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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   武母平日视天威女将军木青莲为天下女子之楷模,对她麾下的人自然也格外看重。尽管封少锦自云不过是一普通小兵,武母仍特意将她安置在上好的南院。虽是乡下,院子里却也花木葱茏,凉风习习,是个静养的清幽之所。

      封少锦不良于行,体内又有余毒,想到在此还要停留些时日,怕兄长寻不到自己焦急,昨夜便已托请武母派人去霸州的驻军之地送了封自己的亲笔所书,说一切安好,请他放心。她体质上佳,一夜好眠,今早醒来,伤处虽仍隐隐作痛,也发不了力,精神却恢复得不错。

      正是盛夏,一大早地屋子里便有些闷热。封少锦见花篱之侧有一架葡萄藤,枝叶繁茂,下面摆了石桌石凳,想是供荫凉所用,便扶着武母指派过来服侍自己的阿喜的肩到了葡萄架下坐定歇凉。没片刻,这院里便不断有丫头们进进出出端茶送水。她们送了东西却不走,三三两两地聚在院门前,看着自己低声叽叽喳喳个不停。

      封少锦长年行于军中,与女孩们来往不多。此刻骤见到这么多女孩在面前飘来飘去,忽然想起前个月自己随了大哥封少卿领兵驻到霸州前夜,母亲木青莲与自己的一番交谈。

      印象中,母亲一直是高高在上,威不可测。但是那一晚,她却卸尽甲胄,身着软衣,将自己搂在她的胸前,母女在军帐中并头而眠。

      木青莲说:阿锦,娘把你生于战场,养于战场,你是个出色的战士。若你和你两个兄长一样,都是男儿身,娘绝不会阻拦你报效家国之志。即便日后如你父亲一般马革裹尸,那也是我封家人的天命,娘会以你为傲。偏你是个女儿家,封家有娘一人便足够,娘私心里绝不愿你与娘一样,下半生就这样在男人成堆的战场上打打杀杀。我本早该赶你回京,只你自己不愿,一日日地拖延下去。明日你还要随你大哥驻军霸州,我放你过去,只这却是最后一回。此战歇后,你再说什么也没用,娘必会亲自送你回京与昊天成婚。前几日刚收到太后的书信,她又催了这事。

      当今的李太后与木青莲乃是自小一起长大的金兰姐妹,当年各自还是少女时,便约定日后若各生男女,将来必定要成亲家。后来一个成了开国皇后,一个成了女大将军,历经人事沧桑,当年情份非但未减,反更深厚。

      二十年前,木青莲得到丈夫噩耗,不顾自己身怀六甲,披挂上阵。半年之后,封少锦被生在了战场,当时正逢一场恶战,木青莲派人将女儿送回京城托给当时的李皇后。李皇后自然将她当宝一样地抚养。

      或许是生于战场,一落地便感知到刀光血影的厮杀,又或是封家人天生的铁血所致,封少锦自小就不爱红装,到了八岁那年,宫中一场中秋家宴上,封少锦当着文武百官之面,跪在了帝后面前,陈词请求送自己去母亲和兄长身边。一番陈词,叫人热泪盈眶。帝后一番商议,送书至边陲军帐,询问木青莲之意。

      “我父为英雄,我母惭须眉。生为封家人,当行封家事!”

      寥寥数句,极其简白,却铿锵有声。木青莲一来被触动,二来也实在想念这个幼女,便照她心愿接了过来,此后一直亲带在身边征战南北。十数年后的今日,天下人只知天威女将军帐下有铁血三子,却不知道封少锦乃是女儿身,更不知道她与太子段昊天的婚约。

      木青莲当时和女儿说这些,乃是因为太子段昊天两年前继位,再一年不到,为先帝所守的斩衰就要服满。按照大昭婚俗,他与封少锦年岁都不算小了,所以李太后心中焦急。一急,信使也就跑得勤了,意思是叫封少锦早些回京备婚,自己顺便再教导她一些母仪天下的道理。

      对于那个比自己大了不过数月的皇帝未婚夫,封少锦现在剩下的唯一记忆就是小时候在宫中时,他被自己揍得哇哇大哭。自己的后半生必须和这个人绑在一起,这一点她从她懂事起,她就清楚了。

      李太后和自己母亲的私交是原因之一,更重要的是,封家握了天下兵马的大权,十万封家军,只听天威女大将军的调遣。所以她既然生为女儿身,归宿就必定是京城中的那座黄金苑。这么多年过去了,到现在,她对此既不讨厌,也没期待。只是懒洋洋地提不起劲,能拖一天是一天而已。

      比起当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她更有兴趣当木青莲第二。只可惜……

      “阿锦,你在军中混了这么多年,莫说女孩家该有的礼仪风范,便是走路说话都没个样子。好在太后不嫌弃。娘现在有时想想,倒真有些后悔当年不该将你接到我身边……”

      皇宫里的皇后该是什么样,她不是不清楚。只要她愿意,她想她慢慢也可以扮好这个母仪天下的角色。只不过有时偶尔也会想,自己脱去这一身戎装之后,到了最后,会不会被头上的那顶凤冠压死……

      ***

      “封少爷,你的伤处还痛吗?”

      一个声音打断了封少锦的思绪。她抬眼望去,见是昨晚给自己递刀的那丫头,手上正端了碗热气腾腾的药汁站自己面前。

      “好多了。谢谢阿妹。”

      封少锦接过了药,一口喝掉,朝她莞尔一笑。

      小丫头的脸唰地红了,低声嗫嚅道:“我叫阿猫。是七少爷给我起的名,说我是花脸猫。”

      封少锦仔细打量她一眼,见她鼻梁双颊上不过分布了些雀斑,便笑道:“你眼睛又圆又大。他这么叫你,不定是夸你眼睛像猫一样好看呢。”

      小丫头咧嘴笑了起来,眼睛弯成一条缝:“封少爷,你真觉得我好看?”

      封少锦笑着点头,还没张嘴,却吓了一跳,见方才那些挤在院门口的丫头们都一窝蜂地涌了过来。

      “封少爷,我叫阿鼠,少爷说我嘴尖!”

      “我叫麦秆,少爷说我瘦!”

      封少锦目瞪口呆。她也早发觉这武家庄里的丫头们相貌都只平平,到现在还没见到一个标志些的。虽奇怪,也不过一念即过而已。现在自己不过一句无心赞美,这些丫头们便激动成这样,可见那个七少爷平日为人是如何刁恶了!心中对他的厌恶,更甚一步。

      众丫头们见这封少爷不但英雄少年英气迫人,且为人又和善,有问必答,胆子大了起来。葡萄架下正热闹着,管家娘子怕扰了封少锦,过来赶人,众丫头这才恋恋不舍散了。阿喜解了她的发,替她梳头,道:“封少爷,你头发有些打结了,要不要洗下头?”

      封少锦被提醒,笑道:“也好,打些井水帮我冲下。”

      阿喜殷勤道:“封少爷受伤了。天虽热,也不好沾凉水。我这就去给你烧热水。”

      她送水来时,一道跟着的还有管家武大家的武兰。原来这小丫头也听说了封少锦昨夜自己剜肉疗伤的一幕,兼又俊俏,哪里按捺得下一颗好奇心,正要摸过来,遇到阿喜送水,忙抢着抬了过来。待见到封少锦,其容英皎,如皓月当空;其声沉悦,如松溪过涧;其笑如兰,芳芷袭人,当场恨不得留下也一道当丫头才好。卷起了袖子与阿喜一道便帮封少锦洗头。她又向来多话,哪里停得住口,吱吱喳喳不停,很快便热心地开始为封少锦普及起七少爷其人其事。

      ***

      原来当年武母先生了六个女儿,最后才得这儿子,阖家欢喜不尽,起大名光宗,自然寄望他往后能光宗耀祖。武光宗满周岁家中大摆宴酒时,来了个游方头陀,道自己能看人相,今日遇上,也是缘分,愿给小少爷看下相。武家人想讨个好彩头,便抱了武光宗出来给他看。这头陀仔细看过武光宗,又问了生辰八字,再到武家宗祠前转了一圈,掐指细算,先喜后叹。武家人不明所以,惴惴追问。头陀便道,此儿面相命格无不主极大富贵,偏偏有一桩不好,那便是生辰八字。这八字以他独创的天干地支阴阳五行论看,竟是罕有的极阴水属,往后须得配一极阳金属的女子,才能逢凶化吉、富贵天成。否则不但家宅不宁,连累亲人,甚至危及自己性命。只是这命格中极阳金属的女子亦是少有,怕难遇到,头陀又另给了个破解之法,道极南之地有神木铁树,乃是木中盛阳,移栽一棵到武家祠堂前的八卦伏位,便可调和武七少爷的极阴命格。有朝一日铁木开花,则兆祥瑞,武七少爷方可娶亲。只那之前,万万不可近女色,因他本已是极阴水属,再近女色,更成大凶。说罢飘然而去。

      头陀去后,武家人对这话半信半疑,总觉荒诞不经。见武光宗健壮可爱,慢慢也就抛之脑后。到了武光宗十三岁时,武家便早早给订了亲,打算过两年成婚。合男女八字时,也都说好的。不想没过多久,家中便丧事连连。先是祖母病去,再是武父外出之时,不慎坠马身亡。好在武母从前就一直主事,悲痛过后,便也振作精神,只想早些把儿子养大成婚,开枝散叶,也算对先夫有个交待,哪知接着,武光宗竟也染了场风寒,久治不愈,病势渐沉。武母万分惶急,被人提醒,想起当年儿子周岁时那游方头陀的话。此时便成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忙与女家退了婚。也不知是凑巧还是当真,武光宗竟真病好了。自此武母对那头陀之话深信不疑,懊悔不已。一边四处寻访极阳金属八字的女方,一边派人去南地运了棵极健的铁木栽于当年头陀所指之位,又引了护木之人,叫用心看养,盼着早日开花。如此一晃七八年过去,适婚的女家未寻访到不说,铁树更是万年不动,莫说开花,连长都没长多少。

      “我们家老夫人怕七少爷管不住自己坏了身,庄子里买丫头都是挑丑的才要,谁要是敢勾七少爷,立刻就被发卖了去!昨晚要不是你来了,此刻不定还正被罚跪祠堂呢……”

      ***

      武光宗从前还没什么大感觉,待这几年,身边交游之人纷纷娶亲,至于逛勾栏上青楼,更是家常便饭。他这名声却在全县传了个遍。人人都知道武家老夫人为防外头的女子勾了武七少爷,全县大小所有勾栏院都收到过招呼。众老鸨晓得武母厉害,暗地里严令楼里的姑娘们,吃酒调笑可以,但万万不可真与他成事,免得惹祸上身。所以武光宗生平最恨旁人提他这事,简直就是奇耻大辱。至于那头陀的命格铁树之说,更是深恶痛绝,若非武母以死相胁,他早就刨了这树。与他交游的那些人晓得他忌讳这个,所以平日当面里也不敢拿这取笑于他。前个月那姓孙的酒后失言,他被刺激到。回来越想越恼,发誓非要破这个处男身不可。醉红楼的鸨母打死不应,他冥思苦想,便想到了个招,改成小官。老鸨对着银票皱眉托腮一番细想,终于茅塞顿开:既不能近女色,男色自然无碍,近了也不算破戒。于是这才有了重金引玉郎一事。武光宗听到武兰此刻竟把自己的老底在生人面前都掏了个空,恼羞成怒,脸涨得通红,咣当一声,一脚便踹开了院门。

      “背后议人是非,算什么男……”

      武光宗横眉竖目,吼了一半,声音忽然消了下去。

      封少锦已经洗完了头擦干,重坐回石凳上,自己拿了柄木梳,将长发都拨到一侧胸口,正在低头慢慢梳理。忽听见院门处一声巨响,抬头望去,见武光宗赫然叉腰正立于那里,怒目圆睁,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想到方才小丫头武兰的话,此时看他这模样,更觉滑稽,强忍住了才没发笑,只是扬了下挺秀的双眉,看着他慢慢道:“七少爷想说什么呢?”

      彼时,绚丽的夏日初阳从架子上繁茂的葡萄藤叶间漏了下来,有几点照她面上,再漏于双肩。抬头时恰又有一滴照了日光的水珠从额头发梢滚落于一侧面庞,倏忽即逝。她端坐那里,手执木梳,一身月白软袍,漆黑长发垂于胸前,眉舒眼展,似笑非笑。端的是雌雄莫辩,摄人心魄!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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