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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剑上红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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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黄昏,残阳如血。
林间的小道上,一个体格魁梧的大汉正惊惶奔逃,素来工整的衣衫褴褛,原本保养得极好的一把美髯纠结脏乱,整个人不复往日威武。
此人正是王魁。
谁都想不到平日里极注重仪表的“美髯公”王魁此时会是这副落拓的模样,王魁也没想过,从来都没有。不过他现在已经没有那个心情去注意自己的仪表了。
因为他在逃命。
自三天前接到西门吹雪的挑战书的时候,他就开始了逃亡,连家中老小都顾不上安顿。
江湖上谁都知道西门吹雪的挑战书不啻于催魂令,凡是接到的人没一个能从他手下活着回来。
王魁从不认为自己会是那个例外。
一阵清风掠过耳际,眼前已多了两道白影。
白衣白鞋,通身雪色,还有从不离身的剑侍。
王魁急行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倒退了三步,手上的九炼铁爪止不住微微颤抖。
还未交手,他便顿觉自己在气势上已逊了一筹。
此战,必输。
西门吹雪长身直立,面目如霜,静静地站在斜阳里,静静地等着王魁出手。而奉剑,则是抱着他那把古朴的乌鞘长剑寸步不离,而那双灵动大眼中的神色,却好似在看死人一般。
王魁看着西门吹雪,他简直不敢相信世上会有这么样的人,会做这么样的事。
只不过是为了一个从来也没有见过面的陌生人复仇,便能不远千里,赶到陌生的城市,去杀死另外一个从未见过面的陌生人。
西门吹雪依然不说话,只是盯着王魁右手上三个成年男人手掌大小的铁爪。
江湖上大部分人都知道王魁的名号叫做“夺命手”,他的手若不能夺命,“一拳震四方”张全也不会被他生生剜去了心脏。
王魁杀张全,也正是为了“一拳震四方”这五个字,五个字,一条命。
杀人者恒被杀之,现在终于轮到他了。
王魁拿左手死死握了套着九炼铁爪的右手,勉强克制自己的颤抖。他的脸色早已煞白,却还是想弄清楚被追杀的缘由。
他咽了咽口水,问道:“为什么?”
西门吹雪只说了两个字,“张全。”
王魁再问他道:“阁下是张全的朋友?”
西门吹雪只摇了摇头。
王魁脸色又一变,出口的声音已然带了嘶哑,“阁下为了个不认得的人就不远千里赶来杀我?”
西门吹雪只点了点头。
他是来杀人的,不是来说话的。
奉剑站在距离西门吹雪极近的地方,侧头看到他嘴角稍不可见地抿了抿,便心知自家少爷有些许不耐烦了——对于将死之人,本就不需花费太多耐心。
王魁的脸色从煞白变成了死白,忽而又涨得通红。
他早就听说了西门吹雪的脾气和剑法。
西门吹雪此人,脾气怪,剑法也怪。
当他决心要杀一个人时,就已替自己准备了两条路走,只有两条路,“不是你死,就是我死”。
现在王魁也已发现自己只剩下这两条路可走,他已别无选择的余地。
北风吹过树林,木叶萧萧落下。林子里扑棱棱惊起一群昏鸦,飞入了西天的晚霞里。
王魁忽然镇定下来,阴鸷的眼中迸发出强烈的杀气,他的心中已经有了孤注一掷的绝然。
骤起发难,闪着寒光的铁爪直直抓向站在西门吹雪身旁的奉剑,只要一瞬,这个娇滴滴的小女子就会死在他的爪下。
不要说什么江湖道义,在生死面前,谁都会挑软柿子捏。
王魁嘴边咧出一个血腥的笑容,他觉得自己已然看到了小姑娘血肉模糊的脸蛋和西门吹雪失了亲近之人的方寸大乱。
但这世上的事从不会像设想的一样。
纵使王魁出爪有多快,也快不过西门吹雪的剑。
当剑被拔.出来的时候,上面还带着血迹。
西门吹雪轻轻地吹了吹,鲜血就一连串从剑尖上滴落,恰巧正落在一片黄叶上。
王魁瞪大了眼睛不甘地倒下,而从始至终,奉剑都捧着剑鞘站在原地,未移动分毫。
西风吹起,染血的黄叶盘旋而上,待落下时,西门吹雪和奉剑两人已消失在残霞外,消失在西风里……
林外官道。
奉剑和西门吹雪并行。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从袖口中捣鼓出一纸书函双手递给西门吹雪,道:“少爷,老爷的信。”
西门吹雪低头看她一眼,轻启薄唇,道:“念。”
奉剑一脸“我就知道”的模样,利落地拆开信封,照惯例跳过前任庄主开篇那一大堆洋洋洒洒的旅途游记,挑重点细细念来。
末了,抬首问道:“少爷,花老前辈这个月底六十大寿,老爷早在前几日就已经到了桃花堡蹭吃蹭喝…咳,拜访,我们是否也要及早动身?”
西门吹雪闻言,只是点点头,并不多语。
但在这人身边伴了那么多年,奉剑早已知晓他每一个动作神情代表的意思,所以她只是淡淡一笑,便走到一处较为开阔的地方,从怀中拿出信号弹扯燃。
只听得一声轻响,一朵亮绿色的火花在空中炸开。
不消多时,道路尽头便传来了马蹄儿嘚嘚的声音。一辆通身雪白,华实而又贵气的马车渐渐出现在视野中,护车的,是八个黑衣飒爽的年轻剑客。
西门吹雪坐在马车中能消暑的水垫上闭目养神,奉剑不想打扰他,便轻轻撩了帘子在车夫耳边低语几句,车夫点点头记下了地址,待奉剑进去后,仔仔细细掖好了车帘,才挥鞭启程。
一路无声,宁静又安详。
与此相反,江南花家的桃花堡内却又是另一番热闹的景象。
花如令苦恼地揉了揉太阳穴,无奈道:“老夫的寿辰还有足足半月,何须这么早就折腾。”
对面的男子慵懒地斜倚在榻上,修长白皙的指尖拈着一颗黑子,漫不经心道:“如令老友,儿女如此孝顺,你自当高兴才对,怎的反而恼上了?”
话语间,嘴角勾起一丝得意的笑容,快速落子,“将军。”
花如令看了,忙拈白子补救,口中不住道:“好你个西门无梅,竟是一点儿都不念我俩多年的交情,明知道老夫棋艺不如你,却还是那么快就围了老夫的黑龙。”
西门无梅挑眉笑得恣意,俊美的面容依然如昔,看不出一点岁月的痕迹。
他戏谑道:“是谁开盘前说不用手下留情的,嗯?愿赌服输,老友可不要忘了答应的那用南海绿玉雕凿而成的残雪垂枝梅啊。”
花如令笑着拨乱了已终局的棋子,颇有些老小孩耍赖皮的模样,故意道:“凡事讲究佐证,如今人证物证俱无,老夫确也死不承认啦!”
说完之后,挑衅地看着对方,不过半晌,两人都齐齐笑出声来。
西门无梅望向门外,掐指算了算日期,转头对花如令道:“想来我家吹雪也已在了路上,定能在你的寿辰之前赶到。”
花如令闻言,淡淡笑开,坦然道:“生老病死,本就是天道常理,老夫活了这么些年头,又成了这么些事,也算是此生无愧了。”
西门无梅皱眉道:“好好的说这些作甚?凭吹雪的医术,总是能为你调养的好一些的。”
说完之后便赌气转头不再看他。
花如令暗暗叹了一口气,心知好友也是为他着想,便也不计较他偶尔的小脾气,顾自端起茶杯啜饮了几口。
一时间安静如澧,只听得门外花家六子指挥下人收纳寿礼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