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流年》苹见

5、恨相逢

　　我开始有意无意的打听叶戎北，倾听楼里姑娘们的流言蜚语，希望在里面找到他的痕迹。然而我所能听到的只有那么一点，比如叶戎北从来不叫姑娘陪夜，只是独自喝酒。如果不是跟着同僚一起来，大概连找姑娘唱曲跳舞都不可能。比如他的喜怒无常，面无表情，让人望而生畏。
　　我听着，心里不知是应当欢喜还是应当难过。这样一个骄傲到极致的人，怎么会看的起青楼里的姑娘。他也许根本就是清高到看不起任何人，这世界上没有人值得他停留和回顾。
　　颖姨似乎看出了什么。在一次我不经意的提起大名鼎鼎的镇北将军，她笑着敲敲我的脑袋，媚笑着说：“小雨也开窍了啊？”
　　从此我羞红了脸，再也不敢提。只是求清歌帮我留意，她向来什么都听我的，拒绝不了我的任何要求。于是她经常听了关于叶戎北的事，回过头来细细的讲与我听。我那样欢喜的听着，几乎忽略了清歌脸上的表情。我沉醉在自己那一场美梦里，忘了今夕何夕。忘了他是怎样的人，忘了我与他之间的一切不可能。我只是痴痴的单相思着，只是恨不得自己一夜就长到十六岁。我成为破蛹而出的蝶，涅盘的凤凰，一霎那间的芳华让他记住我一辈子。
　　然后呢，一霎那之后的芳华后，我们难道要成为陌路人么？难道我要如同蜻蜓点水般在他的心里留下转瞬即逝的痕迹，他只是一时赞叹，一时记得。我要靠他一个赞叹的表情过一生么？
　　我不敢想，也不能想。我下意识的停在那里，只想象他会如何惊喜。我靠幻想活着，靠要取悦他的愿望拼命的练习弹琴唱歌舞蹈。我想要成为让人一见不忘的女子，惊鸿般的女子。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事，唯一一个把梦想变成现实的机会。

　　我十五岁的那年，楼里有个叫风荷的姑娘即将挂牌了。颖姨为她举行了盛大的宴会，宾客云集，为的就是风荷第一夜能够卖个高价。
　　风荷在戏台上旋转着，我和清歌躲在帘幕后看着底下痴迷的观众。清歌也即将十六岁了，她颇有些紧张的打量台下的观众，大概在猜测哪一个会成为她第一个恩客。我看着她的侧脸，心里有些好笑。于是用手肘撞撞她的腰：“看什么呢？找丈夫么？”
　　她“呀”的一声过来拧我的脸：“你这小蹄子，贫嘴恶舌的。”我一边笑着一边忙不迭的躲闪：“好姐姐，你若哪日找到了我姐夫，可别忘了我今日诚心为你祝祷的功德啊。”
　　她下手越发的狠了：“我可保佑你找个比你还牙尖嘴利的，日日堵上你的嘴。可就是佛有心救世了！”我哀哀叫着躲闪，帘幕后一班闲着的姐妹们都看热闹，莺莺燕燕笑个不停。大多都为清歌呐喊助威，我这厢里叹道：“我今日可看出我人缘如何的不好了，连这般亲近的姐妹们也不来救我。罢了罢了，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你们且看着我受苦。”
　　大家更是哄的一声笑起来，颖姨过来拉开清歌，笑着戳我的额头一记：“我这来救你，你可少说两句。不然惹起了众怒，就是想救你你也不能了。”
　　我拉了颖姨的手笑着环顾众人：“我若少说两句成了哑子，你们这日子如何的难过！连个扯皮的人都少了。颖姨你白得了一个说书取笑的人儿，不多付一份钱还要气我。愿你明日就遇上个老相好扯了你去拜堂，看你哪里还有气生！”
　　颖姨被我说的脸红了又白，众人都挤上来推搡她。她啐了一声：“这小蹄子越发的不说人话了，我这张老脸都让你说的臊的慌。快扯得她远远的，小心我拧了她的嘴！”
　　她说着笑着转身走了，忙着去料理风荷的事。大家笑了一阵也就罢了，都注意看底下的人。我一眼看到坐在前面角落的，有个穿白衣的男子。侧脸看上去，十分的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他在那里一坐，就显出和别人的不同，卓尔不群。人人都忍不住看他，他仿佛也泰然自若。我不禁扯了扯清歌的手问：“你看那个穿白衣服的，怎么这样的眼熟？到底是谁？”
　　清歌低声笑了声，攥紧了我的手：“他都不认得，我看你明日赵钱孙李都忘了。他是当朝丞相陆梓可的儿子，叫做陆沉舟的。他们家号称‘一门两宰相三大夫四寺卿’，这样的望族名门里出了这样的人，也真是奇了。他小的时候据说甚是聪明招人爱，却十几岁就不喜读书逛青楼。人人都说他科举无望了，他一气之下竟去考了个解元会元回来。人说几月后他若去考了殿试，怕是个状元呢。他这人却偏偏不在乎，考试前几个月还来逛楼。不过长的是极好的，吟诗作赋乐器取悦人无一不通，楼里的姐妹们都爱的。”
　　我一边听着，一边看着那人。他形貌迤逦，面如冠玉，长眉斜飞入鬓，一副风流佳公子的模样。我正好奇他正脸是什么样子，他就转过头来直视我。一双眼睛亮的如同星子，加上薄唇，真真唇红齿白的好看。然而不知怎么，这人一脸的惫懒模样，好像提不起劲。我撇撇嘴，终究觉得他再风流倜傥，也不如我心里的那个人。
　　他似乎是看到我撇嘴，一丝惊讶闪过他的脸。他眼睛转了转，指节无意识的敲着桌子，徐徐的朝我一笑。我身后的姐妹们都低呼一声，纷纷推推我说：“小雨儿，你今日可走了运了。”
　　“什么运？狗屎运么？”我不知为何，看了这人笑就心烦。好像被人看透了心思恼羞成怒了一般。见我脸色变了生气，他却越发笑的神清气爽，丰神俊朗，好像得了什么便宜一样。我越看越气，转过身挤出人群走了。

　　清歌似乎在我背后叫了我两声，我也装作听不见。闹了这么久，忍不住到花园里透透气。人群都挤到大厅里去了，花园里不寻常的清静。我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仰头看月亮。今日月圆，我心里看了欢喜，便盯住了看。眼前又浮起叶戎北对我一笑的风华，我好像想一千次也不会疲倦。
　　“这么好的夜色，姑娘为谁风露立中宵呢？”
　　呸呸呸，我刚过了一会好日子，就有人来搅局。我气恼的回头看，居然是那个陆沉舟。气的我牙痒，我几乎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与你何干？”
　　他笑得一脸闲适，手里摆弄着折扇，一看就是个风流薄情郎。他走过来和我并肩，我下意识的走开几步。他毫不在意的又凑过来：“姑娘这么美的人，怎么脾气这么大？”
　　我感觉自己的眉毛都要立起来了，这模样一定是不怎么美好。敢说我脾气大的人，还真没有。我心里气的冒火，脸上倒笑起来：“公子倒说说，我怎么美了？”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停停停！”我不耐烦的打住,露出个自认为最妩媚的笑容来：“公子逗我玩呢？我就是野草么？”
　　他一下子语塞，接着露出尴尬的笑容来：“我不说，姑娘这样兰心慧质的女子还看不出我的心么？”
　　我眉毛一挑，主动的靠近了他一点，巧笑倩兮美目流转：“公子什么心，恕小女子愚钝，实在没看出来。”
　　他怔了一怔，接着露出个笑容来，眼睛都柔和下来。我心里一跳，有一种要倒霉的预感。他轻柔的说：“邂逅赏心人，与我倾怀抱。”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无比的认真。我感觉他的目光扫在我的脸上，似乎都生出一股暖意。他朝我伸出手，我几乎没有反应过来。等他将我拉入怀抱的时候，我才如梦初醒。他看似瘦弱，手臂却很有力。我忍不住抖了一下，他马上轻轻拍我的后背。他的胸口非常温暖，让我想起冬日里太阳。虽然蒙蒙的看不清楚，但是照在人身上十分的舒适。我几乎要慢慢闭上眼睛享受了，却一下子惊醒。
　　我挣扎出来，盯着他看：“公子都是初次相见，就这么随便的么？”说完这话我就后悔了，明知道青楼女子就是水性杨花没有什么节操可言，我说出这话，恐怕他在心里暗暗的笑我。
　　他倒似乎并没有嘲笑我的意思，只是温和的笑了：“是在下唐突了。”我闻言刚刚松了一口气，就听他戏谑的说：“但是，姑娘没有觉得我非常有魅力么？”
　　我看着这个人皮笑肉不笑的样子，胸口里一口闷气怎么也吐不出来：“如果随口胡说的本事也叫魅力，街上算命的瞎子可不知比你有魅力多少。”
　　他闻言忍不住“嗤”的一声，接着就大笑起来。我看着这个人笑得神采飞扬的脸，他确实足够英俊迷人，文质彬彬，不知多少女子要拜倒在他脚下。但是我一向自诩不是寻常女子，而且我已有良人，不为他心折。
　　他笑了一会，看着我不满的看着他，终于正色说：“姑娘真是有意思。我从来没见过你这样有意思的女子。”
　　我不动声色的看着他，低声说：“我是该谢公子夸奖呢，还是该提醒您实在不算见多识广呢？”
　　陆沉舟苦笑着摇摇头，伸手要揽住我的肩膀。见我明目张胆的躲开，他脸也灰了下来。我看着他有些失落的样子，居然有些不忍心。于是清清嗓子开口说：“公子费力夸了小女子这么久，小女子总要有些报答，不如也夸夸公子如何？”
　　他作势作了一揖：“洗耳恭听。”
　　我从他手里夺下他的折扇，打开遮住我半张脸。一股墨香扑面而来，我心里有些好感。正要开口，身后传来清歌叫我的声音：“微雨，微雨，颖姨叫你快去。有急事！”
　　我急忙转头应了一声：“就来！”来不及道别转身就走，跑了不远，忍不住回头看站在月光下的那人。他的身影说不出的凄凉寥落，他的身影仿佛会发光。离得有些远了，已有些看不清他的眉眼，只是他露出那有些凄苦的笑容，让人心里忍不住为他难受。
　　明明非常失望，却还要笑得若无其事。这人城府很深，心里却也一定很苦。
　　我对自己摇摇头叹气，萍水相逢，不值得我费神。
　　我只是不知道，我要和他牵绊一生。他执念成狂，恨不得饮我血噬我肉。可这一切的纠缠反复，竟都是以爱为名义。

作者有话说

　　我今日居然写了六千字，不易不易。自己先满意了自己。文章有很多粗陋的地方，看官请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