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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3、16【池墨鲩番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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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头上落箭如雨,她一从城楼的掩护下踏出来就是好几根箭落在脚边。
“嚯——!”七尺□□顺着手臂从背后甩出,阔刃在空中划出一道凌厉风声,旋即斩落了数支箭矢。持刀人一个健步上前矮身翻滚躲入了城墙的掩护下。不知来路的敌人气势如虹,仿佛要用箭雨将这城墙射成草垛一般,心知这是敌人的压制手段,必然是用大量的箭矢压得他们抬不起头来,然后趁此机会靠近城门。
这英魂冢的来路艰险,攻城器械必然是运不来的,况且,不过是座修得好似城池一样的大坟墓,哪里值得真的拿出攻城的手段来?只需些许好手,几支长梯,或是攀索,上了城墙突破他们的防御下去开了城门便是。
心中思量一转,便知这与外头正在进行的两国交战必定脱不了干系,而夏朝军队正在雪山的背后行军,不须多想眼前敌人的身份便呼之欲出了,就连敌人的目的也顿时明了。
且不论外头战争的输赢关系,这些与他们这守卫陵墓的未亡人半点干系都没有,但是无论如何,他们都绝不会让外人踏入这座英魂冢一步!
沉重的甲胄声越来越近,穿戴整齐的战士们从城楼里冲出来,顶着大盾挡住了箭雨。趁着这援军赶来形势逆转的片刻,猫在城墙根的人反手将□□靠在城墙上,一手夺过旁人手中弓箭,起身挽弓搭箭,以她强横内力将一把硬弓拉到了极限,目力所及的远处,一个挥刀冲锋的吐蕃人正好对上她的视线。
“嗖——”破空声的带着羽箭闪电一般直奔敌人,眨眼间箭羽就插在了他的身上,那人捂着咽喉倒了下去。
“齐射还击!”她一声令下,战士们纷纷拉开长弓把方才憋了一肚子的怒火全部还了回去。他们居高临下,又以逸待劳,其中不少人还曾是名满江湖的侠士恶人,内力灌注,箭矢离弦,声势骇人!
一番齐射过后,雪地上便留下了数十具吐蕃人的尸体。被震慑的吐蕃人就地隐蔽不敢再冒进,那带头反击的女子挥开一面盾露出身形来。
勃伦赞刃就见那城头上现出一人,未着冠,倒是绾着个夏人女子的发式,却身着盔甲,手挽一把七尺长刀。城头为防箭矢密密竖着大盾,或者就是躲在城墙下,唯有她一人威风赫赫的站在城头,就听她提起长喝,声音竟传出数里清晰如旧,可见内力不凡。
“吾乃守墓人华寒臣,何方宵小,敢扰我聿赍城英魂长眠!”
勃伦赞刃没有回答,事实上,他就算想回答估计喊破嗓子对方也不一定能听到。
华寒臣?是谁?他不确定自己听过这个名字,而且他听过的夏人名字也不那么多,但是就是觉得这名字挺耳熟的,自己所知的人里面有哪个是姓华的吗?
一边想着,他一边拉开了弓,那人可以一箭射过一里地,他却不行,暗自计量着距离,他匍匐在地上缓慢的往前靠近。他本就距离城墙不远,因为天气状况导致的低能见度,他们发动攻击的时候距离城墙只有不到一里的距离,而此时……他缓慢的来到了他预想中的攻击位置。
只听一声嗡鸣,弓弦从虎口弹出直奔那自称华寒臣的女将而去!
箭到面前,却见那女子手中长刀一挑,轻轻松松将箭磕飞。
“来者慎行!吾等皆世间未亡之魂,行尸走肉驻守于此,只待一死!尔等欲死者,上前!”
空旷的天地间,只有那女子肃然的喊话声久久的回荡,她就横刀立在那里,无畏亦无惧,然而却像天神驻守,有她立在那里,他们就无论如何都过不去!
必须杀了她!
勃伦赞刃咬牙起身,一声呼喝——强杀!
身边战士一跃而起,羽箭再次飞上天空,但是这次却不是以杀伤对手为目的,而是为了掩护那一队强攻的同伴。勃伦赞刃身先士卒,亲自带人突破,箭雨逼得城墙上人纷纷隐蔽,然而他们却趁此靠近了城墙,身边儿郎扬手展臂,抛索飞出准确的挂在城墙上。
然而还没等勃伦赞刃高兴,一柄□□呼呼而来,立刻就将抛索斩断。后方箭雨更加密集,上头的人被逼得不敢露头,几个掩藏不慎的一声没吭就带着身上的箭跌落墙头。勃伦赞刃一声令下身边战士纷纷散开,拉开了距离,不断的有抛索扔上去,还有后面的同伴送来长梯。
上面的人既要躲避箭雨,又要及时砍断抛索,分身乏术。下面的战士经验丰富,箭雨层次分明没有留下任何可趁之机让守城者反攻,勃伦赞刃抓紧时间让人架上了攻城梯,这种简便甚或可以说是简陋的攻城梯是他们携带的唯一一种攻城工具,而英魂冢毕竟不是真的城池,高度不过两丈多一些,梯子完全够用,若是换做那些会轻功的江湖人,这点高度游墙而上绝不是问题。
梯子的一头带有爪勾,使其不可被轻易推倒,上端不仅包铁防火延缓被砍断的时间,下端还带轮子可以便捷的移动。英魂冢的城墙只有正面一段,两边都是雪山自然形成的隘口,然而就这么一段墙上架起了七八架攻城梯,勃伦赞刃一挥手,大喊:“上!”
第二梯队便冲锋而上衔刀于口,踩着梯子快速冲上。
守城的一方不能坐视敌人冲上来,顶着箭雨拼命的砍梯子,但是梯子近墙的一端包了铁,往往梯子还没砍断下面的人就冲了上来,又或者砍梯子的人中箭而亡。
一时间两方厮杀争分夺秒,异常激烈,自称华寒臣的女子挥舞长刀,一刀下去就将攀上来的敌人扫落城下,中刀者肚破肠流惨烈非常。这景象无疑是震撼人心的,但是来这里偷袭的吐蕃人都是死士,以八百人撕咬夏军上万人的尾部无疑是没有打算活着回去的,两方都心存死志,浑似不要命一样狠。
前头一个方才大叫着落下,后头一个就迫不及待的跳上了城头,华寒臣刀尖一挑,对方举刀格挡,未防这女子刀法精妙,两三下打落他的武器,刀锋呼呼,一刀砍下他的头。尸体就倒在脚边,然而更多的敌人又涌了上来。
自几年前那场大战之后聿赍城的守卫力量就被削减得厉害,几卫除了补上减员的人数并没有趁着实力大涨的机会添置人手,而未曾直接参与战斗的陵光卫更是没有添人。陵光卫里本就多是些养老等死的老弱病残,几年下来自然死亡一些,又得不到补充,人员越少而战力越弱。随着江州城的建成和属民南迁,孟章卫和监兵卫几乎尽数调去了江州城,就连驻守聿赍城的执明卫也有朝不保夕之感,不知道哪天城主就会削减人数或者将他们也调去江州城。
陵光卫里虽然人人威名赫赫,但是身上没伤没病的数不出来几个,这里毕竟,都是一些等死的未亡人。
然而……他们本就是未亡人,在这里浑浑噩噩不就是等着一死吗?难道他们还怕这一死吗?
“小兔崽子!我家大哥在里面睡觉呢,若是扰了他好眠,半夜里找你聊天哈哈!!”身边一个独眼大汉杀得兴起,一剑砍翻一个吐蕃人,哈哈大笑。这是苍梧双剑中的九霄剑,兄弟二人本是出身名门,因江湖结仇兄长被杀投身聿赍城,其兄晴华剑就葬于身后英魂冢。
华寒臣听了也心头一松,神情更为坚定——
此乃吾亡妻安眠之所,尔等欲过,非吾死不能!
“老子全家都埋在里面,你们是赶着去给我家老爷子磨刀吗?”说这话的大概是二十年前威震漠北的名刀破魔吧?据说一家子都是魔道恶人,上一次吐蕃攻城之际他家七十高龄的老爷子带头阻击,一家五口血洒疆场,只剩下当时身在漠北没赶回来的破魔刀孤身幸存。
“来一个爷爷杀一个,来两个爷爷就杀一双!看你们的脖子硬还是老子斧头的硬!”这不必猜,定然是十几年前恶名昭著的双斧怪,一生杀人如麻独爱其妻,偏他妻子是个善良的农家妇,这厮外面横行霸道只要恶名一传到他妻子耳中,回家必定是藤条炒肉搓衣板,可惜他妻子还是被人杀害。
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有着绝对不能容许别人踏入英魂冢的理由,那些他们守护了一辈子的人,生时没能护住的人,难道死了还要让人去打扰他们吗?他们一生或许作恶多端,仇家无数,但是这寂寂雪山枯守几十年,何尝不是没有尽头的刑罚?
若能一死能去所爱身边,于他们,未偿不是一种幸运。
或者是一生所求。
寰儿……寰儿……都是我不好,生生与你错失那么多年,若是我不曾让你年少离家,江湖飘零,若是我不曾让你被困秀水坊十几年,若是我们能再早一点相见。
若我还能陪伴你,更久的时间。
如果一开始,我们就能一起长大,谁都不用离开。我将要有多少和你共处的日子?看你年少的模样,看你一点点长大,看你从青涩稚嫩长出万种风情,看你在江南的春日中起舞,看你在纷飞的桃花中徜徉。你不必服下秘药丧失武功,也不用应付阴谋诡计,明箭暗枪,只要你一应如心肆意的玩乐就好。
我会守着你一辈子。
也许是这山上太冷了些,自从来了英魂冢华寒臣就时常不合时宜的走神,总是走着走着路,吃着吃着饭,不知不觉就想起了阿寰。想着想着撞着了树,想着想着就把姜蒜错当了饭,然而她也一直改不过来,她觉得她的脑子里,已经只剩下殷寰了。
她的生命里,也只剩下殷寰了。
除了想她,还能做什么呢?走路的时候想她轻盈的姿态,吃饭的时候想她爱吃的菜,睡觉的时候想她窝在自己怀里的温暖,还有她的笑,她的美,她的泪。
在高而寒冷的地方体力的消耗要比寻常大上好几倍,不知不觉天上开始下雪,雪花飘在华寒臣的睫毛上,融化又模糊了视线。她呼呼的喘着气,觉得胸口有些闷,伸手摸上去全是滑腻腻的血。她毕竟是女子,身子不若男人健壮,负担起沉重的甲胄不耐久战。
血与雪里她抹了一把脸,不知道抹到脸上去的是血还是雪,总之湿乎乎的,滑腻腻的,风一吹就像刀在割一样。她伸手扣住自己胸甲的皮带,趁着旋身躲避一个敌人的砍刀顺势用力扯了下来,厚重的铁甲被她甩向那人的脸,大概砸得那人一脸血吧。她顺手又卸掉了肩甲,风呼呼的吹透了衣服,痛快极了。
雪越落越大,她敏捷的跳跃,劈砍,翻身,旋转,七尺长的□□在手中飞快的来去,快若一道闪电。敌人的惨叫,嘶喊,通通都入不了她的耳,她耳中只听到雪花落下的声音,一如江南的桃花一样轻。身后两人同时挥刀砍来,她撒开右手,只有三根手指的左手扣住长柄往后一甩,顺风而至的刀刃一次将两人砍成两截,她畅快的大笑起来。
好久,没有这么痛快的一战了!
好像是为了弥补几年前那场不够尽兴的战斗的遗憾,她尽情的冲杀,勇猛得像是要这样一路杀到地狱里去!
阿寰,你不要来!我一个人也可以,我不会输的,你便是不来,我也能赢!
待我赢了,我便回去娶你!
“噗——”不知何处而来一支箭,倏尔穿透了她未着甲的后背。她回头去看,是那个高大的吐蕃汉子,瞪大着眼睛靠在墙头,满身是血已经快死了,还撑着一口气射了一箭。
啊!败将!她大笑而去,一脚踏上墙头,长刀所向,一往无前!
那汉子再拉弓,又是一箭,极近的距离射穿了胸前,再拉弓,再射!
那女子不知躲避,那汉子也不躲,两人这样面对面的,一人举刀,一人拉箭。华寒臣看他狼狈姿态,知道将既若此,兵也好不到哪里去,这一站,是他们赢了!
一声骨头碎裂的声音,□□自上而下斜向从那汉子的左肩砍下,一刀砍到他的胸骨,最后一支箭还挂在弓弦上,但是已经没有机会了。
持刀人一脚踩在他身上,奋力拔出刀,鲜血从她身上迸溅而出,洒在一片雪白上。
将死之际,勃伦赞刃忽然想起,是了,华寒臣,他听过这个名字。多年前镇守边境的大将军,姓华,擅使□□,威震边疆,无人不知。夏朝的天子为了褒奖他,亲自为他的儿子赐名——华寒臣。
竟在此地偶逢将门之后,他输得不冤啊。
战斗持续的并不久,不足两个时辰,然而那八百人已经所剩不多了。她站在城头怅然望去,大雪掩埋了一切,又是一座雪白的山,雪白的城,雪白的孤寂。
阿寰,我赢了,等我回去,我一辈子,做你裙下之臣,可好?
“统领!统领!”呼唤声渐渐远去,她带着笑意靠着墙望向那无边坟茔中的一个。
阿寰,惟愿与你长相伴,生生世世,岁岁年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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厨子拿着刀在城里等了很久,准备若是敌人冲进来,他就抄着菜刀砍他娘的!
但是没有,不足两个时辰,战斗的声音便停息了。果然还是咱们聿赍城的人厉害,他嘿嘿的笑着想,回头去找到了统领的刀鞘等在门口,等会儿统领回来了得把刀鞘还给她,哪有把刀鞘都给落了的呢?
然而等了很久,没有等到兴高采烈的兄弟回来报捷,他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有过了好一阵,对死亡习以为常的人们抬着战死英雄们的遗体回来了,他远远看到所有人都摘掉了头盔,低着头,那抬着走在最前面的那个,俨然有着不同于男子的纤细身形和年轻美丽的脸。
手里的刀鞘‘哐当’一下落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