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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重逢 ...

  •   我率领心腹殿前司高手,在杨沂中率领的三万御营右营军护驾下,踏上了通往潭州的路。一路虽然是春光大好时节,漫山遍野杜鹃开得如霞似锦,我却无心欣赏,只因为,但凡战乱将起之地,逃难的流民总是一波又一波,扶老携幼,匆忙惶急。

      我骑在御马背上,居高临下看着山坡下,又一个难民聚集之地。溪水旁光鲜的红杜鹃,与大部分人身上灰暗褴褛,形成了刺眼对比。

      已是午时,却不见半分炊烟----也是,能有果腹的干粮就够万幸了,谁逃难还带着柴米?这络绎不绝衣衫褴褛的难民,都是从潭州方向往南走。他们见了朝廷的军队,即渴望保护,也不敢靠得太近。男的,怕被拉壮丁,女的,就更怕了。

      自然而然,我想起岳云幼时经历。他与家人失散,竟是一个人颠沛流离,不知吃了多少苦楚----想我初次将他抱上马背时,他身上都没有几两肉,骨头硌得生疼,却像只独自觅食的小饿豹子似地浑身戒备,一直机警打量我的举动。

      于是,我心有不忍,叫杨沂中准备了些粮食,用十口大铁锅,每日驻营时熬粥,让这些可怜人,排队入军营来喝两口,更搭了几个大帐篷,告诉他们可在此歇息安睡一夜。

      军队的保护伞就这么支起,人终究敌不过饥肠辘辘的本能,难民们开始大着胆子来喝施舍的粥。最开始来的,是蓬头垢面风烛残年的老头老太,他们往往将粥饭倒在破碗里就往外走,以此分给家人。接着,老人开始牵着年幼的孙女孙子们来军营喝粥,到了最后,把脸都涂成包公般,看不出面目来的妇女终于出现了排队的人群里----真是,怕我抢人吗?

      御营的口碑,距离前世岳家军在民间“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的崇高地位,还有很遥远的距离。但愿这些受过恩赐的百姓,也能一传十十传百,来日不让岳飞一支专美。

      为更好地经营形象,我在内侍近卫簇拥下,领人扛着一箩筐馒头烙饼,亲自分发之。

      在无数期盼渴望的眼神追逐下,我一一将食物亲手放到那脏兮兮的掌中,看到几个和岳云当初差不多大的男娃儿,我更是慷慨给双份,他们接过后,有的埋头就啃,有的倒懂事,小心翼翼捧回家人手中。

      人群里,一个白发苍苍的老祖母,将饼子掰为两块,大的塞给孙子,小的递给孙女,自己只搂着孩子们的脑袋,分毫不动。

      我低声吩咐小蔡再端一碗热粥,两个烧饼,送给那老人。

      她收下后,竟对着我,诚恳磕头,跟着又要把饼收进随身携带的包囊里。

      实在不忍心,我走过去轻声道,“老人家,若你自己先倒下,不就无人照应他们了?”

      老人擦擦眼角,将一双儿孙抱得更紧,这才开始自己小口喝粥。

      因我态度和蔼,与难民们渐渐可以开始攀谈几句。我打听得,他们都是从潭州和贺州一带逃出,因几日前,官兵在莫邪关与曹成展开激战,只是他们说不出是哪一方赢了,只知马蹄如雷霆万钧,高高尘扬遮天蔽日。

      零散又打探得,贺州县尉组织当地义勇男子,帮助朝廷剿匪却遭了匪兵报复,被重兵围困杀戮,万幸还逃出了一个小儿子来----我顺着人的指引看去,果然瞧见一个五六岁的小小孩童,一声不吭坐在角落。

      烈士遗孤,朝廷一定要好生抚恤。

      我刚走过去,那孩子却被一人紧紧护住抱在了怀里,像生怕旁人对他不利。我笑了笑,抬眼对上那个人,可原本要说的话却迅速变成了惊愕,“你----你!!”

      这张脸质朴无奇,面目平凡,此时装扮成男子,却掩不去前世她诰命冠服,掩鬓微晃,低眉顺眼贤淑温良的女子模样----不是云儿的妻子巩氏是谁?

      “你----你----”我猝然心乱如麻,瞠目结舌。

      身边近卫见我有异,“铮”地一声拔出腰刀,明晃晃对着巩氏,小孩子顿时哇得大哭起来,她一语不发,完全将孩子护在身后,勇气十足咬唇盯着我。

      我挥退近卫,上下再打量她,“你……”一时万千个念头在胸中涌动,却匆匆抓不住任何一个。

      喉间越发干涩,我咽下一口唾沫,眼瞪瞪看着巩氏。

      巩氏,年方十五,是贺州县尉夫人和前夫所生女儿,她本随着改嫁的娘住在县衙内,却不想遭遇乱匪,整整一个县衙,阖家只逃出了她和同母弟弟。一路上,她为方便扮作男装,悲痛之余,决定先投奔身在鄂州的亲人。

      鄂州,看来在各种机缘下,原本岳飞在鄂州遇到巩氏时,对这个女子英勇护弟的经历十分欣赏,看好她的坚韧,才不顾她家世低微,聘给了云儿?

      前世,我感激她能为云儿生儿育女,将她划拉入了要维护的阵营。当年云儿成婚后,一直唤她做“姐姐”,虽无爱情,却有浓厚亲情,足够一辈子相濡以沫。而史实也证明,岳飞眼光果然精准,当阖家遭大难时,这个遗孀,母亲熬过了艰难岁月,将云儿的孩子教养得极好,等来了昭雪之日。

      前尘往事,再现眼前。

      我记得,一夜我曾紧紧搂着云儿,手指在他身上道道疤痕处流连,又细细在他耳鬓低语爱怜。

      岳云极为享受,阖眼批评我道,“官家此时心痛我,却实在有些自作自受。”

      我知他指风波狱一事,讷讷表明忏悔,又说道,假如我是他妻子巩氏,在他被捕下狱时,会如何孤注一掷----我不怕,大不了同死。我敢拼着自己诰命之身,浑身缟素跑大街上闹市,牵着孩子一步一磕头,凄厉膝行,啼血鸣冤,就说自己的丈夫被冤枉拷问,朝中奸人奸细要我将岳家满门忠烈置之死地,用夫君和公公性命,讨好金人。

      “就不信,拼得一死,还不能弄得个群情激奋,还不能让岳家军上下知晓,朝廷奸人要对他们大清洗----只要你爹爹迅速赶回军中,局面就能缓解。什么钦差来了,统统软禁,难道朝廷还真敢担负起内乱的风险,派军清剿不成!”

      说至此,岳云皱眉,猛捂住我的口,对我露出的狰狞之态,不解也不满之极。

      “官家纵然是为表明,你比我妻子更有谋略,也无需这般。”顿了顿,又维护巩氏道,“姐姐是闺阁女子,不似官家这般掂量大局,能不顾一切施展手段,她还要牵挂着两个孩儿呢。”
      “何况,若真如此而为,只怕我岳家就通不过官家的考验----官家并非真心要害我父子,如今,怎能借这事,怪姐姐做得不够好?”

      他腹诽我所言用意,剑眉都不喜地微微扬起。换我竭力轻怜蜜爱,赌咒发誓再不这样乱比。

      现如今,来生已至,看着隐隐熟悉的命运轨迹,我既无奈,终又甘心情愿:云儿十五岁要议亲了,巩氏出现,顺应天意。

      好容易平复下来,我将身份与她表明,说愿意照顾他们姐弟,不如就跟着御营,待战后再随岳飞大军一路回鄂州。

      巩氏千恩万谢地应下,我又怀着一锅粥的纷乱心情,一路上暗自观察她:女红娴熟,脾性极好,安静而本分,符合娶妻娶德的传统要求。一旦岳飞有给儿子找媳妇的想法,以他的标准,不满意才怪。

      我甚至愉快又痛苦地盘算着,等将来云儿成婚,要送些什么礼物。又想云儿的子女多多益善,最好能像杨家将里一样来个七郎八虎,九妹十弟。云儿归家后,就有一窝的娃儿揪着他裤腿,仰脸争相大叫爹爹亲一口,爹爹快抱一个----呵呵,哈哈。

      我抬起头,告诉自己,眼中泛出的泪花儿,叫喜悦幸福。

      四月中旬,御营终于与刚刚在莫邪关取得大捷的岳飞部会和。这一世,我吸取了从前赵构的教训,亲自带着准备好的钱财帛布几大车,绕开主将岳飞,进行皇帝和有功之士直接挂钩的犒赏。

      岳飞浑然无察我的小心思,只以为官家亲赴前线激励士气,实在是有为体恤的仁君。他亲率一干下属偏将,恭迎皇帝于辕门下,火把的光照得他脸膛亮堂堂,铁盔乌金流光不怒自威。

      君臣含笑相携,好一副融洽模样。我穿着束腰银甲,彰显高挑矫健,目光飞快扫过,一眼就看见了站在亲兵列队中的岳云。

      短短一瞬,对视彼此,目光都如明亮春水----知道对方也如己一般喜悦,却只能生生按捺。

      因知岳云注视着我的一举一动,我越发施展浑身解数,在冗长的赏赐过程中,和蔼微笑,亲自接见了领赏的军士们。

      凡表现英勇,斩敌首级者,赐钱十贯,布帛一匹。他们兴高采烈从内侍们手中接过沉甸甸的钱串儿,有的系在腰间,有的挂在脖子上一圈,有的拎着手中----这十贯钱重量不轻,岳家军士拿起来却显得轻巧,个个都是力大之人。

      其中,有一年轻的小伙子,猿臂蜂腰面目俊朗,身着薄戎衫袖口卷起,遮不住强健的肱二头肌,,说谢恩时声如洪钟,颇有几分云儿来日的气度模样。

      岳飞告知,他乃此战中斩首级最多之人。名叫徐三郎,也是河南人士。

      我便道,“既是首功,更可破例褒奖。”

      当即封了个武翼郎,双倍犒赏。又唤他近前,含笑问,“卿多大了?家中可有妻子?”

      这小伙子得此殊荣,满面红光回答我道,“小的二十一,家中无人,光棍一条。待赶走金狗,立功荣归后,定要聘个婆娘。”

      闻言一干将领们都笑了。我也击掌笑道,“大丈夫只患功名不立,何患无妻,好!待你荣归之时,无论看上了哪家婆娘,都由官府出面,保媒下聘礼!”

      他咧开嘴,笑得憨厚。

      我又语重心长道,“如此人才,到时候宝刀不老,定要和家中婆娘,多生几个保家卫国的男孩儿!”

      周围人更是笑得欢畅,小伙子一拍胸膛:“咱的军刀,平日都打磨仔细,亮晃晃可锋利,一定不会锈了。”

      众人又是大笑。

      如此爽朗又平易近人的皇帝,自然博得好感一片。赏赐过后又是庆功宴,不时有将士上前,捧着军中酿酒,恭祝皇帝安康。因在前线,岳飞严令节制,倒也没有人喝得脸红脖子粗醉醺醺。我留意岳云,他也真如寻常亲兵一般,束手直挺挺站在父亲身后----岳云见我看向他,也略略颌首,回了我一个微笑。

      散宴后,岳飞又在帐中向我汇报战况,说俘虏了敌方勇将杨再兴,他因欣赏此人武艺高强,请我容他劝降。

      我微微一笑,心里飞速又决定,再从岳飞手中抢一杯羹,便道,“行。朕也是惜才爱才之人。鹏举只管用心打仗,如何劝服此人归顺,都包在朕的身上----大好男儿,当保家卫国,驱除金人,朕会对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为鹏举岳家军,得一员骁将。”

      岳飞大喜。

      我瞄一眼在帐内,伴着父亲“聆听机宜”的岳云,口角噙笑,随意揉揉额头,做疲倦状。岳飞瞧见了,还算识相,开口就要送官家我回大帐歇息。

      我含笑道,“鹏举还有军务在身,不必相送----”

      岳云心有灵犀,此时才上前对爹爹一稽首,“父帅,孩儿愿替父帅礼送官家。”

      他说得坦荡,岳飞没怎么犹豫便道,“早去早回。”

      御营就在岳飞的驻地旁,来去也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夜间行路,帐篷路旁的火把照得明亮如白昼。我看着身前引路的岳云背影,乌发漆黑,肩上腰际都束着红巾,如此鲜活生机勃勃----他低头,见到有可能绊到我的石块枯枝,全都飞起一脚,踢了个干净。

      待进了帐篷,随侍内监被小蔡领着一一告退,我呼出一口气,转身刚要对岳云说话,他却一个箭步,如出笼的小老虎一般,猛地扑向我怀里,还伸臂一抱。

      我也反手搂住了他,那么紧,都能感到彼此的欢天喜地,剧烈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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