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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归去来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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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言醒来后,入眼的便是简陋的木屋,环顾四周,一床一桌,桌上一套青色粗瓷茶具。屋外可闻人声,似乎是旅店。
微凉的空气穿过封闭不严的窗子在屋内流淌,谢言不由自主微微瑟缩一下。
一个挽髻的女子缩着肩膀守在床边,淡紫色衣衫,看不清脸。
谢言怔忪片刻,轻轻碰了下她的手。
那女子迷糊间猛然抬头,小巧五官,瘦削脸庞,青丝素绾,眉间轻蹙,约莫是三十多岁年纪。当她看到苏言的一刻巨大的喜悦洋溢着,使她苍白的脸瞬间明亮了几分。
“晓芙,你醒了。。。。。。”女人用微哑的声音唤道,似有几分不确信。
谢言微微一楞。难道。。。真的是穿越了吗?
“小澄---”那女子忽转头向屋外唤道 “快进来看看,你姐姐醒了呢。”
转身回头看见谢言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望着自己,平静淡然,波澜不惊。那女子笑道:“怎么这样看着芸姨。。。。。”
说话间,门帘一扬,进来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颀长身材,薄唇微抿,一双暗黑的眸子沉静而冷冽。眉眼与眼前女子倒有些相像。被唤作小澄的少年细细看了看谢言的脸,静默半响方轻轻唤道:“姐姐。。。”
谢言轻扯嘴角,露出一个浅淡笑容。
小澄薄唇微张,明显有些不适应。
谢言暗想,这一世自己是倾国倾城貌?或者是貌丑无盐女?不然何至于自己笑一下竟叫人家这么不适应呢。
这具身体的主人受伤不轻,谢言稍微活动就会牵扯到伤口,顿觉剧痛钻心,冷汗涔涔。又躺了几日方能勉强下床活动。期间都是芸姨送饭送药,无微不至。
谢言曾试探问起自己如何会受伤的。芸姨手中的汤药撒了一半,惊疑地看着谢言,半天才问道:“晓芙,你真的都不记得了吗?”
谢言有些尴尬,慌忙说:“我醒来这几日总是觉得头昏,以前都很多事都想不起来了。”
说完又觉牵强附会,谁知芸姨竟轻叹一声,放下心中巨石一般:“都怪小澄顽皮。你爹爹得了上边的令已经赶去陈州赴任,
咱们将家里收拾妥当也要赶去陈州。只是这南边不比北地,山路难行,前几日路过洢水,车夫差点把车赶到沟里去。后来小澄就换了车夫自己赶,可不知怎么惊了马,我一个没抓住你就掉下车去,伤了肩膀。唉……幸亏你没事,不然我真不知道怎么和你爹爹交代呢。”
谢言以右手轻抚隐隐发疼的左肩,挨近心脏几寸的地方有一处细小的伤口,虽然不大但极深,像被什么锐利的物体刺穿。
据芸姨说,这具身体的主人名唤苏晓芙,她的父亲苏缜也曾是京城三品的*****,苏晓芙如其他官宦女眷一样,从小被教育的娴静温良但身体娇弱,这样的闺阁弱质掉下马车当然会受伤,也有可能因此就命殒黄泉。但再锋利的山石也不可能造成左肩那样细深的伤口。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芸姨的隐忍小心是出于保护,谢言便不再追问。
芸姨发现醒来的苏晓芙,冷漠沉静,过往种种似乎都不记得,也不关心。
明明还是一样的五官和声音,但那神情.语气都让人觉得,那个安静躺在床上休息苏晓芙,那个望着窗外熙熙攘攘人群若有所思的苏晓芙遥远而陌生。
远离了那个时空和那些人,陌生的世界对于初来咋到的谢言是一片虚空。
心里还留着一个深深的洞,在许多辗转反侧的深夜里悄悄舔舐,又在一个个黎明来临前小心隐藏。
看晨昏交替,日升日落。芸姨每日汤药不断,问寒问暖。
一直到有一日芸姨受了风寒仍拖着身子来照顾苏言,苏言药刚喝完一抬头,就见她瘦小的身子晕倒在地上,慌忙叫小澄进来。
望着芸姨苍白的脸色,谢言恍然惊觉。
一直觉得自己多余,一直觉得没有归属感,父母也好,爱人也罢,自己一直耿耿于怀前世没有得到他们真心真意的疼惜。而在这个世界如此轻易就得到了。尽管稍微内疚自己霸占的一切都是苏晓芙的。
------是时候放下过往,珍惜眼前。
身体一点好好起来。心里的洞止了血,慢慢干涸,结了疤。
苏晓芙六岁丧母后,其父一直没有续弦。芸姨本是苏晓芙生母的一个陪嫁丫鬟,出嫁后又守寡,苏晓芙父亲苏缜看她带了小澄孤儿寡母的生活也很可怜,就把她带回苏家照顾苏晓芙。所以说起来,芸姨应该算是苏晓芙的养母。
谢言试着吧芸姨当做母亲一样亲近起来,这种感觉陌生而久远,却让人踏实温暖。
小澄是个沉默少言的孩子。谢言本想从小澄身上了解这具身体的主人苏晓芙更多的事,所以有意无意地搭讪,怎知几番下来,发现小澄惜字如金,对待谢言的问题可以用一个字回答决不说两个字。
谢言隐约觉得小澄对自己冷淡疏离,猜想两人关系原本也好不到哪里去。后来想想,原来小澄虽然称呼苏晓芙为姐姐,两人却是没有半点血缘关系的。苏晓芙生母早逝,小澄跟着芸姨改嫁过来,这样的孩子在古代被人称作“拖油瓶”。
人情冷暖,世态炎凉,这样的孩子总比同龄的其他孩子要细腻敏感。
自己也曾寄人篱下,想起前世种种,仍觉辛酸。父母离异后各自有了新的家庭,虽不至于在物质上亏欠了自己,但无论暂住在哪个家里都像是做客,所有的温柔疼爱都是人家的,自己不过是个有点血缘关系的外人而已。
那时,同学眼中的谢言也是“孤傲不可亲近”。
其实,所谓的孤傲不过是一种自我保护的坚硬外壳,拨开外壳里面是软弱不堪。
因着同命相连,再看小澄,便多了几分亲近。
心下打定主意,既然莫名穿越为苏晓芙,以后就要像个亲姐姐般对待小澄。
其实,放到现代小澄应该是个能够迷倒一群女生的小酷哥。但看他小小年纪整日板着一张清俊的脸,薄唇微抿,惜字如金,不苟言笑,谢言便禁不住恶作剧心理作祟。比如:
小澄 ,听芸姨说你不小心惊了马才弄伤我的吧
嗯
我当时应该流了很多血吧
嗯
你说要吃多少东西才能补回来啊
小澄一顿,半响方道
“你想吃什么?”
谢言故作吃惊道“原来你不仅会说两个字,还会说五个字的句子啊”
小澄额上青筋跳了跳 ,放下手中药碗。
“哎。。。哎,别走啊 听说当归鲫鱼汤最是补血了要不然红豆乳鸽汤也行啊”
小澄走到门边的身子一停,却不转身回头,只缓缓道:
“有些事不记得了也好。该忘记的事还是忘记的好”说罢推门离去。
谢言本来还在心里偷笑,此刻见他离去背影不由陷入沉思。
前世的绝望静止在秋天的雨夜,如今想来恍若隔世。
这一世,上天究竟安排了怎样的因,又安排了怎样的果?
谢言忽然间想要知道发生在苏晓芙身上的故事。
晚上的饭菜,芸姨果然端来了当归鲫鱼汤。
谢言以前生病时最爱喝这个汤。那时候虽然日子清苦些,但父母还吧她当做唯一的宝贝。后来,妈妈离了家,爸爸家有了小弟弟。再也没有人记得她爱喝当归鲫鱼汤。端起碗来,轻尝了一口,入口清爽,虽然和以前不一样的味道,却别有一番滋味。
历经一回生死,谢言早已知晓,生命的结局总归是一样的。但这样小小的瞬间,恍如幽闭已久湿冷的心门涌进汩汩热流暖风。
谢言抬头,望着芸姨绽放一个灿烂笑容:“谢谢芸姨,等我好了给您做更多好吃的。”
“这丫头,伤好了嘴怎么也变甜了。”芸姨笑着说。
苏晓芙的身体一天天好起来。谢言的精神也一天天好起来。
半月后坐卧行走已无大碍。
但小澄和芸姨却不许谢言离开房间。好在小屋虽简陋但采光很好,干燥透气。
谢言知道芸姨和小澄这样坚持必然有其道理。所以尽管憋闷无聊也只好强忍。
小澄已不像以前那样刻意疏离,谢言闲极便硬拉了他玩些小游戏。不想他悟性极高,几日功夫竟与谢言战个平手,输赢各半。渐渐地谢言只好耍些无赖手段,方能勉强保住微弱优势。
这日好容易连赢两局,谢言笑道赢了要有些彩头才有意思,说着便作势要上去拉拉小澄的耳朵。
小澄大吃一惊,眼疾手快一把抓住谢言的手,往日的白净脸色竟有些红晕。
谢言正惊诧间芸姨端了汤药进来了。
“晓芙,喝药了。”
谢言看看芸姨,再看看小澄,无奈端起药碗将那黑浓的药汁一口气喝完,一张脸已成了苦瓜样。
芸姨笑着端了药碗出去了。
谢言偏头一看,小澄正目不转睛望着自己,眼里似有隐约笑意。
“姐姐的身体既无大碍,不如我们及早上路,到了陈州,再为姐姐请个好些的医生慢慢调养。”
“好啊,再不走,我就要闷死了”
小澄迟疑下,方道:“只是----怕要委屈下姐姐。陈州匪患较多,路上恐有危险,我雇了一辆马车,姐姐换了男装可好。”
谢言微闭上眼睛。半响,忽然起身挨近小澄,盯着他的眼睛。
“小澄。。。告诉我。。。”
“什么?”
“以前的那些事,所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