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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十七章 凭酒听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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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彦初到幽州就给宇文摩罗吃闭门羹,只跟于景庭私下闲聊片刻,便早早上床入睡。相比起胡羯人彻夜商谈的紧张气氛,以及身在洛阳却时刻心系边疆的江原,显得颇有些没心没肺,更不知两者都已准备要向自己这边动身了。
没心没肺的赵彦直睡到次日日上三竿,还大有直奔正午的架势。门外值守的箕豹军已换了好几班,倒不觉着急,只是急坏了连夜跑来的裴潜。他思念心切,恨不能跟着宇文摩罗先一步来迎,又怕惹人注目被赵彦责怪,这才等到入夜后悄悄将军务交付了燕七,自己星夜赶来边城。
裴潜到时天色还没亮透,在齐贵极力劝说下,硬是殷切地卧房门口朝里看了几眼,才到外房休息。此时,裴潜已不知是第几次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走到卧房门口了,连齐贵都有点看不下去,想要去叫醒赵彦,倒被裴潜摆手拉住了:“大哥一定累了,就让他多睡会。太子殿下在哪,既然来了,我先去拜会一下也好。”
齐贵道:“太子殿下恐怕不在城中,似乎被那名宇文将军约去打猎了。”
听完齐贵解释,裴潜一脸意外的样子:“看来太子殿下很与他处得来啊,要不就是宇文摩罗听不懂他的戏弄之言。”他返身又回房内专心等候赵彦去了。
也不知又过多久,屋内的赵彦终于驱散睡意,刚睁开眼,便见一张清秀的笑脸映入眼帘,裴潜嘿嘿笑着道:“大哥,你总算睡饱了。”
赵彦坐起身,面上露出惊喜神色:“你这个小崽子,来了也不叫我,贼里贼气在旁看着,考验我警觉性么?”
裴潜连忙道:“哪里,我怕大哥听见,连出气都不敢,就差爬着进来了。现在你醒了,我总算可以喘口气了。”说着还夸张地深吸一口气。
赵彦高兴地拍他:“你怎么抽身过来了?”
裴潜不好意思地笑:“我听说你到了幽州,按捺不住想见你,连夜跑来的……”
赵彦闻言伸臂又将他搂来猛拍了几下,微笑道:“你等会,我穿好衣服咱们一起出去。”
“好。”裴潜认真点头。赵彦在他心中如兄如父,尽管早就成长为独当一面的将领,两人私下相处起来却与他当初跟随在赵彦身边时全无区别。此次他擅作主张,本来怕被赵彦责怪,连解释反驳的话都准备好了,不料赵彦完全没有这个意思,反而有点心虚起来。接下来便像个犯错的小孩,目光追随着赵彦动作,始终不离左右。
赵彦察觉出他的不自然,笑着问:“还想等我说什么?问你怎么不老实呆在幽州,私下跑我这里来么?”
裴潜更加窘迫:“呃……我还以为大哥会责怪我。”
“为什么责怪你?”赵彦反问道,“我相信你来之前一定把军中所有的事都安排好了。”
“对,是安排好了。”裴潜有点呆。他尚存有努力争取赵彦认同的心态,没想到赵彦已经把足够的信任交给了自己。
“看我猜的一点不错。”赵彦轻快地道,他背对裴潜扣好腰带,又对着铜镜中的自己扫视一遍,随口又问,“见过太子没有?”
裴潜赶紧藏起感动的情绪,答道:“没有,听说他跟宇文摩罗出城打猎了。”
“打猎?”赵彦皱眉,“多少人跟着?”
“听齐贵说大概有燕骑营的五十人,宇文摩罗那边不知多少。”裴潜的视线还是不由自主地随着赵彦转来转去,眼神透出的不再是心虚,而是幼弟对兄长的依恋。
“这个宇文摩罗,有点小手段。”赵彦最终评价了这么一句,接着便只管专心整理仪容了。洗漱完毕,流采剑挂好,赵彦神清气爽地招呼裴潜:“你不累罢?我们去街上找个酒家边坐边聊。”
“那太子?”裴潜良心未泯地问。
“不用管,我看他对付宇文摩罗也很有一套。”赵彦完全不知良心何物,高高兴兴地拉着裴潜出门。
箕豹军们见状都交头接耳,纷纷猜测赵彦用意,其中一人问齐贵:“虽然殿下仪表本就无人能比,然而如此注重穿着的时候少见,连面见陛下都是随随便便,离开洛阳时刻意招摇也是为了后来换装掩人耳目。难道裴将军有这么大面子?”
齐贵挠头:“殿下一定另有深意,不是我等可以知道的。”他平日接触赵彦最多,这么一说,箕豹军们顿时也觉有理,一部分已在猜测殿下的深意了。
哪知裴潜走在街上,早已觉得不大自在。他为了不引人注意,穿了极其普通的便服,身边的赵彦却是一身华服、光鲜无比,细看又是那般姿容风度,想不引人注目都不行。一路上二人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几乎把全城人的目光都吸引了。好容易找到酒馆,要了个二楼雅间,向窗外一看,居然也有不少人驻足往这边张望,其中不乏目光热切的女子,竟跑到隔壁摊贩买了果子掷进来。
裴潜立刻关了窗扇,汗颜道:“这边陲之地果然民风彪悍,连女子都这般奔放。大哥你没事为何偏来闹市闲逛,就算来逛也不要穿得像这般惹人注意么!”
赵彦却在愉快地笑:“你说如果那位前燕王得知我在幽燕之地如此,会不会鼻子都气歪了?”
裴潜撇了下嘴巴:“我不知道陛下会怎样,我只知道宇文念会气死。”
赵彦嘿嘿低笑:“我们先喝两杯。”说着叫过店中伙计,“我们是从洛阳来的游客,你们幽州有什么出名的酒菜,说说,然后都给我们上一点。”
边陲小城的酒楼,几时能见到如此人物?伙计不敢怠慢,连忙道:“我们幽州最出名的,自然是燕山酒了,香气醉人,驱寒强身,还能催人胆气,公子一尝就知道了。连燕王殿下,哦不,陛下当年也亲自评说过燕山酒,说它浓烈奔放,一如我们幽燕男儿。据说他只要上阵杀敌,必饮燕山酒,每次都能把胡羯打得落花流水。”
“哦?原来燕王过去还是个酒鬼。”赵彦语气随意,眸子里却神采一闪。那伙计本是偶尔偷眼打量他,此时忽觉得眼前似被晃了一下,再看去便移不开目光了,恍恍惚惚便忘了说话。
裴潜习以为常地干咳一声,托着下巴歪头看窗外痴笑的女子们,那伙计闻声回神,惶恐道:“公子,这可不敢笑谈。陛下是我们幽州百姓人人景仰的大英雄,英雄哪有不擅喝酒的?咱们平常百姓喝点就醉了,人家却拿来当水喝。”
“噗——”裴潜对着窗子笑出声,也不知道是笑那些女子还是别的趣事。小二还当自己说得有趣,也陪着大笑了几声。只有赵彦脸色往下沉了沉,看上去很有拔剑的冲动。
“大哥你看那女子!”裴潜不知是真的还是装的,毫没察觉地指向窗外,“她在对面楼上朝你招手呢,都笑得傻了。”
赵彦根本不去看,只敲了他脑袋一下,轻骂道:“你这小崽子!”又继续问那伙计,“你说陛下是幽燕百姓眼中的英雄,那当年他对胡羯所做的一切,你们自然也十分拥护了?”
“那还用说!”伙计神色极为自豪,“陛下荡平胡羯,将他们赶到燕山之外,这么多年不敢再来,这样造福百姓的事谁还不拥护,那定是良心被狗吃了。”
赵彦闻言一笑:“你的话倒新奇。胡羯现在去而再来,我在洛阳时听到许多人都反对与他们对战。说我们连年征战,耗资巨大,像这样连年出兵,便是苦了百姓,。”
伙计听了顿时激动起来:“哪里是小人讲话新奇,不信路上行人您随便问一个来,照样是如此说法。公子外乡人,不知我们幽燕百姓过去的苦。那胡羯人嚣张时无恶不作,四处劫掠,还将人捉去为奴。自陛下尽逐胡虏,咱们幽燕百姓才能又安居乐业。听说这次胡羯人又来,幽州百姓恨不得人人出关杀敌!”
赵彦笑道:“看来小哥对现在守军紧闭关门,不肯迎敌的态度有些不满。”
“岂止小人一个?大家都看不惯幽州王不闻不问的做派。都说陛下已派了传闻用兵如神的越王率军前来,谁知进了幽州城后,至今没作一声。以小人来看,怕也是个徒有虚名的。”伙计一边叹息着摇头,一边帮赵彦倒茶,“想想也是,陛下那样的英雄人物百年难出一个,哪能指望又来一个?唉,能守住关门也算有功了。”
“咦,小哥这话可岔了。”裴潜突然回头插言,“据我所知,除陛下之外,过去南越凌王、北赵司马景、蜀川樊无炎可都是举世名将,英雄了得。近者我们越王,因西进北赵而受封,又因荡平南越而名动天下,军中声望更不低于陛下,你怎么能说是徒有虚名呢?”
原来他虽然看着窗外,耳朵却一直留意,又见赵彦但笑不言,忍不住便要为自己大哥说上两句。
谁知伙计却不买账,得意地道:“这位公子说得也算有理。可是你想,他们如此英雄,国家还不是灭在陛下手中。就说越王,再是个人物,还不是甘为陛下驱使?何况那些只是耳闻,就我们幽州百姓所见,没人比得上陛下。你说越王也厉害,等他拿出行动赶走了胡羯,再看不迟。”
裴潜瞪他片刻,又不能明言,只得无奈作罢。赵彦却仍是啜茶而笑,悠然道:“小哥还是先上酒菜,再来倾吐对陛下的爱戴,我仍洗耳恭听。”
“好嘞,公子您稍座!”伙计似是好容易碰见个愿听他倾诉衷情的知心人,美滋滋地小跑着传酒菜去了。
这酒楼的雅间都由半人多高的屏风相隔,只为整洁而已。这伙计刚去,邻座已经有客人隔着屏风主动搭话:“那店中伙计不过二十来岁,知道什么?公子若想听陛下当年故事,在下倒能讲上一二。不瞒您说,在下年轻时曾在军中为卒,还亲眼见过陛下做燕王时的样子。那可真是少年英雄,望之心折啊!”
赵彦听了,便笑眯眯地道:“愿闻其详。”
那客人便龙飞凤舞地大讲起燕王如何对阵胡羯,如何神勇无敌。他这一讲,又有客人侧身来听,甚至有自认更加了解实情的,为某个细节插言起来,一时气氛热烈。
裴潜这时万分不理解地凑到赵彦身前:“大哥,您出来一趟,不会就为了听幽州人吹捧陛下功绩的罢?”
赵彦讶异道:“怎么会?我哪知道他已把幽州人迷惑成这样。如今才知他为何大方把幽州交给宇文念,真是用心险恶啊!”
“这原因你早知道罢。”裴潜十分无语,“那你叫我出来到底……”
“喝酒啊!”赵彦认真严肃地对上楼来的伙计勾勾手指,“燕山酒。”
“大哥,喝两杯就好了。”裴潜想到赵彦的酒量,苦着脸道,“你过去不是不让我饮酒的么?”
“那你喝两杯,我来两坛。”
“别别,一起喝!”裴潜一副豁出去的样子。
赵彦这才满意,又转过头去闲听那些客人谈论江原,听得津津有味的样子。裴潜本以为跟着他出来能有什么重要任务,结果便是在酒楼喝酒闲谈,听了满满两耳的燕王功绩。
值得安慰的是,赵彦喝酒并不多,只是偶尔应景地喝上一点,多数时间都在与人谈天。裴潜这才放心,同时也觉得这样军务繁忙之余出来一趟,的确有平日不能比的自在,听各式客人谈论对朝中看法,也十分有趣。
两人从午时坐到日头偏西,赵彦这才起身道:“我们该走了。”放下银子,却将剩下的半坛酒提起来往嘴里倒。
“大哥别喝了!”裴潜大惊,就要上前来抢,赵彦却将脚步一错,使个身法,叫他扑了空。裴潜不及阻止,眼睁睁看着半坛酒被赵彦喝下肚,懊恼之下口不择言道:“大哥酒量不行,何须逞能?那伙计的话听听罢了,难道不会喝酒便不是英雄了?”
赵彦顿时白他一眼,眼神似已带了三分酒劲:“小畜生多嘴。”说着迈步向楼下走去。
裴潜连忙跑过去将他扶住,防他滚下楼梯。不出所料,那燕山酒酒性甚烈,被赵彦白水一样喝下去,走在半路人已经昏昏欲睡了。两人又没骑马,裴潜将他半扶半背着带回住处,路上又有女子朝二人掩口而笑,含情脉脉,羞得裴潜满脸通红。
傍晚,宇文摩罗与江麟打猎回来,想再度求见越王,却听说越王大醉不醒,更是失望不已。要继续等待,却也不甘心,最终还是不顾别人劝阻,以关切为由闯进卧房探望。
宇文摩罗本抱着怀疑的态度,结果一进门便愣了。但见赵彦醉颜安详,酒气催动下,脸颊浮起淡淡绯色,竟于英气中平添一抹诱惑,不觉心如鹿撞,口干舌燥起来。他赶紧退出房门,好容易冷静下来,却还是忍不住去回想方才所见情景。暗惊道:怎么会有这样的人?父王常怪我阿干贪恋美色,以致在洛阳惟看越王脸色行事,不思进取、毫无主见。我还道越王借着结拜,给了阿干什么好处,现在可全明白了。
江麟在旁冷眼看着,将宇文摩罗的反应尽收眼底,见他神色狼狈地落荒而逃,也不由摇头叹道:“这个祸害。”
“太子殿下您说什么?”裴潜在旁可也没把江麟的反应落下,当即挑眉问道。
“我说你这大哥就是个祸害,百年不遇,贻害千年。”江麟完全不避讳地回答。
“你!”裴潜怒道,“你敢再说一遍!”
江麟又看看裴潜,笑道:“啧,我看裴将军也有这个潜质。”
“锵!”裴潜的剑出鞘了。
江麟急忙跳开一步:“怎么,裴将军气不过想动手?莫非被我说中心事了么?”
裴潜脸色一沉,却也笑了:“当然不,以殿下目前的武艺,不用动手,胜负早分了。”
“你!”江麟切齿,“再比!”
“不了,你大哥今日没空。太子若有兴趣,改日我倒乐意指点一下,也尽尽兄长的责任。”
“兄长?”江麟跳起来,满脸涨红道,“谁、谁认你做兄长了?”
“原来殿下的话不作数?那太好了,我立刻禀报皇上,说我裴潜身份低微,不配做你兄长。”
江麟一听就有些尴尬,不紧不慢地改了口气道:“裴将军何出此言,本太子言出必行,哪有赖账的道理。”
“是吗?”裴潜也收起剑,无奈道,“既然太子如此重诺,在下只能勉为其难了。”
“哼!”
“不过在洛阳时,那天殿下是怎么称呼在下的?我忘了。”
“……”江麟咬牙良久,“等本太子高兴了再喊!”
裴潜扶剑道:“别,还是等本将军高兴了再听罢。”
“哼!”江麟无话可说地坐了一阵,斜眼道,“裴将军怎么还不出去?”
“我在这里等我大哥。”裴潜身体坐得端正,答得正气。又过一会,眼睛也斜向他:“太子殿下怎么还不出去?”
江麟冷冷道:“我在这等我表……”话到一半,却似想到什么,鼻中又是一哼。
裴潜双臂相抱,看向屋顶,嘴角似在偷笑。
江麟知道他在笑自己比他差着一辈,不由无奈地想,这小狼崽子命好认了凌悦为兄,我却倒霉成了他侄儿,看来的确只有认姓裴的做兄长才能免除这尴尬了。
见他忽然自己长吁短叹,裴潜忍不住问:“殿下叹什么气?”
江麟没好气地讽刺道:“我叹这么好的一夜,却要与个粗鄙人氏一同度过。”
“今夜哪里好吗?”裴潜望望窗外,“乌云满天,连点星光月光都没有。太子殿下真是品味独特。”
江麟不理他,又过一阵矜持道:“反正无话,不如手谈一局如何?”
裴潜不客气道:“风雅的事我不会!”
“你居然没学?”江麟总算有了可炫耀的东西,心中暗自得意,嘴上却傲慢道,“这有什么关系,本太子可以教你。”
于是等赵彦睡够了醒来,看到的是两个小鬼脑袋凑一起,拿着棋子沉思对弈的情景。他悄悄走到门口,惊讶地招手叫过齐贵,指指屋里两人,意思是难道和好了?
齐贵摇头摊手,表示他也不知,悄声道:“殿下有温着的醒酒汤,现在要喝么?”
赵彦点头:“几时了?”
“亥时刚过。”
“有没有新来的军报?”
“洛阳和幽州各有一封,都是刚到一会。”齐贵立刻从怀里拿出两支泥封铜管。
赵彦接过去了泥封,先看幽州,过一会冷笑道:“不出所料,这老匹夫快忍不住了。”接着又看洛阳,却立刻怒道,“这话什么意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