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积在沙漏里的秘密》田可心

21、第21章

　　那天那顿海吃，不用说，一吃完我就闹肚子了。
　　就跟得了霍乱似的，拉出来的直接就是哗哗的水。
　　我自己的身体自己心里有数，马上很有经验地跑到校医院打点滴去了。
　　我才不要为那个人生病呢，我才不要为了这么狗血的失恋折腾得自己不成人形，我要马上好起来！

　　可都还挂着吊瓶呢，我就又跑去拉了好几次，护士给我倒了无数杯水，我还是渴得喉咙发痒嘴唇起皮。
　　打完吊针拿着药从校医院出来，我的腿是软的，肚子还疼着，苦着脸十分凄凉地往宿舍蹭。

　　好不容易胜利终于在望的时候，我大为扫兴地发现我们楼下站着一个人，摆一副世界上最傻缺的姿势，抱着一大捧红得恶心的玫瑰作路灯状。
　　我装作没看见，心存侥幸地试图平安走过。
　　可胳膊到底还是被拉住了。
　　他的手在抖，声音也在抖：“晴，你听我说，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打了个停止的手势，又做了个“嘘”的动作。
　　哑语比划完，我转身准备上楼。

　　他一用力，将我拽得狠狠撞在他胸前。
　　我像是唯恐沾上了大麻风，马上以超出我此时身体状况极限的身手敏捷地跳开。

　　他步步紧逼地跟过来：“听我解释！晴，咱们在一起五年了，难道五年都换不来一个让我解释的机会吗？”

　　我想想，也有道理。
　　于是我不再试图逃跑，抬头面无表情地望住他：“那你说。”

　　他面色惨白，眼袋浮肿，看样子昨晚上没休息好啊。
　　不知是不是被我师妹口中的小狐狸精给采补了。

　　他急切地开口，表述却零碎而混乱，出卖了某种十分不淡定恬和的心境。
　　“晴，我……静好……”
　　被我凛凛的目光一照，他又心虚地改口：“我是说，曲静好她……”
　　他低下头，或许自觉还不够，又别过脸，喉结艰难地蠕动了一下：“她写了很多首歌词，却都无人欣赏，这两年她很苦闷，她很可怜，真的……”

　　我不耐烦地咳嗽了一声：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他看了看我的表情，醒悟过来，连忙拉回离题的话头：“她把那些歌词寄给我看，她说那都是……都是爱我的心情……她写得真的很好，我以前从来没想到过，居然会是那么深刻，那么动人……其实她一直都是文科更好，本来大家都以为她肯定会上文科班的，如果当初她学了文科，一定能考上最好的大学最好的专业，可就为了我，她选了理科……”

　　我明白了。
　　剪剪风，柯梦南，何飞飞。
　　是不是很好笑？

　　我捂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用我典型的芮姝晴式爆笑法，直笑得前仰后合东歪西倒。太好笑了，原来我最最讨厌的戏码是从我特别特别讨厌的戏码转化来的呀，太戏剧性了，太喜感了！

　　那回我还跟何夕说过来着。
　　我说如果我是蓝采，这根本就不成其为一个问题。
　　我是蓝采吗？
　　我本来以为我不是的，可现在我被迫是了。
　　那么这也就不成其为一个问题。

　　我好不容易止住了痉挛般的大笑，脸上的笑容却犹自绽放着收也收不住。
　　我抬头，冲宋梓涵妩然一笑，用下巴指了指他手中那一大捧玫瑰：“这是给我的吗？”

　　他怔了一下，显然没料到我会主动开口问这个，大喜过望地慌忙点头，将花束送到我怀里来。
　　我笑着接过，轻轻一扯，取下了花束外漂亮的塑料纸。
　　然后，我举手一挥，将那束玫瑰劈头盖脸砸了他一头一身。

　　他懵然不解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脸上还保持着难以置信的表情。

　　我继续笑着，对他媚声说道：“宋梓涵，现在我把你的爱情还给你，你还是把它转赠给那么稀罕你的那个人吧。看在咱们俩这么多年交情的份上，我送你一句忠告好了：不要再把时间浪费在我这里了，有这个精力，不如花在留得住的那个人身上，别到了最后鸡飞蛋打竹篮打水，你就彻底悲剧了！”

　　说完，我笑着转身，用我趾高气昂的上半身拖着我虚软如绵的下半身，走进我们宿舍楼里去。

　　——
　　8月份，陈淼搬到了费城，开始上班。
　　我们合租的那套两室一厅彻底空出了一间房，只有齐修远一个人在住。不过因为费城离得近，他们俩两地相隔之后每逢周末假期都会要么齐修远去看陈淼，要么陈淼回去看齐修远，也就不希望有外人在旁打扰，何况那小地方房子也不贵，我们三个人分摊那间多出来的屋子的费用，这点钱还是烧得起的。
　　对了，为什么是我们三个人分摊？有我什么事儿？
　　这是因为那间屋子后来就算是给我留的了，我实习完以后还有半年就毕业，还得回学校待一个学期，这个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到时候要另找房子也太麻烦了，他们俩很够朋友，主动要求我到时候还是回去住。

　　到了11月份，美国人又迎来了他们的感恩节。感恩节次日就是黑色星期五，所有商家跳楼酬宾广大人民群众没日没夜瞎拼的日子。

　　Ginger趁着假期跟一个姐妹出去旅行了，而因为陈淼回了齐修远那儿，我很自觉地没有回去当电灯泡，Mykola以前的房子也退了，回去也是要去朋友那儿蹭，所以我们俩继续留在华盛顿，一起去了附近的一个奥特莱斯逛了一天，买了一大堆名牌打折货。
　　Mykola绅士风度十足地替我拎了一大半，回来的路上听见出租车的车载广播说今天泰格伍兹开车撞了树，Mykola就笑话我：“哈哈，跟你一样！不过人家跟你最大的区别就在于，他一年挣一个亿，所以不在乎撞毁一辆车。”

　　这是一件令我无比痛心的往事，要追溯到好几个月以前了。我们学校五月中开始放暑假，我们实习却是要到六月份才开始，我又不回国，于是我抓紧时间利用那半个多月学开车。
　　结果有一次练习右拐的时候，我错把油门当刹车踩，十分彪悍地直接撞旁边一棵树上去了。那棵树就蹭掉了点表皮，车子的安全气囊却弹了出来，没头没脑打得我破相整整一星期，那辆我们几个人一起从一毕业师姐那儿继承来的新手练习专用小破车也报废了。
　　这是我心头一大隐痛，这个Mykola，刚还夸他有绅士风度呢，这会儿就来埋汰我啦！

　　我正悻悻然说不出话来，耳朵一耸，又听见广播里接着往下说，有传言称伍兹那么着急开车是为了去抢感恩节最大折扣。

　　我们一听，当即笑倒。我笑了好久好久，直到我们都回到所住的小区里了，我才勉强收敛了些，刚一能说出话来，我就赶紧用指头戳Mykola：“你看，一年挣一个亿有什么用？有什么用！”

　　我们俩嘻嘻哈哈打打闹闹的，很快就走到我们的公寓楼下了。
　　楼门口的台阶上坐着一个人，被我们的笑语惊动，慢慢站了起来。
　　天已经黑透，他也背着光，从他身后的楼里投出来的灯光将他的身影勾勒得沉沉如霾，清晰有如黑白分明的木版画。

　　我猛然间放慢脚步，下意识地挽住Mykola的胳膊。
　　Mykola依然绅士风度十足，没有任何拒绝的表示，只是自然而然地低头看了我一眼。
　　我踮起脚尖凑到他耳旁轻声说：“亲爱的，帮个忙，假装是我男朋友。”

　　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想问什么，然而尽管我们已经放慢了脚步，短短一段路也还是霎时间就被丈量到了尽头，那个人已经面对面站在了我们跟前。
　　于是Mykola很配合地什么都没说，只彬彬有礼地对他微微一笑。

　　他看了看Mykola，又转过来看我，脸色发白。

　　我灿烂地一笑，做出一副足够惊喜的表情，说出来的话却仍是英文：“你怎么会在这里？”
　　跟他说英文自然是故意的，这表示我还是跟我身边这位白人帅哥更亲，而且我什么话都不打算瞒这白人帅哥。
　　我转向Mykola，热情洋溢地介绍道：“甜心，这是梓涵，我的老同学。”
　　接着，我再笑盈盈地望定了宋梓涵：“这是Mykola，我男朋友。”

　　宋梓涵隐忍地抿紧嘴唇，垂眼看了看我和Mykola绞缠在一起的手，对他牵开一个礼节性的微笑，说话的样子却着实有些咬牙切齿：“你好，很高兴认识你。”

　　Mykola是东欧人中最典型的那种帅哥，因为兼具东西方美男子的特征和气质而帅到精美。我心里暗暗为自己的急智喝彩，觉得暴有面子。

　　Mykola也无可挑剔地问候了宋梓涵，便体贴地接过了我手中的那几只袋子，对我低声说：“我先替你把东西拿上去，你一会儿邀请你的朋友来家里坐坐，好不好？”

　　我笑着对他颔首，他便在我腮边吻了一下，我也回了他一个亲吻，看起来绝对是情意绵绵相敬如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