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人说梦》轮回的叉子

2、东施效颦

　　一个人可以有多美？
　　如果把这个问题交给那些所谓的文人骚客，他们可以用无数华美高贵的辞藻作出回答，可是对于不认得几个字的东施来说，邻村的那个人便是美的极致，她浅笑时的眉角，她在风中飞扬的发梢，她对自己缓缓伸出的手掌，一切的一切都是美的，美得无以复加，美得令人心动。
　　那个人的名字叫施夷光，可东施从不这样称呼她，她更喜欢同别人一样叫她西施。她总是固执地认为，“东施”“西施”这两个只有一字之差的名字，听上去能让她们显得更亲密。
　　论起来西施与东施还是远房的姐妹，两人享有同一个姓氏，可惜在别人眼里却是云泥之别。前者是苎萝村远近闻名的美人，巧笑倩兮，落落大方，再朴素的衣裳也盖不住她的绝世清姿。而后者，相貌平平不说，就连性格都卑微得彻底，和她脸上的斑痕一样遮遮掩掩，终日见不得阳光。她们第一次见面时，年幼的东施刚刚被顽劣的同伴推倒在浅水坑中，泥污染脏了她粗糙的裙摆，她用同样肮脏的双手捂住脸默默哭泣，顾不得脸庞被手上的泥垢弄脏，顾不得其他孩子围着她恶意哄笑。
　　然后那个人出现在她的生命中，把她满眼满心的阴霾生生赶走。
　　她温柔地把她扶起，柔软的手指轻拭去她脸上的泥污，声音美好得不可思议。
　　“你没事吧？”
　　我怎么能没事呢？东施这样想。
　　她觉得自己一定是着了魔。
　　那以后的事情顺理成章又出人意料，美丽的西施和胆怯的东施成了为无话不说的好朋友。日子一天一天过去，西施出落得越来越标致，以至于和她在一起的另一个施姓女子看出了神，回神后才红着脸小声嘟囔你真好看。
　　罪魁祸首亲昵地亲着她的额头，笑着说你也很漂亮。
　　不过这只是西施一人的看法罢了，事实上东施的平凡并没有随时间而改变，只是不像以前那样怯懦，别人和她说笑时，她也能露出个羞涩的微笑。东施的父母常常为此摇头叹气，你要是有西施一般的长相就不用愁嫁人了。
　　那有什么关系，东施对此不以为意。她知道以西施的美貌，早晚能嫁给一个如意郎君，她不指望能陪她一辈子，但至少在她成为别人的妻子前，两个人一直在一起就好了。
　　可是就连这样小心翼翼的愿望，都变成了奢求。
　　越王勾践三年，吴国败越，勾践求和。
　　越国亡了，村子里来了几个骑着高头大马穿着官服的外地人，好像在寻找什么。为首的那个儒雅风流一表人才的男人叫做范蠡，东施很不喜欢他，因为他要把她最亲密的人带走。
　　如果仅仅带走就算了，东施以为范蠡喜欢西施才要带她走，却不想他竟要把西施献给吴王夫差。
　　“西施太美了”，他说，“只有这样的美貌才足以迷惑吴王，才能为越国争取喘息的机会”。
　　因为她的美丽就要把她当成祭品吗？东施不明白，她也不想明白。
　　她开始拼命地模仿西施，穿她穿过的衣服，梳她梳过的发髻，就连西施心口痛的毛病她都一一学来，捂着胸口皱着眉招摇过市。
　　美人之所以美都是有缘由的，东施这样做当然起不到好效果，所有人都说，你看，东边村子那个女人想变漂亮想疯了。一时间，东施又像小时候那样，成为别人口中的笑柄。
　　她扑倒西施怀里毫无形象地大哭。
　　“为什么我长得不漂亮？为什么我成为不了你？要是我比你更好看，你是不是就不用去吴国了？”
　　西施轻抚着她的背，任她在自己怀了抽咽着睡去。
　　“傻丫头。”
　　她看着窗外渐沉的暮色，发出轻不可闻的一声叹息。
　　西施还是和范蠡走了，临走前她见到了来送行的东施。
　　“越国的国君保护不了我们，越过的大臣保护不了我们，越国的将士保护不了我们，如果我不去的话，就没人能保护越国了，到时候我该怎么保护你呢？”
　　她无视旁边因这番话而有些愧疚的范蠡，拥抱了一下泣不成声的东施，亲吻她的额头，一如往常那样温柔。
　　“等我回来，我们就再也不分开。”

　　没想到她这一走就是十余年。范蠡说的没错，她的美貌果然瞬间就抓住了夫差的心，事实上，没有哪一个男人能拒绝得了她。可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西施并不快乐，每当她撑不下去的时候，她就会不由得想，那个傻丫头在做什么呢？她嫁人了吗，还是真的在等她么，以东施执拗的性子，一定是在等她吧。
　　这样一来，西施才有了强颜欢笑的力气。
　　夫差二十三年的时候，越兵破吴城，西施曾经的夫君就自刎在她身边。来到吴国这几年来，吴王对她很好，虽然两人各有各自爱的人，同床异梦，不过如此。但是夫差是个性情中人，他大概因为了解那种爱而不得的痛苦，所以对西施格外怜惜。自尽前他竟然还笑着问西施：
　　“我一直很好奇你爱的人到底是谁，是不是范蠡？”
　　西施摇摇头，“我爱的人在家乡等我，我们很快就能见面了”。
　　吴王拔出他的剑，“哦，那恭喜”。
　　西施守着夫差的尸体，心里是说不出的荒凉，她只想范蠡早点来接她，早点带她去东施身边，早点结束这场兵荒马乱的噩梦。
　　然而她等来的却是冰冷的刀锋。
　　“西施”，范蠡脸色苍白，甚至不敢多看面前美丽坚强的女人一眼，“你实在太出众，王后担心越王见到你后会像夫差那样沉迷美色，所以让我来除掉后患，对不起，对不起”。
　　他是真的有愧于西施，他亲手把她在最好的年华献上祭台，现在又要亲手毁了她余下的生命。
　　“是吗”，西施脸上的笑容依然温婉，就像过去的许多年一样毫无破绽。
　　“吴王是否沉迷美色，你不是应该比我更清楚吗？其实该听你说对不起的不是我，而是正躺在地上的那个人，可惜，他已经听不见了。”
　　寒光向眼前劈来时，西施唯一的念头是，那个傻丫头，会不会还在等呢？

　　由于被战火波及，苎萝村的村民早就集体搬走，他们山清水秀的故乡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无私地哺育他们了。
　　只有一个人，一个瘦弱单薄的身影，她执意要呆在这里，有战事时就躲在深山里，身体蜷成一团，双手紧紧捂住耳朵不去听那些可怕的嚎叫和厮杀。战争过后她就天天跑去村口眺望，年复一年，日复一日。
　　终于，吴国战败了，西施的使命结束了。可是她还是等不到那个人，她听说了许多有关西施的传言，说她死了，说她爱上夫差殉情了，还有就是，她和范蠡隐居山林了。
　　但东施不管不相信，她还是每天都跑到当初送走西施的地方，只要她一天不回来，她就一天不离开。
　　而她竟然真的等到了。
　　她见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控制不住跌跌撞撞地跑过去，然后跌倒在一个温暖的怀抱。
　　“傻丫头，我回来了。”
　　“西施，你的脸……”
　　颤巍巍伸出手，东施轻轻摩挲对方脸上的伤疤，那道伤疤非常可怖，蔓延了大半个白皙的脸庞，原来让她惊为天人的容貌便被这伤疤所隐藏。
　　“现在我变丑了，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没有。”
　　轻轻吻上西施的眉间，就像从前她对自己说的那样，这次轮到东施说：
　　“你很漂亮，真的。”
　　曾经的西施和现在的她说的都是实话，在她们眼里，对方永远是最好看的那一个。
　　说完这句两个人都笑了，她们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就好像分开的那十几年从未存在过。

　　一个人可以有多美？
　　那要看你爱的有多深。

　　………………………………………………东施效颦·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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