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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十八章 ...

  •   (十八)

      我和高至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走到石棺前。他用手敲敲最上面的石板,用手电一照,道:“花岗石,闪光的是云母颗粒。”我推了推,石板纹丝不动,只剩冰凉的触感留在指尖。

      “再朝前走走看。”高至迫不及待。

      一具,两具,三具,更多的石棺出现了,整齐地沿着山壁的走向排放。到最后,我们已经无法数清究竟见到了多少具石棺,而在灯光所不能照射的地方,黑暗里又隐藏着多少?这是一个如此庞大的墓穴,埋葬着数不清的殉葬品和三四千年前的灵魂。

      当我在恐惧和兴奋交错的情绪浪潮中起伏时,远处传来似呢喃般的吟唱,好像一根丝线骤然扯动神经。我全身汗毛倒竖,几乎想掩住耳朵就此拔腿逃跑。可是高至表现得十分无畏,他冷静地对我说:“你在这里,我过去瞧瞧。”我当然不肯答应,追随着他的脚步而去。

      那声音在头顶空间盘旋往复,凄厉而飘渺。我那少得可怜的幻想开始发作,想象着一个始终不能安息的灵魂正在狂乱地寻找出口,一旦愤怒就要将闯入者撕个粉碎。不管我曾经见过多么诡异的现象,在这个刹那终于相信,有一些传说可能是真的。

      高至停下脚步,深吸了两口气,我们能清楚地感觉到声音就从正上方传来。他把手电猛地往上一举,我一眼就看到洞顶摇摇晃晃地吊着具已经发黑的尸体。我失声尖叫,高至一把抓住我的手腕,阻止了我踉跄后退。在灯光不住扫射的过程中,黑暗里一双双眼睛骤然浮现,冷峻地怒视着我们,仿佛被惊动的灵魂,在这一刻苏醒睁眼。然后,好像来路那神秘的雾气一般,它们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

      这下我反而没有动作了。我感到高至的身体也是僵硬的,而他扣着我手腕的掌心则粘湿冰冷。我全身上下所有的神经细胞都已经张开,感触着周围最微小的变化:呼吸,心跳,冷汗,以及声响。

      就这样站立了很久,我才发现所谓的“有东西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仅仅是我脑海中的感觉而已。“好像,是画出来的。”高至哑着嗓子说,手电的光芒也定在了一双眼睛上。我们同时松了口气,是黑暗和未知让我们产生错觉。我们走过去,看到粗糙已经有裂纹的岩石上用颜料画出的眼睛,约有我的两个手巴掌那么大。

      只是此时,头顶的呼号还未停止。我们再次抬头,看到那具尸体虽然在摇晃,但是异常僵硬,关节处没有任何活动,而它垂下来的正对着我们头顶的脚底则与地面平行,宽大饱满得没有任何萎缩现象。

      “是陶制的么?”我问。

      “好像是吧。”高至笑出了声,又一拍脑袋,“我明白这声音是什么了?你知道埙这种乐器吧?”

      我恍然大悟,努力去分辨,果然在那所谓的尸体上看到几个窟窿,“是了,这人像是中空的,洞里如果有空气流动,穿过窟窿就有了各种各样的声音。天哪,他们干嘛这么做?”

      “应该是威慑闯入禁地的人吧。我记得以前组会上林老师说过,鸟首山的古人特别聪明,懂得利用各种各样的东西来营造恐怖气氛,巩固他们所笃信的巫术的地位。这个陶像挂在这里,一方面是用来吓唬人,一方面可能是祭祀的代替品。无论是瞿山遗址还是鸟首山遗址,都没有发现活人祭祀的迹象。但是祭祀嘛,献上生命也是正常的。”

      我点头:“那眼睛估计也是一样用来祭祀的形式了。”

      当我们用灯光去探索岩壁上的画,发现那不仅仅是一双双眼睛。在每一具花岗岩石棺的上方,都画有一双眼睛,眼睛下面的图案各有不同,但是与适才洞口陶器上的图案相似,有鸟,太阳,河流,和人这几个元素。人或站在河流边,或在河里奋力游泳,或被巨浪卷走。而那双眼睛,则仿佛俯瞰人间百态的神。

      头灯的光猛然一暗,电池就要耗光了。就在这时,我脑海里突然浮现陶器上更精微的细节。那个人张大的嘴巴和伸直的手臂,那样苦苦挣扎,始终抵挡不住被卷走的命运。

      这是神圣不容亵渎之地。

      当我站在无边的黑暗里,周围数不清的石棺里封存着一具具已经腐烂的□□,只有眼睛从远古开始就在那里注视着一切。我顿时领悟了脚下雪白地面和那座巨大神堆的含义。

      再也没有比死亡更持久更神秘的事,它的持久以及神秘带着莫能置辩的力量,任何人都无法阻挡,所以才神圣。那是人的归宿,也可能,是另一个世界另一段旅程的开始。因为死亡的存在,时间被切割成微小的片段,又被延伸到无穷无尽。多么令人敬畏。

      “害怕吗?”高至问我。

      我先是点头,然后又摇头。他仿佛明白了我的意思,长叹一声:“我们回去吧。得通知考古队到这里。”可是走了没两步,他又停住了,带着一丝企盼看着我:“我这里还有电,我想打开石棺看看里面有什么。”

      我忍不住笑了,点点头:“好,你要我怎么帮你?”

      “你帮我把石板推开就好,里面你还是别看了。”

      我也还没胆大到想去看尸体的份上,所以只是退到一边等着他给我指令。高至仔细地观察了石棺上上下下,用手机逐一拍照。然后把手电插在口袋里,“来,跟我一起用力。”我俩合力推开石棺最上面的石板。石板与石板间摩擦的声音低沉刺耳,因为在动作,手电的光不住晃动,给人一种不真切的感受。当石板终于推开露出黑沉沉的棺口,光线里弥漫着大量灰尘。

      他抓起手电往里面照去,我正站在他左侧的位置看向他。

      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他当时的表情,虽然要在很久之后我才能明白其中的含义。那先是一种震惊,随后是恍然,再然后成为悲痛,最后被更加迷惑和不解所替代。当然,这些细微变化都是事后我一次次回想才慢慢揣摩到的,在当时我只能感到他情绪上的巨大波动。

      “高至。”我不安地想上前也看一眼。却在身后听到一声大喊:“林榛!”那声呼喊是如此突兀且响亮,又被洞内空间所放大,传到耳朵里简直是振聋发聩。高至一惊,手电落到了棺内。

      “高至,你们在吗?”那是蒋耀明,他已经意识到问题,所以把声线放低了,一边喊着一边摸索进来。

      “我们在这儿。”我用头灯晃了晃他来的方向,怕他进来看到石棺又吵嚷,于是又加了一句:“你在那儿等着,我们马上就出来。”

      我上前去凑到棺前一看,石棺里有些我无法辨认的器物,从质材上来看应该是黄金和玉器,而正中则是一具白骨,头骨已经碎成了几块。“面骨最容易碎裂,手电掉下去就砸碎了。”高至虽然还在发懵,也没忘记跟我解释,“来,咱们把它合上。”沉重的石板缓缓回归原位,里面的尸骨再次沉入黑暗。

      我们走到洞口,蒋耀明松了口气:“你们老不出来,吓死我了。”高至没有说话,保持着他若有所思的表情。我则笑了笑,对蒋耀明说了声抱歉。

      因为迷雾已经散尽,月光很好,在蒋耀明的坚持下我们继续往回赶路。高至沿途做着标记,好带领考古队返回那个山洞。蒋耀明很不赞成:“你们又要挖啊?唉。。。。。”高至没有辩驳。

      我们仨一个瘸着腿,一个头上裹着纱布,一个脑袋还有点晕,只能很慢很慢的前行。不知过了多久远处传来人声,不久后手电筒星星点点的亮光也出现了。蒋耀明一听就乐了:“是瞿志东他们来找我们了。”于是放声大叫:“我们在这儿。”

      果然所有灯光都立刻往我们这个方向汇聚。我看见蒋保信深一脚浅一脚地跑过来:“一晚上没回来,吓死我了。哎哟,高至你没事吧?耀明你的脚怎么了?”他身后是脸色阴沉的瞿志东。

      瞿志东看到我,明显踟蹰了一下。我听到蒋保信在一边说:“真是怕咯,怕再有人出事。警察都吓着咯,打电话说一定要找到你们。”我还在琢磨着这句话的意思,看到瞿志东径自向我走来,从我手里拿过包,对我低声说:“昨天晚上打猎的人从山里回来了。你那个朋友的遗物找着了。她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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