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雁滩》六角亭来客

1、致阿可莎

　　请原谅我的冒昧，我认识你，却不了解你；我见过你，却未透过你的皮囊直视你历经无数岁月的灵魂；但我已经知道你我之间的区别犹如深壑般不可跨越，而我们的生活短暂相交，终将渐行渐远。

　　我并非在爱上有着障碍，我爱抽象的人，也爱具体的人；不如说，我爱一切进取着的生命。我常常自诩人类或生命至上主义者，只有一点我难以辩驳：那就是我一视同仁时，通常不将自己囊括其中。

　　我几乎从没被电车问题困扰，生命是等重的、可以度量的，哪怕将天平两端摆上最高贵和最低贱的人，我也相信他们可以平视对方。因此想要模仿人们在歌颂平等时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偏见于我而言是很困难的。

　　阿可莎，我希望你明白，人的生命是很轻的，但它对于每个个体而言又是很重的。人们大多把时间浪费在怎么生活而非为什么生活，终其一生在同一天里循环着，直到把生命这个苹果蛀出一个空腔。可有一天，这只肥大的虫子会啃食完最后一口的果肉，薄薄的果皮皱巴巴地覆在虫子异常肿胀的身躯上，随着呼吸律动着——这是一个老人。然后虫子静静的躺着，发现已经吃无可吃了，于是扭着丑陋的身子爬向土地，在苹果皮上留下一个狰狞的破口，最终苹果皮也烂在泥里——一个人死后带不走任何东西。

　　我们称之为生命的东西是有限的，所以我猜想你并不明白为什么虫子的每一口都啃的如此急促而悲哀。幸福会流逝，汇聚又分开，好东西丢失了就再也回不来；相爱的人如果不能手牵手死在一刻，就只会在剩下的时间里给另一方带来无穷无尽的悲哀；熟识的朋友会在不经意间变得陌生，然后你就只能任由回忆去把你折磨，人生到底苦短。

　　我一直在期待你是否能够抬起火铳对准我的头颅，流畅的扣下扳机杀死我，就像你曾杀死其他人？我如此庆幸，你、我、其他，无论异种还是人类，一切生命都在同一条康庄大道上疾走，都走向死亡。因为活着，所以死亡；因为死亡，所以活着。如棘轮般缠绕着向前滚，永世没有尽头。

　　所以我讨厌天堂，它高高在上地赏赐给人虚假的第二次生命，按照自己的法则给人打上尊卑贵贱的标签，使人在死后还要继续被生活压迫。死亡之后应该什么都没有，空虚、寂静——又或者我一个形容词也不该用。

　　只要不去期待就不会失望，只要未曾刻骨铭心就不会难以忘怀。所以我们的诞生不为我们记忆，且并非出于我们自愿。是什么力量推着我们走上生命的道路？剧痛、不安、母亲的宫缩。

　　所以你是一种颜色，一种过于明丽的颜色，没有年龄也不会被苍老的颜色。鲜活的，不该出现在我生活中的颜色。永恒的，永恒的，永恒的，阿可莎。我恨你，为什么你活着？为什么你在生命的道路上止步不前？都是狄俄尼索斯的错，所以为什么你出现在我面前，如此真切地、真切地活着？你应该去死的。你是死结是贸然闯入的异乡人是数字里的字母，我恨你，你破坏了我的一切准则。

　　唯一使我感到宽慰的是，你是不会看到这封信的，我已经生好了火，死去的生命的火，树木的生命比人更强大，是多么真切地灼人啊。这就是死亡做到的，和烂在地里的苹果皮一样伟大的事。

　　我向你剖析我自己，并非因为你对我很重要，而是因为你，阿可莎，你拥有我生来所不曾拥有的东西。我曾经不会，现在不会，未来也不会——永远不会像你一样——热爱生命胜过热爱死亡。

作者有话说

　　过时的东西，送给一个过时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