，他从不看表，就靠感觉，却也大差不差。

　　余袅照例不过半节课便陷入梦乡，一看就知道昨晚上肯定又抱着电子书用功来着，赵亿身旁的那几个人也都玩手机的玩手机，看闲书的看闲书，睡觉的睡觉，就只有赵亿和陈一苗一样聚精会神地听着老师讲的重点内容，不停翻着课本，做着标记。

　　课上到一半，大教室门口有个男生探进来半个身子，上身穿了件粉色的半袖衫，娘的不行，鬓角处的头发却又染成了白色，痞里痞气冲讲台上的老教授打了个手势，喊道，“老师，找个人。”

　　老教授低低头从眼睛上端瞟了他一眼，眼神中透出厌恶，冷冷道，“下课再说。”便又对着讲义开始抑扬顿挫地讲授。

　　那男生愣了愣神，低低咒骂一句，转头喊了句什么，便把身子缩了回去。没过几分钟，有个穿蓝色衬衫戴金边眼镜看上去斯斯文文的男生气喘吁吁地跑到门口，一手手背擦着额上的汗，一手在教室敞开的门上轻轻敲了几声，以示尊重，这才恭恭敬敬地道，“老师，不好意思。我是陈一苗的朋友，他爸爸打电话说有急事，联系不上她。能不能让她出来一下？”

　　“噢？”老教授见这男生脸上的着急不是装出来的，印象中也隐约有陈一苗这个名字，不是个胡闹的孩子，便摘下眼镜，直起身子对着讲台底下黑压压的人群问道，“陈一苗呢？”

　　陈一苗刚才听那人说找她，微微有些愣，余袅见那人自己并不认识，和刚才那个痞里痞气的男生一前一后，像是一起的，低声疑惑地问，“小喵，这人是谁啊？”

　　赵亿也在一旁偷偷地挥了挥拳头，“一苗，要不我陪你出去吧。”

　　“不用了赵亿。我不认识他，不过他可能是我哥的朋友。”陈一苗皱了皱眉，也低声回余袅道。话虽这么说，可她自己心里也在偷偷犯嘀咕，她和哥哥陈一陶虽然不在一个学院，不过他那帮狐朋狗友也差不多认识个大概，真的对这人没印象，这会儿听见教授叫她的名字忙站起身来，一边往外走一边歉然道，“对不起老师，耽误你上课了，我马上回来。”

　　老教授虽然教学严格，为人却不迂腐，和蔼地冲她摆摆手，“家里有事的话你就先走吧，复习的时候有什么不明白的，随时来找我。”

　　陈一苗感激地应了声是，走过讲台的时候冲老教授微微鞠了个躬。

　　一出教室门，那男生便转头快步沿着长廊往前走，陈一苗一瘸一拐地跟得有些吃力，又忍不住心里的疑问，便在后面边追边喊，“哎，我爸打电话是你接的？他说什么事了没？我哥知道吗？”

　　那男生转过头来紧抿着嘴唇，指了指教室的方向，瞪了陈一苗一眼，意思是怨她声音太大，会吵到里面上课。陈一苗一惊，猛地捂住了嘴，点了点头，这才听那男生轻声道，“跟我来就是了。”

　　锦大的校区是陈一苗入校那年刚刚落成的，一水的现代建筑，气势恢宏地很，教学区更是综合楼群，从信息楼到综合楼，从综合楼到实验楼，从实验楼到体育馆，都能通过楼层之间的封闭天桥过去。

　　陈一苗上课的这层就有通往信息楼的天桥。那男生带着陈一苗从天桥穿过去，就进来信息楼电教中心的大厅，里面有三四个男生吵吵嚷嚷地在打扑克，桌上还有烟灰和零乱的零食包装袋。刚刚在老教授那碰了个软钉子的白鬓角男生也在其中，见陈一苗两人过来撇了撇嘴。

　　带路的男生就在陈一苗不相信的目光中，坐到那几个人中间，对中间一个叼着烟的小眼睛男生笑道，“老尹，兄弟幸不辱命。”

　　随即就见老尹冲着他的肩就是一拳，嘴里笑骂道，“你个混球，跟谁拽文呢这是。”旁边有人附和着道，“艹，秀才就是秀才啊。秀才出马一个顶俩。”“那还用说嘛，咱们秀才一个眼色，管他是老头还是小妞儿，通通拿下。”

　　把陈一苗诓来的“秀才”斜着嘴轻笑，刚才的文质彬彬模样一下子就无影无踪了，身上的痞气比那白鬓角少年只多不少。

　　陈一苗听着他们在这儿胡说八道，就觉得压不住心里的火气，噌噌噌地往上蹿，攥了攥拳头，她就是再笨也该知道，这些人肯定不是哥哥的朋友，自己是被人耍了，咬牙切齿地道，“我不认识你们。”

　　一帮人像看猴子那样看着她笑，老尹将没抽完的半截烟在面前的玻璃桌面上捻灭，随手丢在地上，站起身来走到陈一苗旁边。他坐在那儿看不出来高，眉眼又并不帅，人显得很猥琐，这一站起来竟然是一米八几的大个子，让陈一苗有些压抑，下意识地往后躲。

　　陈一苗往后躲，老尹就俯身往前凑，挤眉弄眼地捏着嗓音学她，“我不认识你们……，现在不就认识了吗？”又直起身来，清了清嗓子，一副一本正经地模样冲陈一苗伸出手来，“陈一苗同学，你好。我叫尹京华，本校国贸学院大二学生，很高兴认识你。”

　　陈一苗看着伸到面前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就像吃了苍蝇一般难受。国贸专业的学生在他们学校的声誉普遍不好，男男女女都是一个个挥金如土的主儿，说通俗点，就是富二代。

　　陈一苗家虽然是书香世家，家境尚可，但远远称不上殷实，跟富字更不搭边，兄妹三人上学也是爸妈不小的负担，打小受的教育更让她对这些惯会做金钱游戏的子弟避之不及。

　　所以说，不管尹京华是不是认识她很高兴，她却是一点都不高兴的。她的嫌恶流露地太明显了，尹京华的那帮朋友里有人“哧”地冷笑一声，“尹少，人家压根不吃你这套。赶紧说正事吧，一会儿不是要去Ｋ歌？”

　　尹京华听见有人不耐烦，脸一下子沉了下来，眼睛也眯起来，扭头朝刚才说话那人看过去，正是那个白鬓角。

　　白鬓角在他的目光中怕冷似的往回缩了缩身子。“小白，这么多吃的还堵不住你嘴。”秀才埋怨了白鬓角一句，把桌上的零食往他那儿推了推，实际上是在给他解围，见白鬓角不情不愿地抓了一把葡萄干，转过脸去一颗一颗往嘴里扔，才转头对尹京华笑道，“老尹，你忙你的。哥几个有的是时间。”

　　尹京华似乎对秀才的察言观色十分满意，点点头，再次转过头来对上陈一苗的目光，见她还是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也没了逗趣的心思，嘟囔着道，“装什么清高。”

　　陈一苗冷哼一声，也用差不多大小的声音回击道，“装什么人？”

　　尹京华一怔，这才反应过来眼前这个个子不高的小丫头刚刚骂了他。他尹京华从小就横行霸道，桀骜不驯，骂过人，却都是他主动，回骂这种技能他还不太熟，反攻的技巧更显拙劣，他指着自己的鼻子问陈一苗，“你是在骂……我吗？”

　　“跟你妈妈没关系，是你自己后天没发育好。”陈一苗淡淡地说，见尹京华又眯起了眼睛，猜着可能激怒了他，便准备开溜，“你们耽误了我上课，我这算扯平了吧。再见。”

　　“站住”，陈一苗转身就走，听见背后一声断喝，她一回头，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冲着她狠狠地迎面砸了过来。鼻子里好像有小虫子在爬，热乎乎的液体缓缓流到唇上，下意识一舔，只觉得咸咸的。

　　她不喜欢这种咸味，从小就不喜欢。于是，陈一苗咧开了嘴，在这帮还不算认识的自己很讨厌的陌生人面前，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