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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美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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绍兴四年夏末,朝廷开始迁都临安。当然,口口声声明言只是“陪都”,我大宋终有一日要再回汴京。迁都的整个流程,大约是皇帝先入驻营建好了的宫室,再建明堂,立太庙,土木所兴,前后也须两三年。
我个人对于临安的热诚,远高于没有给过我一天好日子的故都。前世临死前也硬撑着回到了福宁殿----如今恍然踏入,亭台楼阁,果然还是按我的吩咐,恢复了旧时模样。
二十八级汉白玉阶梯,三重深殿,轩窗明瓦,夏日可搬去南殿临水避暑,冬日可居正堂眺望檐下的红梅花。这里,是我心心念念的家。独坐假寐时,仿佛还能依稀听得沉淀在轮回中的蹬蹬步履,和他盔甲金属摩挲声响。
便在捎给岳云的亲笔书信中说,在朕的寝殿中,也仔细收拾出了一间屋子,惟独留给云儿一人。
他回信,一字字,一笔一划都写得欢喜顿挫:说待到十二月万寿圣节,自己前来给官家贺寿时,定会住在宫中,行带御器械之护卫职责----“官家,我平日大都在鄂州军营,无暇尽职。既然能回官家身边几日,便无需再轮值,让我守卫全勤就是。”
眼前浮现出岳云一本正经如此说的模样儿,我笑着将他的信笺在脸颊上贴了贴,轻嗅墨香,脑子里勾勒起岳云穿着带御器械的紫袍锦绣,仪态万方小大人般,步步紧跟着我的美丽图画来。
如今岳飞贵为侯爵,虽然他一贯简朴依旧在军中生活,但他的母亲姚氏,已经成了正经八百的诰命夫人,住进了鄂州的“府邸”之中----三进三出的屋舍院落,并皇帝所赐的田地五百亩,怎么也需要下人打理,佃农耕种。
再不出手的话,李氏就要成为女主人了。那皇城司的女密探,就乘这个时机以浆洗妇人的身份,低眉顺目地出现在岳府的招募下人中,还随身携带着卫州军区的介绍信:她是军属寡妇,孑然一身,愿做活计自己养活自己。
她得到的指令,就是用一切方法手腕,让姚氏不满李氏,哄得老太太老当益壮,不能将掌家权限归于李氏此人。
安排好了岳飞家,我便回头开始念自己皇家的那本家事经:在绍兴四年与我一同迁入宫内的,还有赵构的老资格妃嫔们。其中潘妃带着两岁多赵旉,我看见这个娃娃被牵着向我软趴趴行礼,口齿不清唤父皇,才记起自己有个儿子。
于此同时,赵构抗了两三年不宠信任何妃嫔之事,再也掩不下去了。李纲这等亲近的臣子,竟宛转奏请皇帝,莫要太过一心扑在国事上。
唉。我斟酌着,用什么手段方式,明言自己“自目睹潘妃生产后,床第间一想起此事便没了兴趣。”把萎哥的光环,再一次顶在头上。
九月九日重阳,乃是在临安渡过的第一个节庆。宫中特质蒸糕,上嵌石榴籽,银杏果,松子肉等,又在糕上放置面食做的狮子蛮王,由皇帝赐予近臣和亲眷。
又有斋会家宴,御苑一带正是开遍了黄金甲,满目风华。小蔡公公用托盘盛着一朵新摘下,硕大金灿灿的菊花呈上----按照风俗,是该把它同茱萸一起,簪在乌纱之上。
我握住,长吁短叹眺望北方,慢慢吟道,“遍插茱萸少一人----”“只是如今说起这话来,忽觉愤懑。朕的兄弟父母,姐妹家人,都沦落金人手中备受折磨。竟成了遍插茱萸孤一人了!”
妃嫔们见我心绪低落,大都不敢做声。但最高位的潘妃斟酌一会,开口柔柔道,“官家心系上皇和先帝,一片孝恭之心。臣妾愿在佛前祷告白日,抄经千遍,祝祷二圣安康平安。
她盈盈美目望着我。
我点头道,“你果然不愧后宫表率。”
这时,一袭长公主宫装打扮的柔福却站起身来,轻轻道,“不知官家能否遣使金朝,闻讯几句?”
我叹道,“此回吴乞买派人来赎完颜宗隽,二帝的消息,应该也能露出点风声。”说完将茱萸酒一饮而尽,完了却见柔福有些发愣,“嬛嬛?”
柔福回过神来,勉强笑了笑道,“忽然觉得有一丝凉意。”说着低头咳了咳。
她身后侍立的一名宫女却立即将一件团花红锦披风给柔福披上。柔福望着她似是赞许地笑了笑。我无意看一眼那女子:嗯,不正是当初安排试探柔福的红霞帔宫女吴氏吗?原来竟又在柔福身边伺候。
她前一世是贵妃,本该是赵构的皇后,南宋皇太后,太皇太后。如今嘛……依旧穿着宫女的粉绿纱衫子。
见我目光流连,吴氏双颊染红,却躬身更低。潘妃见了,忍不住道,“帝姬身边的这位宫女,定是难得一见的美人了,帝姬到底是王娘子的女儿,惯会调理宫人。”
柔福淡淡道,“容色再美,看多了也不过平常。只是我身边的这位吴宫人,另有过人之处。”
她望着我,“吴宫人出身武将之家,与我等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不同,她有手持弓箭,百步穿杨的本事。”
潘妃脸色越发难看,偏偏口里还要道不信。
柔福轻轻一笑,在征得我的同意后,便令吴氏在这御花园内演绎一轮:我一点也不奇怪地,看着她戴上鹿皮手套,引弓搭箭,“嗖”地一声果然射中靶心。
她是个英姿飒爽的聪明女人。前世一直为我打理后宫,没搞出什么闹腾的流言和事来。
于是,在柔福暗示我身边若有这么一个女子会有所帮助之后,我顺水推舟地,封了她个和义郡夫人的名号,并在心里腹诽:柔福住在宫中,难道是以为我对寻常的娇媚艳丽女人都兴趣寡淡了,才不进后宫,所以,她便寻找到了这么一个与众不同的吴氏?
不过,汉朝就流行公主推荐美人给皇帝。所为无非是固自家荣宠。作为妹妹,她也就这么操心吧。
过了几日,有一个夜晚月光正好,我暂且无事,听宫人道,吴夫人在御花园教宫人舞剑,便起了如观赏节目般的闲心。
到了那一看,吴氏被一群年纪轻轻的宫女们簇拥着,她身穿窄袖饰有红璎珞的白衣,银剑一对握在掌中,娉娉婷婷婀娜多姿,时而如蜻蜓点水,时而又如旋轮急转,呼呼剑风虽不伤人,却也让花影摇曳,月光避让,待她猛然收势,又樱唇巧笑,微微吐气,看着确实可爱。
我从树影浓密中走出来,不急不促慢慢鼓掌,唬得一众宫女都急忙朝我行礼。
抬手扶起领头的吴氏,她含羞挑目望了望我----二十四岁的赵构,是风华正茂的青俊年岁,皮囊还是颇具有吸引力的。
我握着那纤细洁白的指头,心里开始盘算:这样还不临幸她,或者临幸她的半途我做惊悚状,那事情就算挑明了吧?一个不能“人道”的皇帝,在旁人看来,根本就无法对岳云怎样,能保护他免遭“宠佞爱幸”之类的攻击呢。
所以,便顺着意思,我携吴氏,往她所住的阁分走去。她因是柔福献上的人,所居之处与未出宫建府的柔福相邻,阁前都种了淡雅的白玉簪花,幽幽暗香中一眼望去,也像亭亭美人儿立在月光下。
吴氏望向柔福所住的宫室,柔声道,“官家,帝姬这几日身子不大舒服,妾想先探望一眼,看看帝姬可好?”
我点头道,“平日碍于男女有别,朕也没怎么见柔福,今日既有你相伴,朕也去看看二十皇妹。”
说着,我示意侍从们莫要惊扰,跟着吴氏就往柔福居住的绣阁走去。见有宫女闻风迎出来,吴氏也示意她们无需通报。
很快步入内殿,接近柔福的寝宫了,我耳尖,已听到极压抑的悲恸哭声----不是柔福在哭是谁?
我惊讶低声问道,“二十皇妹何故如此?莫非是宫中还有人怠慢了她不成?”
吴氏摇头说无人敢对帝姬无礼。
我皱眉,扬声唤道,“嬛嬛?”
哭声猝然而止,未几,柔福红肿了双眼,由宫女搀扶着从内走出来,冲我一拜,沙哑道,“九哥。”
我看着她的模样,叹了一口气,心里突然想到那日她听到完颜宗隽要被交换回去之后的变色----该不会,还有什么隐秘的感情吧?
我皱着眉,心生不喜,却拂袖迈入她居住的殿内,在主位上堂皇端坐,垂询般望着柔福。
她屏退宫女左右。我看了吴氏一眼,道,“你也下去吧。”
等终于只剩兄妹二人,柔福却一下子对我跪倒,泣道,“官家,一定要将那完颜宗隽,送归金国吗?”
我垂眸平淡道,“若金人送马匹前来,自然。你为何不想他----”话未说完,我被柔福脸上的悲愤震了震。
她狠狠拭了一把泪,死死咬着唇,半响艰难道,“官家可知,完颜宗隽此等金贼,是如何对待我们的?”
我沉默不语。柔福泪水飞溅道,“洗衣院几年,生不如死。纵然我被完颜宗贤带走,却也……也如牲畜一般,与姐妹们常常互易,由他们轮着侮辱!!”
我依旧说不出半个字来,柔福所言,是这个帝国最深最恨的疮疤:皇妃公主,都沦落到洗衣院供金人日夜淫乐,那本该死的金人编排的黄书里怎么写的来?说韦氏一天最多能接客一百零五人----艺术高于生活,却来源于生活吗?
“那完颜宗隽,淫辱过五姐姐,七姐姐,十姐姐----”柔福哭得撕心裂肺,红肿双目喊道,“九哥,莫非还要让此等狗贼,留得性命回去,继续欺辱姐妹们?”
看着恸哭的柔福,我自感错怪了她,眼眶泛出湿润,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单薄肩膀。那柔软的织物冰冷凉薄,战栗瑟瑟,一如那些皇家女子的命运。
听到自己咬牙切齿的声音道,“此等奇耻大辱,血海深仇,绝不可能和解。那完颜宗隽,朕要用他来换战马!且先让他一条狗命多活两年!嬛嬛,九哥答应你,纵然如今不杀他,也能让他生不如死!
在有过那般经历的女子面前,一切言语安慰都显得空白无力。经此一事,我也无心去搭理吴氏,慢慢回福宁殿的路上,再次想起了种种黑暗惨事:赵构的妻妾邢秉懿、田春罗、姜醉媚,还有五个远未成年的幼女,全都是在洗衣院中被活活玩死的。金人,真真玷辱了禽兽二字!
----这还是皇族妇女呢,金军一路北下,骚扰番境时对平民妇孺犯下的罪行,只怕更是凶残灭绝人性!但凡原版赵构是个人,就该立誓报仇雪恨,但那贱胚子软骨头做了些什么?
后来的事实告诉我,极品都是一窝一窝出现。就在金主吴乞买遣使入宋,用马匹交换战俘完颜宗隽时,还顺势带过来了一个“好”消息。
我看着手中宋徽宗的瘦金体笔迹亲书,几乎要按捺不住一把撕碎!
他的女儿华福帝姬庆福帝姬等六人,因为被金人搞大了肚子还生下男孩,得了金主“诏以昏德公六女为宗妇”的诏书。这本是屈辱兽行----华福帝姬今年才十四岁!!可她们的父皇又做了什么?立即恬着脸上表谄媚,对女儿被金人看中并生下孩子表达了感谢之情,“得攀若木之枝,少慰桑榆之景。誓坚晚节,力报深仁。”
摇尾乞怜,这种玩意,果然是贱胚原版赵构的生父!!怎么不快快去死?!!
因为古代孝道束缚,我偏偏还只能强笑着拱手朝天,“得见太上皇亲笔书信,朕甚欣慰!”
金使态度算恭谦,笑道,“宋金二家,已联姻攀亲矣!”除了我要求的五千匹骏马外,此回金使竟还带来了靖康之变中,被抢掠走的宋宫卤簿、仪仗辇驾,甚至还有宋徽宗从前喜爱的奇珍:鲛绡皇明帐,汝窑粉青莲花叠盏一百四十九件套。
我心中暗自冷笑,却做出惊喜状。
使者又道,既是联姻,也总不能是宋国帝姬宗姬尽许以我金室。郎主特在我大金宗室中选了二十四位佳人,个个也都是一等一的容貌,遣来特意侍奉官家。
说着,就引出了那一干人等。
我挑眉望去,只见一个个都穿着左祍的小领绣花裙袍,大都是妖媚类型。排头两个更是出众,细眉弯弯如弦,水汪汪桃花眼暗送秋波,一看就够放浪□□。若是原版色鬼赵构,估计已经垂涎三尺了。
金人打得主意,还用说吗?可惜,都是些被我玩剩下的。赠以奢侈富丽的物件,无非是希望我沉溺其中,像之前的皇帝一样颓废心志。而这些美人,是来引诱我沉溺美色的吧?
我暗自冷笑,但又装出一副眼睛里都在放光的模样,坦然收下了吴乞买送来的一切。
其中骏马五千匹,经骐骥院验看后,收录在册。
领受了二十四个月不断的鞭挞羞辱,神智都有些不清醒的完颜宗隽,骨瘦如柴浑身脏污地出现在金使面前,目光涣散地发呆,一会功夫,又涕泪溢出,哈欠连天,萎靡不堪。
在此之前,我已给他连续一个月灌下罂粟果子汁熬的汤,对外称“镇定安神”之用。
金使脸上一阵抽搐,终究还是勉强对我表达了谢意。着侍从将这貌似已经废了的人带回驿馆----可能吴乞买弄他回去,也能当个反面教材教育自己那一群完颜XX:若是再不同心协力,让大宋反扑雪耻,就都是这么个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