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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动荡河山 ...

  •   留守府在洛河北岸。站在重楼上,向西可以看见谷水、上阳宫,虹梁横跨,殿宇玲珑;向东隐隐一线烟青,眉月晚生神女浦,脸波春傍窈娘堤,水如目,月似眉;低头,榆柳堆烟,小园春静,黄莺不解深心事。

      谦玉双手抱膝坐在地上,嘴角扯出一个笑容:“现在没有别人了。”

      “对不起。”

      “因为你喜欢秀敏?”谦玉慢慢道,“这并没有什么,秀敏那样的女孩子,本来就是上天造出来让人喜欢的。”

      “谦玉,我的朋友并不多,若是能放手,我不会与你争。”

      “我的朋友虽多,能够正经谈心事的也只有你一个。秀敏若是喜欢我,我也不会放手。”谦玉笑笑,“只是毕竟不甘心。你说,我到底有什么地方比不上你这阴阳怪气的家伙了?”

      虞璨看着纸窗上扶疏摇曳的花影:“你记不记得,希烈、朱渺,还有不久前川西节度使,是怎么死的?”

      谦玉腾地跳起,瞪圆了眼看着虞璨,然后笑起来:“浑蛋,刚说你阴阳怪气,你就来吓人。”
      “希烈谋逆,妻、子七人都被部将斩首;朱渺称王,亲、友俱亡,腰斩弃市;川西节度使刘葛抗命,征讨灭门,女眷藉没为奴。谋反是灭门的大罪,就算曾经有过大功劳,比如,怀忠义,先帝那般昏庸,都念着他勤王讨逆的功劳,不忍见他绝后,可是一个人头一份功劳,他全家还是逃不了一死。”虞璨抚着胸口,歇口气,继续说下去,“出嫁的女儿是夫家人,只要夫家肯护,就可以不受牵连。雀屏选婿,是太后做主,陛下许婚。我打算修本谢恩,并修书给父亲和太后,请宇文祭酒和清河王为媒。他们一个熟知礼法,一个是陛下的长辈,将来即使有事,我也能据理力争,护秀敏周全。”

      谦玉怔怔地听着,一句话也说不上来。虞璨抬手指了指床头的佩剑,示意谦玉拿下来,把剑拔出,在剑鞘内壁取出一页纸,上面用蝇头小楷密密麻麻写满了数字。

      “这里一部分是从户部查出来的,一部分是从各处打听来。此去扬州,你要注意韩昭度,我怀疑他跟诸藩有来往。”

      谦玉在纸上扫了一眼,一时也难以明白:“一郎,你怎么突然想起查这个?”

      “左中丞原本是去扬州公干的。依照律法,御史中丞无大事不外使,一旦外出查案,必然是案情涉及品级较高的地方官员,如属品级较低,亦必为监察御史。你想,什么大事能惊动御使中丞?又有什么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刺杀朝廷重臣?御使台的记录虽然不祥,可是中丞离京前,曾经到户部调阅过扬州赋税的资料。我和陈先生仔细查了一下,发现淮扬这几年的税收,数目有些可疑,与三年前的丁赋资料不符,第二年却又合上了。如果不是疏失,就是有人作假。左大人大约也是察知了这点,才想亲自去扬州实地勘察。谁知尚未动身,就有人密报铜陵的案子,这件案子必然和扬州事有关,左大人才会转道德安,中途被刺。也或许,这件案子只是一个诱饵,用来转移左大人的注意力。然而,再完美的设计都会有破绽,找出它来,顺藤摸瓜,也就找到了幕后主谋。”虞璨低声说道,“这件事,陛下一定知道。朝廷岁赋,三分中江南盐铁就占了二分。倘若江南有变,西京便失了根。陛下也不会无端将你派往扬州,若是没有特别吩咐,你便要小心。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你是说,陛下拿我做饵?”谦玉立刻明白,随即浑身冷汗:“难道秀敏也卷在其中?武安侯当年自解兵权,献上四十万缗钱币捐贡,入西京侍候陛下,表示没有野心。。。我不是不明白,他不是真的安分守己,否则也不会请求让弟弟继续节度平卢。只是,他在长安十年尊荣,也该满足了,膝下又无子,冒这个险,为了什么?”

      虞璨不禁苦笑:“十年尊荣,膝下无子,算什么理由?武安侯父子兄弟三代,在青州经营了几十年,和魏博、承德互为犄角,怎么可能轻易放弃。”

      节度使,原本是开皇为了防止周边蛮族进犯所设的防戍军镇长官,享有军事、财政及监察管内州县的权力。安氏乱后,为了抵御叛军进攻,这一制度扩展到内地。江淮、剑南、川西一带,军镇兵弱,基本上服从朝廷,贡赋输纳中央,官职任免也不敢自专。江北藩镇,则不少是投降的安氏党羽,并非真心归顺,逼于时势而已。朝廷一时也无力歼灭这些势力,便以赏功为名,让他们分统原来安氏所占的地方,计有卢龙(范阳),成德,相卫(路州),魏州四镇,其中相卫后来被田氏吞并。河北三镇名义上服从朝廷,其实独立,军中主帅,或者父子相承,或者大将代立,朝廷无法过问。独孤守信的父亲独孤正已最初为平卢大将,因不满原任节度使希逸,将他驱逐自代,朝廷不得已之下也只得承认。至穆旸即位,全国共有节度使四十余位,大者辖州十余,小者也辖三四州。

      建贞二年,穆旸听信宠臣张畅、杨炎等的谗言,诛杀陇右节度使虞燕然,举国哗然,更被诸蕃镇引为口实。燕然子无忌不服,竖旗反叛,杀张畅,兵逼长安,穆旸才匆忙杀了杨炎,给虞燕然平反。建贞四年,承德节度使李宝死,儿子李惟自称留后,魏博节度使田愉上表要求朝廷承认李惟,穆旸有感于藩镇尾大不掉,意图乘机削藩,不准。于是李惟、田愉、独孤守信以及山南东道节度使梁崇联军反抗,穆旸派河东、昭义两镇并神策先锋都知兵马使虞无忌率军讨伐。建贞五年,无忌破承德,李惟的部将王俊杀李惟,传首京师,暂时平定了内乱。以后,王俊恃功要挟朝廷封他为承德节度使,没有获得允许。卢龙节度使朱焘平叛有功,向朝廷索求更多土地,未成功。两人心怀怨恨,便是和田愉暗中通信,意图发兵解魏州之围。建贞六年,淮西节度使希烈讨平梁崇,想占据襄阳,朝廷不准,于是大肆掠夺一番才撤军离去。不久,希烈被人告发,怕朝廷降罪,联合王俊、独孤守信、田愉、、朱焘四镇称王反叛,自称天下兵马都元帅,四处掳掠,东都洛阳濒危。穆旸调集淮西邻道兵攻讨,诸道兵都观望不前。再调泾原兵东援,犒赏士兵的食物却被人调换成发霉的米粮。泾原兵哗变,拥立前卢龙节度使朱渺为帝,占据长安,穆旸被逼离京避难。怀忠义、虞无忌回师救长安,解了奉天之围。怀忠义救驾有功,满以为穆旸会召见,谁知被奸相卢奇阻拦。怀忠义上表向穆旸告状,在穆旸贬逐卢奇后依旧不甘心,屯军咸阳与朱渺暗通。穆旸再赴汉中逃难。从建贞二年开始的这场叛乱,由虞无忌始,历经十年,其间因为讨赏不成、求官不得、赏罚不当而军士哗变等各种原因,不断有平叛功臣中途叛变,直至建贞十一年,朱渺称帝四年后,方被江州王穆曜、神策统军虞无忌平定。又一年,希烈所占土地收复,王俊之子王士真联合希烈的部将斩杀希烈一家投降,田愉被侄子田季平杀死,平卢节度使独孤守信入长安请罪,这场战争才最后结束。穆旸宽赦诸将之罪,允许王士真、田季平以及独孤守信继续节度三镇,三镇则应许归附中央。如此姑息,两造暂得平安。

      不久,穆昭夺位成功,励精图治,一方面整顿吏治,废黜权宦,崇俭惩贪,并自我约束,撤销开皇时代就有的皇家乐园,发放梨园乐工、宫女千余人,摧毁高官逾越制度的建筑;另一方面致力理财,重新推行德宗时代的两税法,并加强盐铁专卖,充实国库。这些举措使得政风为之一新。平卢节度使独孤守信感觉新鲜,上表献钱四十万缗表示忠心,穆昭将之发还给淄青将士;此后,独孤守信、田季平、王士真再捐出丝绢三万试探,也被穆昭移交度支,代替税赋。独孤守信信服,自请赴长安侍候天子,求让其弟守义代镇淄青。穆昭初登帝位,不愿意生事,应允了他的要求。不久,西川节度使求兼领三川,因朝廷不许,就发兵攻击东川节度使治所梓州。穆昭即派平乱中立下大功的虞无忌率神策军出征,很快平服;夏绥、镇海两镇抗命,也被穆昭派兵攻破,中央声威大振。

      然而,朝廷经五十年前的安氏之乱以及诸蕃镇不断叛乱,已经元气大伤,原本高度繁荣的北方经济遭到严重破坏。所以能喘延至今,抵御几度藩镇作乱,一是德宗、穆昭的改革新政,二是江南的支持。节度使们虽各自为政,但也互相勾连,明白了这个关节,插手江南是迟早的事。这十年三镇不再作乱,一则因为政局稳定,二则没有威胁到自身,一旦面临留后问题,比如王士真病重,是否愿意交出手中的权利,放弃割据呢?答案显然是否定的。因此,对于这个“军国大计,皆仰江淮”的造血机器,朝廷又怎么能不严加控制?

      谦玉是个新进士,品阶尚低,又有不务正业的名声在外,不会引人注意;但是他毕竟是公卿之子,身世显赫,与京中往来多些谁也不会怀疑。那么,在他身边安插一两个心腹盯住扬州实在是再方便不过的事情。而左唐的案子,跟本就是朝廷和藩镇之间的斗法。如果虞璨查出三镇的把柄,朝廷自然可以以此降罪三镇。事功则功在朝廷;事不谐也可以推在虞璨身上,随便安个少年气盛,急功近利,中伤大臣的罪名,暂时雪藏了他下台阶。万一三镇不驯服,当真把虞璨也刺杀了,死个身份虽贵没有得到祖荫的年轻进士,于朝廷并没有什么损失,还能让虞无忌和三镇之间多一层仇恨。这场争斗中,虞璨不过是天家用来钓鱼的香饵,构筑仇恨的柴薪。

      相通了这个关节,谦玉再也轻松不起来:“安氏、田氏、四镇、淮西,五六十年这帮悍将就没有一刻安分,就只顾着造反、作乱、争地盘,弄得关东、关西奄奄一息,现在还要把手伸到江南,当真以为没人治得了他们吗?”

      “遭殃的又岂止关东、关西。”当年太宗皇帝灭高盛、在西州设立都护府,西域诸族纷纷自请归附。最盛时府址西迁至秋兹王城,天山、瀚海两军达两万五千人,直控九大重镇,统领西域百族,远方羁縻府与萨珊波斯接壤,河西、河南百年不见烽火。至安氏作乱,两军内调,土浑人乘虚而入,十六羁縻府独立,安西都护府被切成两段,北庭失守,仅剩的两千瀚海军全军覆灭,天山军与朝廷失去联系,孤军坚守疏叶、秋兹多年,直到德宗与土浑人议和,才被迫退回西州、沙洲;再而后四镇作乱,天山军奉诏勤王,殷人、图齐人崛起。者焉、秋兹成了图齐的属国;疏叶、和雅、若羌、楼兰被殷人占据,短短四年,西州、沙洲、瓜州。。。河西川西十七州先后沦陷,殷人的战火烧到灵州、平凉,甚至长安。昭元初年,穆昭即位时,展开地图,不禁潸然泪下:贺兰山外,河西走廊、西域旧封,都陷敌手;东北渤海三国独立;西南南诏立国;从太宗皇帝到开皇初四海升平的景象已不复再现。虞璨思及此,原本就不适的胸口更加疼痛,“每一次内乱,不仅民生涂炭,也必然山河动荡。若不是河西遗民心向朝廷,(玉门)关内四大重镇沙、肃、甘、凉今天依旧在图齐人、殷人手中,哪里有这般容易收复。陛下勤政多年,民生总算稍事恢复。此时,决不能再有萧墙生祸、腋肘出变。”

      谦玉沉思一会:“你说的我当然明白。可是,这些军国大事。。。秀敏只是一介女子。。。”

      “一介女子,又是侯门千金的身份,千里迢迢从长安赶到洛阳,仅仅用[心仪]两个字是不能让人信服的。”

      “秀敏不是寻常的闺阁千金,岂能以常理来猜度。”谦玉为心上人辩护,却又不禁有些难过,“我和她相识多年,怎么也算是朋友,却还是猜不出她的心思。”

      “她的确不是寻常女子。”寻常女子只会呆着家里等着旁人来挑选,等着父兄配一个前程似锦的英俊少年,只有她,看见了喜欢的人,就紧追、细查、处心积虑,欲擒故纵。

      “她喜欢你,不会是假。秀敏是武安侯的独生女,从小被当成男子来教养,连身边伺候的人都是府里的裨将士兵。养出来一份英气,睥睨天下,说得不好听,则是嚣张任性,气焰比公主都高。换了是别家小姐,又有谁敢惹她?偏偏她就不让人讨厌,生得又好,让西京城的豪门子弟又是恼,又是喜,更不肯服气。再加上武安侯富甲天下,娶了她,等于娶了一座金矿,上门提亲的从来没有断过,可是她一个都不放在眼里。也有人自持风流,和她套近乎,反而被她整得落花流水。直到去年,陛下秋猎,我们陪着去西苑,她就在旁边,那眼神,我就觉得不对。再到这次,她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你在洛阳有难,什么也不顾,八百里疾驰来见你,我就知道她当真紧张你。你怀疑秀敏,可别忘了,这一次遇袭,她差点也陪在船上送死。”

      “神仙小飞也许不是她找来的,这件案子却一定和她有关。那天下午,洛阳桥上有一个卖花女向我兜售生意,面向秀敏时,两膝微微弯曲,左手举篮,右手托着篮底,两只掌心相叠指向天空。如果将那只花篮拿掉,就是古高盛族侍女拜见尊长的礼仪。”也许应该感谢当年叛军及时投降,没有烧掉洛阳宫的藏书、藏画。万国来朝,真是一组值得后人好好研究的历史画卷。虞璨苦笑,“这件案子,受害者身上的手巾绣有古高盛国的文字符记,给左夫人下毒的小樱和鬼灵都是拜月教人,而拜月教,恰好是古高盛的国教。”

      “如果她别有用意。。。你别忘了,秀敏的眼睛可是真看的瞎了。那碗酒,原本应该是安排给你享用的。”谦玉愣了一下,有些不甘心,“再处心积虑,再残酷的苦肉计也不会做这么大的牺牲。一郎,你会不会疑心忒重了?”

      “巧合如此之多,就不能称作巧合了。”那碗酒,也很巧,让他想不怀疑都不行,也让他实在不能不佩服。秀敏啊,你到底生了怎样一副胆量?虞璨注视着窗外,语声有些恍惚,“当年我若能多猜疑一下,四郎也不会失明。白凤公主真正要害的人是我。我是先帝诏册亲封的魏国公世子,有洛阳献计的功劳,不除掉我,她永远不能成为国公府的女主人。我也一直提防着。。。唯独那一次,那一次,我想东西是三郎送来的,三郎和我们一起玩,一起吃,应该不会有问题。就一次疏忽。。。”这个花花世界,阿珩从此再不能好好看一眼。

      谦玉轻叹:“已经过去的事情就别再想了,四郎失明并不是你的错。”

      “为什么是阿珩?他那时候才四岁,什么都不懂,还以为天黑了,好几天追着我问,为什么太阳还不出来?后来他明白了,就再也不问了,只是悄悄地哭。药师说,他身上的毒发作的时候,那种痛苦就是一个壮汉也受不了。可是,他竟然忍住了。一个四岁的小孩子,那么坚韧,那么懂事,让人不得不疼。。。”

      “四郎的性子的确好。”

      “性子好就该受苦吗,我不信。上苍不肯怜人,不肯让他看见,我来,我来照顾他。”沉甸甸的往事是虞璨摆脱不了的心理重荷,却也是他奋斗的动力,“从那天起,我就立誓,以生命,护我亲人,无论是谁,都不能再伤害他们一分一毫。”

      “这里面自然也包括秀敏了。”谦玉凝视着一郎,“最后一点,为什么你会喜欢秀敏?一直以来,我以为你喜欢的女子是温柔娴淑的,或者像你娘那样才华横溢,或者象你表妹那样天真可人,从来没有想到会是秀敏这样的。是不是因为她的境遇让你想起了四郎?”

      “以前我也不明白为什么她给我如此深刻的印象。武安侯第一次提亲,被我拒绝了;曲江宴,邂逅相逢,那些闺秀在车里悄声议论,被我听见,才知道武安侯提亲是她的意思;第二天就是雀屏比箭。”虞璨慢慢回忆着,“两日之中,发生了太多事情,我很烦恼。一则担心二郎,一则不愿意夺了朋友的心上人,三则更吃惊自己竟有些高兴。那时,我觉得自己也是以貌取人,继而怀疑,当年我娘是不是也是抵抗不了我爹的美色。其实,西苑秋猎,我也应该见过她,只不过,那时候她和那些闺秀并没有什么区别。”

      “我倒忘了,你家里现成就摆着一堆美人。天天对着二郎、四郎那两张脸,再倾国倾城的美色恐怕也已经激不起什么涟漪了。”

      “掀不起巨澜,也总有些微波。”虞璨苍白的脸露出一丝微笑,颇有些自嘲,“其实,就算是为了美色,又如何呢?能让人赏心悦目,也是一件美德。”

      谦玉抚掌大笑:“我还是第一次听见你有这样的妙论。四德之中,美色,果然是最难得的。”

      那也是因人而异。虞璨没有心思和谦玉讨论美色与美德之间的关系,继续回忆着,“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突然之间,她给我一种强烈的感觉,似曾相识,却有无处寻踪。直到昨天,我看见她腕上的木珠,才终于明白。”

      “木珠?不会也刻着金刚经的经文吧?”

      “还有我的乳名,是我娘刻的。那套木珠原本有十二颗,十年前在潼关失落了一颗,我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想不到是被她拿了去。”

      一郎的宝贝,竟然被秀敏偷去了?谦玉不禁对红颜知己肃然起敬:“那一年,淄青军正好打了败仗。原来,你们十年前就有了交情,我输得也不冤枉了。”

      “十年前我心高气傲、早慧、继承了父亲天生不肯收敛的野性、盛气凌人、锋芒毕露,哪里能看得见别人?当时,官军、叛军混在一起,军纪很混乱,我看不过去,管过几回。可能被她看见了,记在心里,不知不觉地在学我,模拟七岁时候的我将来会走的路;也可能她和我天生是同类,命中注定走那一条路。本来,我的确会和她一样,一帆风顺地长大,继续自负,继续桀骜不驯,继续做天之骄子,把人的规矩、神的规矩都踩在脚下,走到哪里哪里就艳阳高照。”甚至可能象她一样,象父亲一样,为了一个理由,不顾其他人的死活,造反作乱。然而,命运在他七岁、九岁的时候,各自轻轻推了他一把,“总之,她是我丢失了很久不曾回首的过去,中途放弃的分身。人到底是念旧的、自私的,同声相应、同气相求,更何况是失而复得的东西,失而复得的自己。你说,我怎么能够不喜欢,不思恋,不抓紧。”
      谦玉恻然:“这样是不行的。秀敏,就像一面镜子,对着她,你一辈子也不能摆脱过去;如果秀敏当真罪涉谋逆,你与她做对,结果只会在已经沉重的记忆上再添一笔。”

      “沉重也已经背负了这么久,再多一笔算得了什么。我娘说过,活着的人比死去的人重要;自己喜欢的人比自己重要。”虞璨眼睫微垂。随着年龄的增长,童年时代的往事他已经很久没有回忆,但是,十年来,他依旧不能原谅当年洛阳围城,父亲射向城头的那一箭。即使,他明白父亲听见母亲念檄文时心中的绝望;即使,他明白父亲冒着箭失冲到女墙下希望能够接住妻子的痛苦和无奈;即使,他明白,人不能顾及一己之私牺牲他人的性命。。。可是,万般无奈、千重理由,那一箭都不该由父亲手中射出,喜欢的人比自己重要啊。

      谦玉小心翼翼地追问一句:“所以你也不怕触怒陛下,影响仕途。那么,你的亲人呢?你不怕,万一。。。”

      “谦玉,我不会让朝廷有机会治秀敏的罪,更不会让上苍再有机会逼任何一个亲人从洛阳城头、长安城头、任何一个城头跳下去。”无论将来旁人会说什么,既然动了心,就要护她一生。他要在死局中找出一条路,为自己,也为秀敏。就算,要折断一只鹰高飞的翅膀。“也许我的决定是错的。。。但若不作这个决断,将来我也必定后悔。”

      谦玉点点头,虽然不甘,此时也只能放开心怀:“你终究比我果断。”

      虞璨没有回答。他在想:一只鹰折断了翅膀,是否还能够在天空飞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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