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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一个名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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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山的深渊,一向都是万籁俱寂、苍鹰啸唳的地方,尤其是冬季。
冬季的崖底不仅天寒地冻,除了在半空中盘旋的老鹰外,便只有山中的猛虎还敢出来觅食,其他的活物要么正在雪中沉睡,要么正准备做这些猛兽过冬的口粮。
华山的老虎最喜欢吃人肉,在食物短缺的季节,这种肥嫩可口的肉食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每当它们遇到一些不小心坠崖的人,便会拼尽全力把这块肉抢进口。
在求生这种本能上,野兽与人本就是一样的。
有两只老虎正在面临这种本能。
它们并非来自一处,却在崖底的大石旁对峙了很久。
石头上蹲着个衣衫凌乱的人,正努力睁着双眼,一眨不眨的盯着两只老虎中间。
他的左手握着两枚石子,右手却垂在地上,淌着鲜血,那几根一向稳如泰山的手指,此时竟在微微发抖。
他显然是疼极了。
无论是谁从这样的悬崖一跃而下,又摔断了右手,还折了四根肋骨,都会这样疼极了的。
他也从来没有受过这种罪,但他毕竟还活着。
只要他活着,就不会向死亡低头。
这世上的魑魅魍魉,他已见过不知多少,即便是眼前这两只猛虎,也并不比某些人类更加可怕。
况且,他还不想死。
东峰这样的高度都没摔死他,要是做了畜生的口粮,岂非更加可笑?
两只老虎也在死死的盯着他,仿佛有些畏惧他手中的石子,又忌惮身边的同类。
但那两枚石子却迟迟没有打出手。
他的右臂已经断了,左臂虽然还好,也扭折了手指,刚刚为了恐吓它们已用尽了力气,此时再想一举击退两只猛兽,恐怕不太可能。
他只有赌。
他的运气一向都很好,既然已经落到这步田地,只要能活命,再赌上什么都可以。
渐渐地,一天大雪竟然意外从半空卷下,落进了这片深渊,那两只老虎抬头看了看天,舔了舔嘴唇旁的雪花,似乎有些饥渴难耐了。
这时,石头上的人猛然间倒了下去,好像再也支撑不住,手中石子也落到了一旁。
左边的老虎立刻飞身跃起,向这条坠落的人影扑去,血盆大口里发出一声狂叫,利齿咬了过来。
那人影却突然一动,虽不似往日那样迅捷,仍然轻巧的一翻身,将两根树枝狠狠地插进了老虎的眼中。
老虎顿时惨叫数声,巨大的身子凌空一抖,片刻后便翻滚落地没了声响。
另一只老虎被这变化惊得向后踱去,跟着又连退两步,凝眸盯着眼前溅了满身鲜血的人,突然发出一声悲吼,掉头向山谷中跑去。
他终于晃了晃身子,再也支撑不住,颓然向前栽倒,刚好倒在了已死的老虎身上。
与冰凉又阴寒的雪堆相比,老虎的身上还有着未散的余温,这余温和绒毛拥抱着他,心里竟瞬间升起种巨大的温暖。
他好像很久都不曾感受到这种温暖了,就像情人的手,更像朋友的臂弯。
随着温暖而来的,还有无边无际的悲愤感。
他忽然挣扎起身,用还没完全失力的左臂撑住自己,猛然向老虎的脖颈边咬去,只一瞬间,怪异至极的血腥味与毛发便充斥了口腔。
这是属于野兽的、人类绝对难以忍受的气息。
可他胸中翻涌的不甘与怒火,已比这鲜血的味道更加浓烈,更加让自己窒息。
他继续大口大口的喝着,任那些浓稠又恶心的液体迅速地滑过口腔,滑过冰冷的心脏,向四肢百骸流去。
他要活,他要活。
他只能喝下这些血。
如果再过几天这样的日子,他也许会开始生吃老虎的肉。
但他并不害怕,他或许只怕这老虎的肉不够他吃。
山谷的夜黑了下去,四周静悄悄的,他躺在老虎渐渐冷去的尸体上,依然无法入睡。
这已经是第六个无眠的夜,但庆幸的是,如果没有这只老虎的血,或许他已撑不过今日,更撑不到内力彻底恢复的那天。
他动了动,忽然觉得是这些野兽的血给了他奇怪的效力,今晚的内力竟又恢复了许多,至少已有力气将摔断的右臂接上,他又找来些枯萎的野草,把摔折的肋骨也固定下来。
但他的体内却有股寒气日夜折磨着他。
他想休息,却无法入睡,他用力将手臂伸到眼前,却只有一片漆黑,他看不见自己的手指。
原来这悬崖的高度,竟连月光也照射不下来。
这黑暗也让他想起一个人。
几天以来,他都用混乱不堪的大脑控制着自己不去想,但眼前的黑暗却开始疯狂得扭动起来,引诱着他,警告着他,这样黑漆漆的痛苦,那个人竟要承受一辈子。
这个念头让他几乎发疯、发狂、甚至想流下泪来。
但他始终没有哭,他的全身似乎都已僵住,崖底本就寒冷,寒气又时刻逼迫着他的身体,若不是内力开始一点点恢复,只怕早已冻死在这里。
夜过的很慢,慢得就像夏日悠长的傍晚,却没那般舒服,但幸好天总会亮。
天将明时,他站起身来向上望去,那直入云端的山峰,便是再生出十倍内力也绝无什么希望。
但他却发现,崖壁上总有些干枯的树枝和野草,只是分布非常不均,或许有些地方会有树枝,有些地方只是光秃秃的石壁。
他突然从怀中摸出一把小刀来,他一向都喜欢带着把小刀,这小小的刀片曾帮他攀上高耸的紫禁城墙,此时能不能再助他一臂之力?
他蹲下了去,将那只老虎的皮生生撕下一块来,在雪水里洗了洗,抖干后披在身上,又把老虎的肉割下一大块,用衣布包好,往身后一甩,随即便飞身跃起,冲向了那处绝壁。
在攀爬了两个日夜后,他终于被困在了一处不知多高的山腰上。
那里只有一处小小的石台,再向上望去,所见光秃秃的,便再多两三把小刀,也无济于事。他简直想问自己,难道运气真的会有用尽的一天?
半空中高悬的苍鹰也突然鸣叫起来,仿佛在为他怒哀。
他突然一拍脑袋,解下那块虎肉,自己却躺在一旁,努力秉住了呼吸。
一只漆黑的巨鹰已经看见了他,也嗅到了生肉的气息。
它猛然俯冲下来,离人还有两丈远时,他却突然在地上一跃而起,一飞两丈,轻轻的点了一下这只苍鹰的背,便灵巧的翻到了更高的崖壁上。
那只老鹰被他踩的一坠,浑圆的鹰头向上一瞥,两只精眸只盯了他片刻,便又向那块虎肉飞去。
过后,他看着那只苍鹰渐渐飞远,慢慢不见了踪迹,轻声地说了一句谢谢,毕竟它救了自己的命,只用一块死肉做回报,算不得什么好礼。
他又爬了一日,就惊奇的发现,夜里已能看到十分清晰的月光。
对于一个开始逐渐习惯黑暗的人来说,能看见月光的地方,岂非已是天堂?
但他实在很饿,唯一的粮食也送给了飞鹰,除了一些草根和枯萎的树皮,便只剩饮之不尽的雪水。
雪水与老虎的血比起来并不算难喝,却只能解渴,不能充饥。
而草根和树皮的味道,竟比老虎的死肉更难吃些。
饿得狠了,他甚至开始怀疑,若是眼前突然出现一个人,自己会不会萌生出一些可怕的念头。
他被这念头折磨得要死,但饥饿的无力感已经开始慢慢地侵袭,就像蝎子的尾巴,不经意间刺痛着人的神经。
他坐在一处洞中,看着外面纷飞的雪花,想象着,不知今晚洒下来的月光会是多么明亮?
他突然很想再看一看月光,如果他今夜就会死去,他想要那道洁白的月光给自己做陪葬。
但还没等到天黑,却听到了一阵几乎让他窒息的声音。
他的耳朵一向都很灵,即便是要死了,也将这声音听得清清楚楚。
那是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陆小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