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味道》温良辰

1、第 1 章

　　1.

　　＂是的，我自己亲眼看见古米的西比尔吊在一个笼子里，孩子们问她：＂西比尔，你要什么＂的时候，她回答说：我要死．＂

　　重复了一遍《荒原》的开篇一句，海蓝合上书本对学生们说放学。早已经按捺不住的学生们稀里哗啦地将课本文具塞进书包里，纷纷跑出教室，只有一个学生不慌不忙地坐着，懒洋洋地看着垂着头收拾教案的海蓝。

　　“老师，你今天没有搽香水。”学生突然说，表情与口气很随便。

　　海蓝没有理他，整理好东西便出了教室门。

　　“海老师，你今天什么香水都没有搽。”那学生如影随形跟上来，在她头顶说。

　　海蓝霍地转过身，半仰头盯着学生的眼睛，说：“贾雨声，你放学不回家跟着老师想干什么？”

　　“不想干什么，就是告诉你你今天没有搽香水。”叫贾雨声的学生说，将书包扔在地上，一只手按住她肩膀，一只手撩住她的一缕头发低头在她颈项嗅闻。

　　海蓝手里的教案“哗啦”掉到地上，使劲推搡她的学生，低声吼：“贾雨声，滚开，快滚！”

　　“老师，你怕什么？”贾雨声松开手看着她的眼睛，眼神完全不像一个十六岁的高中生。

　　海蓝往后退了几步，嘴里失措地说着：“你不要过来，不要跟着我，滚远点，滚……”转过身，飞快地跑了。

　　贾雨声嘴角泛出笑，目光尾随，似看落在陷阱里的困兽。

　　海老师，你跑不了的。

　　2.

　　海蓝从电梯里出来，在黑暗中找钥匙，皮包里的东西在她手指间蹿过形状古怪，味道却一一出现在她嗅觉里。

　　她贪婪地回味着这些味道，从中分辨出最熟悉的那一种味道。

　　灯光突然大亮，海蓝暴露在明亮的光线里。

　　“海小姐怎么不开楼道灯？最近小区不太安全，海小姐出入最好注意一下有没有人尾随。”穿着保安制服的楼青衫手指按在感应灯开关上，看着被遽然的光亮耀眯了眼的女子。

　　海蓝没有理他，她不喜欢这个人，这个人身上散发着一种危险的味道。

　　钥匙插进锁孔里，感觉那保安一直盯着她的举动，没有离开的意思。她停下来，转身问他：“你还有什么事吗？”语气冷淡，带着明显的不快。

　　对方毫不在意她的态度，慢吞吞说：“海小姐你今天没有味道。”

　　又是味道，海蓝烦躁地扭动钥匙，打开门进去，砰地使劲关上门，鞋也没换扔下皮包就倒在门边的沙发上痛哭，如一只彷徨的小兽。

　　门外灯光暗了，楼青衫站在黑暗里，突然笑了一声，露出雪白的牙齿。

　　海小姐，你会正眼看我的。

　　3.

　　午夜电视节目里播着美食节目。主持人夸张地讲解着每一道美食的材料与味道，嘉宾尝着每道菜表情各异评价着菜的味道。每个人都想让自己表现出沉浸在美食味道里的最佳表情，每个人的表情都很假。

　　味道是不会欺骗你的。最早的人类与动物一样依靠味道选择伴侣。

　　海蓝捧着碗喝着不知道什么颜色的肉汤，脸上渐渐显出满足的表情。她已经连续一个多星期只喝这种汤了，她迷恋上了这种味道。

　　楼青衫持着强光电筒在小区里巡逻，走到B座十号楼他站在树影里看着其中的一间窗户，那里还亮着灯。他想了想，走回保安室，拿了点东西，进了十号楼电梯。

　　“你喝汤吗？”海蓝打开门看到楼青衫第一句话如同已经等了好久的主人。屋子里的桌子上电子瓷煲盖子顶端冒着一缕细细的白气，有一种奇异的味道弥散在房间里。

　　楼青衫喝了一小碗汤，唇齿间的味道是他从没有过的经历。他回味着那奇异的味道，拿出一样东西放在海蓝面前，一盘监控录像带。

　　海蓝不看录象带看着他的眼，说：“你要什么？”

　　楼青衫看到她眼中的软弱，又笑了一声，他最想要的当然是每天想了无数遍的那种味道。他坐到海蓝身边，搂住她纤细的腰肢将整个脸埋入她胸前，嗅吸。

　　“你的味道怎么没有了？”楼青衫突然迷惑地抬起头，那种让他魂牵梦想的味道一丝儿也没有了。

　　“我也想知道这个答案，所以天天喝着这汤，希望他能回答我。”海蓝眼神迷惘地看着仍旧冒着白气的汤罐。

　　楼青衫的视线也跟着看过去，突然意识到什么，松开她，指着那汤罐说：“那里面是什么？你给我喝的是什么汤？”

　　海蓝的目光移到录象带上，说：“这卷录象带证明不了什么，你这么关注，那就和他一样做了我的药引子吧。”

　　楼青衫惊恐地看着她雪白秀美的手优雅地揭开瓷罐的盖子，捞出一颗牙齿，牙齿的一处填补过的虫洞上刻着字母：

　　T.zh

　　4.

　　学校运动会一向是荷尔蒙激素分泌的场所。满操场的少年男女在明媚的阳光下奔跑跳跃，欢呼喧闹.

　　海蓝远远低坐在一棵扶桑树下看着艾略特的《荒原》，一个学生跑了过来一把抢去她手里的书。

　　＂是的，我自己亲眼看见古米的西比尔吊在一个笼子里，孩子们问她：＂西比尔，你要什么＂的时候，她回答说：我要死．＂

　　“海老师，我觉得这一句更适合你，四月是最残忍的一个月，荒地上长着丁香，把回忆和欲望参合在一起，又让春雨催促那些迟钝的根芽。”贾雨声念完，将书放回她手中，一条腿曲着，一条腿踢着初夏轻绿的草皮，歪着头盯着她的眼睛。

　　海蓝紧紧握住手里的书，指掌胀痛，抬起头迎着他的视线，平静地说：“我不想惹你，你滚远一点。”

　　贾雨声蹲了下来，平视她，说：“海老师，你真的喜欢他吗？不是因为他长着一张和我一样的脸？"

　　海蓝突然深深埋下头，从喉咙里撕裂出一声：“你滚，快滚……”

　　贾雨声突然笑了，抓住她的手按在自己胸上，“海老师你感觉到什么？我以为拔掉那颗虫牙就不会痛了，可是，那痛转移了，它现在藏在这里，我的心脏里，你一定要我把它也挖出来给你吗？”

　　远处有学生跑过来，喊：“雨声，雨声，该你了，快点，3000米决赛开始了。”

　　贾雨声站起来，有些伤感地看了一眼缩成一团的女子，低声说了一句：“老师，你会好起来的。”迎着同学的呼唤声跑过去。

　　掷标枪的场地恰巧在旁边的空地，一枝标枪偏离投向射向迎头跑过去的少年。

　　“雨声，小心！”

　　“啊，出事了……”

　　海蓝猛地抬起头来，瞳孔遽然散开。

　　在她距离不远处，颀长的少年身子弯成一张弓，钉住他的标枪如一支箭穿过他的胸膛。她的心一下子碎裂成灰。

　　5.

　　“海蓝，你瘦了。”中年男子轻吻着她的发顶，半个多月没见这个女子从身体到精神状态都有些改变了。好像一朵正在枯萎的花，散发出一种绝望的味道。

　　海蓝精神恍惚地随着男子上了车，一路上无声无息。直到下了车看到墓园黑色大理石的雕饰整个人才一下子有了反应。她死死靠住墓园入口的柱子，眼神涣散，喃喃说：“不，不，我不能见他，是我害死他，我赶走他，叫他滚，他真的滚了，滚得再也见不到了。”

　　贾雨后皱皱眉，这个女人迟早会崩溃，他突然一阵轻松，这正是他想要的结局。

　　贾氏集团怎么可能有两个继承人，即使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也不能与他竞争。

　　贾雨后挽住海蓝一只手臂，附在她耳边说：“我找你做雨声的家庭教师，伪造你们的DNA鉴定证书，和你上床都是圈套。海蓝，你真是个孤女，但和贾雨声没有血缘关系，雨声的母亲不是你的母亲。我骗了你，目的就是要你们不能在一起。”他眼里渐渐凝出一个笑，阴冷刻毒，“我嫉妒你的味道，那种不属于我的味道。他死了，你再也不会有那种味道了。”

　　楼青衫坐在保安监控室里反复回看那卷录像带上两个人在电梯里厮磨的画面，闭上眼睛回味之后他在电梯里闻到的那种味道，令他迷醉的味道。自从到了这个小区他就对海蓝一见钟情，只要有机会就会窥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几乎到了疯狂的地步。

　　似乎又闻到了那种味道，亢奋地循着那味道楼青衫出了监控室进了B座十号楼，电梯开了，他径直按响海蓝住所的门铃，门一下子开了，房间的桌子上方海蓝悬挂在吊灯上的身体微微晃动，地上汤碗的碎片中一颗刻着名字的牙齿刺眼地浸在残留的肉汤里。

　　那种奇异的味道萦绕他全身，他疑惑地抬起手臂，那味道正从他的毛孔里源源散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