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暖花开》莫问卜

2、等待

　　他们去的地方是一个叫冰天雪地的洞窟，明明离天池最近，却是这天山之中最为寒冷的地方。里面的寒冰日积月累，千年不化。
　　此洞虽然也在天山上，但天山何其大。清早自天山派出发，虽未刻意赶路，但走得也绝对不慢，即便如此，到达冰天雪地的时候也已过了午时了。
　　冰天雪地很大，与其说它是一座山洞，倒不如说是一座天然的室内广场。这座巨大的山洞里常年挂着白色的帐幔，愈发显得空旷清冷。

　　楚凉自踏进入这里后，便未在开口说过一句话。良久良久，他只是静静的站着，目不转睛的看着洞壁上的画像，眼中满是感伤和悔意。可是，这画中画的分明就是傅红颜，不知他为何会流露出这样悲怆的神情？
　　红颜裹紧了身上的狐裘，懒洋洋的倚在洞口。

　　那画上的女子不是她，尽管她和画中人看起来那么相像。自嘲的扯了扯嘴角，相像是当然的，因为画中之人是她的亲姐姐——傅红袖。
　　呵，她差点都忘了，自己的名字是傅红颜——真不是什么好名字。红颜就已经是祸水了，她居然偏偏还姓傅，就好像注定要被辜负一样，如此悲哀的一个名字。

　　红颜冷冷抬眼，画中之人的确美丽，当得起花容月貌四字。于是，忍不住抬起一只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神情微微恍惚，这就是自己的长相吗？
　　不屑的撇了撇嘴角，说老实话，她真的很讨厌这种相像。这世上长的一点不像的姐妹有很多，她却与姐姐相似的宛若双生。老天还真是爱开玩笑。
　　自九岁起她便再也没有照过镜子，如今整整七年了，若不是每年来看看这幅画，她还真的不知道自己长成了什么模样。

　　当然，即使不照镜子，她也知道自己生的不错。看看那些个来挑战楚凉的少侠们第一眼见到她时的惊艳神情便知道了。可惜，容貌美丑对于她来说，毫无意义。

　　七年前的今天，当傅红颜亲眼见证了那场噩梦之后，心中便只剩下一件事——练好武功，杀了楚凉！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那一年她九岁。孤零零的站在血泊之中，恨恨的瞪着楚凉，咬牙忍住泪水，宣战一般道，“今天你不杀我，迟早有一天，我会亲手杀了你。”

　　不知是不是这句话让楚凉觉得太可笑，他真的没有杀她。不仅没有不杀她，反而她带在了身边。从武林盟回到天山后，楚凉甚至开始教她武功。
　　无声的掀了掀唇角，她嗤笑一声，那时候的自己真是天真，竟然以为只要好好练剑，过不了多久，就能杀了楚凉为爹娘报仇。可现在，她已经十六了，却依旧未能心愿得偿。

　　不愧是被众人称作剑神的人，这七年中的无数次交手让她深刻的认识到这一点。已她的武功，想赶上楚凉，只怕还得再练个十年。
　　幽幽的叹了口气，红颜抱了琴，随便找了个角落席地而坐，信手弹奏起来。

　　随着红颜的琴音响起，楚凉的眼神渐渐有些恍惚。
　　时间过得真快，仿佛一眨眼，七年的时光便从指缝间偷偷溜走了。人们常说，痛苦的日子过得总是特别慢，为何他没有这样的感觉，是因为不够痛苦吗？
　　这个想法让他心头一惊，楚凉的眼神渐渐深邃起来。他忽然发现，自己已经记不起和红袖在一起时的情景，那些他以为自己永生难忘的场景。

　　呆了一呆，他才听出红颜所奏的是一曲“凤求凰”。模糊的记忆一点点被唤醒，“凤求凰”啊……这是红袖最喜欢的曲子呢。那时候，她曾笑着说，“沈郎，这支曲子，只为你弹奏，好不好？”

　　楚凉有些恍惚，是了，那时候，他的名字还叫做沈沧浪！不是楚凉，也不是什么剑神，只是一个悠闲自得，寄情山水的读书人。那一年，轻轻松松考中举人的他于各地间游历，到达楚地时刚好身上的盘查用完，又刚好傅家贴出了寻找西席的告示，于是他便成了傅家大小姐傅红袖的读书先生。

　　说起来还真是造化弄人，各种巧合碰在一处便硬生生的牵扯出了他和红袖的这一段孽缘。

　　一曲终了，红颜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没有了琴声的萦绕，楚凉的神色渐渐恢复正常，眼光触及到红颜，她低头玩弄着琴饰，眼睛遮在发丝的阴影中。
　　楚凉忍不住又是一阵恍惚，几乎收不回目光。她不是红袖，不管她们长得多么相似，她们终究不同。即使在弹奏最温柔的乐曲，也掩盖不了红颜与生俱来的孤傲。

　　半晌，当山洞中的空气仿佛也因安静而凝固了，红颜极缓慢的抬起头，深深的看了楚凉一眼，“时间过得真快，居然已经到第七年了……”
　　楚凉一凛，他居然……居然差点忘了自己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红颜没有看见楚凉的异样，她一面说着，一面站起身，微踮着脚，用力按下石壁上那块天青色的石头。
　　地面一阵剧烈的震动后，一具晶莹剔透的冰棺被推上地面。

　　楚凉怔怔的看着这具冰棺，不知怎的，心中竟冒出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让他迟疑的站在原地。心中惶惶然，不知所措。
　　红颜却不知他心中是何心思，见他这副模样，只道他是近乡情怯。

　　忽然，楚凉转过脸来，一双深邃的墨瞳直直看进她的眼中，好似有很多话要说，却只是静默。

　　红颜不禁皱了皱眉，他这样是什么意思？嫌她在这里碍事，却又不好意思直说吗？心念一起，那股莫名的烦躁之感便又冒了出来，一甩衣袖，她冷冷道，“不打扰你，我出去了。”

　　“小颜，你姐姐能否活过来，全看今明两天，你不担心吗？”
　　红颜脚步一顿，淡淡的吐出四个字，“生死有命。”说完，她似是懒得再与楚凉啰嗦，脚下一点，直接飘出了洞口。

　　楚凉怔怔的看着红颜离开的方向，在红颜经过他身旁时，他分明看见空中有一颗晶莹的东西落下。这丫头，永远都是这样，嘴硬心软。
　　长长的叹了口气，他缓缓的走过去，一点点推开了沉重而冰凉的棺盖。

　　千年寒冰所制的冰棺中，美丽的少女安静的躺着，容颜未老，依旧是七年前的模样。

　　七年前，他带着一息尚存却已气若游丝的红袖闯进神农谷。可惜，即使是江湖上素有“不见阎罗”之称的神农谷谷主苏青瑶也无能为力。

　　这样的结果，其实他早已知道，若不是他强行用自己的内力为红袖吊住那一口气，她早该香消玉殒。可惜，知道是一回事，认命却又是另一回事。当时的他完全失去了理智，就像疯了一般，固执的不肯放弃。大约是被他执着的样子震撼到，苏青瑶告诉了他这个医书上有过记载，却没有人试验过的办法。

　　于是，他按照苏青瑶提供的地图，来了天山，找到了这个叫冰天雪地的地方，将红袖冰封进这具冰棺之中。棺内放满了苏青瑶特制的各种药材。

　　当时，苏青瑶这么告诉他，“七年后，你去打开冰棺，若她能够在两日内醒过来，你带她来找我。否则，她就再也不会醒来了。”

　　如今，七年之期已到。

　　楚凉扶着棺沿，默默的站了一会，终于无力的松了手，随便往地上一坐。他现在的心情很复杂，他当然希望红袖能够醒来，可是，他也知道无论红袖能否顺利转醒，他们之间的故事都已经结束了。早在七年前，不，应该是十二年前，在他踏出那间屋子的那一刻，他们之间便已经画上了句号，可叹，那时尚不自知。所以，才会造成后来谁也不愿见到的悲剧。

　　红袖对于他，是一种无法推卸的责任，却也只是一种责任。年少时那一场青涩的爱恋，被时光冲刷的斑斑驳驳，连回忆也所剩无几。再次想起时，心中一片平静，无喜亦无悲，只因他的心早已放在另一个人的身上，却不知道，这种牵挂算不算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