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第 9 章 ...
-
赫尔在钟楼上向下眺望。
大教堂前的广场上有一群白鸽行走、觅食、打架。
挨打的是唯一一只格格不入的灰黑色鸽子,在洁白的鸽群中它如此显眼,就像羊群中的黑羊。
教皇的话音在空气中飘散已经有两分钟了——在教皇说完那句话后赫尔就忽然安静下来,连眉眼间原本挥之不去的戾气都散去了,表情平和得像个真正的圣女。
在此时沉默是极为奢靡的行为,连神圣王国的国王都会为这空白的两分钟消耗的资源而皱眉。如果不是赫尔用质量和数量都超乎寻常的圣光支撑,法阵早就因为储存的圣光耗尽而失去作用。可他就这样奢侈地沉默着,又默不作声地自己为自己的奢侈行为买单。
蔓延开的恐惧和憎恨会像瘟疫一样传染,那只会让魔女更为强大。
教皇是这样说的。这是教廷数千年来与魔女作对的经验。
在神圣王国建国前,教廷就扎根在这片蒙受神恩的土地上。当时的流明大陆分为许多小国,有无数国家毁灭于教廷和魔女的神圣战争之中。直到神圣王国的第一位君主在教廷的帮助下一统天下,这不断重复的悲剧才算结束。
教廷这么做的理由非常简单,就是他们通过神圣战争总结出了魔女总是飞快强大起来的理由
。
“毕竟魔女可以通过吸收周围的负面力量,甚至是负面情绪让自己快速变强。”赫尔凝视那只灰黑色的鸽子,却在对教皇说话,“暂时封锁消息对谁都好。”
而一个统一的国家和一个统治国家的教廷能够更好地控制言论,只要抓住了名为言语的喉舌,人群的情绪就是可操纵的。
“但这样做也未必完全有效。”教皇淡淡地笑了一下,深邃的绿眼睛里点缀着焰火般睿智的光芒,让人能完全遗忘他拥有一张多么青春的面孔,“上一代的魔女就和历史记载中的魔女并不相同。她甚至能够制作魔法物品,那本来只是魔法师的领域,因为他们的力量既不神圣也不邪恶。没有任何属性的力量才能够依附于物质稳定存在。”
赫尔沉默以对。
教堂钟下方的法阵原本散发着在白日中也无比明晰的光辉,现在却逐渐减弱,仿佛太阳即将升起时隐没在云后的星子。
“而我们这些圣职者仍然和从前一样,圣光能够净化一切,也因为这种天然的神圣无法雕刻出任何魔法物品。”教皇的身影变得有些模糊,“或许魔鬼正在变得更强大,所以魔女也发生了什么相应的变化,这大概就是你感受不到魔女的原因。”
“你没有感知的对象也未必不是魔女。”说到这里,教皇目露深意地看着赫尔。那个女孩是在魔兽潮中幸存的存在,这样幸运的人不是没有,但实在太过少见,不该轻易放松警惕。
赫尔还在着魔似的往下看,那只挨打的鸽子寡不敌众,已经被啄得伤痕累累,深浅不一的灰黑色羽毛散落在广场的石砖上。
它用翅膀盖着自己那颗小脑袋,似乎完全已经放弃了反抗。
赫尔摇了摇头。
教皇饱含深意的目光全抛给瞎子看了。
就在赫尔转向教皇,打算给这看起来年轻的老头一点回应时,广场上忽然响起一声凄厉的鸟鸣。
赫尔豁然转头。在那扇羽毛凌乱的狼狈深色的翅膀下伸出一个凶戾的头颅,狠狠啄在了某只白鸽的眼睛里。在这场人类不知缘由的欺凌中,它就这样隐忍着,直到能一击致胜,向所有敌人展示自己的戾气,让它们付出血淋淋的代价。
白鸽们扑棱着翅膀四散而去,广场上只留下一地鸟毛。
赫尔忽然如释重负地笑了起来。有无数神圣的白色光辉从法阵中飞起,看似极慢实则极快地在他身边汇聚。
他突然下定决心彻底抽离法阵里的圣光,结束这场持续过久,险些动摇他决定的谈话。
他不会回到教廷。
赫尔对着教皇明灭不定的身影竖起一根中指:“我说教皇大人,有工夫在这对我抱有无谓的期待,不如想想真正的圣女被神弄到哪去了。暂时稳住缇香镇的消息可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教皇闪烁的身影像即将熄灭的火烛,他轻轻挑起眉,纤长的金色眉毛即便扬起也不显锋利。
“那你就暂且作为赫尔,而不是海伦而活着吧。”他叹息着笑了一声,身影散落在空气中,声音却绕着教堂钟悠悠地飘荡开来。
“愿圣光保佑你。”
现在钟楼上只有赫尔一个人了,放眼望去,城里的每一座建筑都比它更低,四周都是碧蓝的天空和洁白的云,宛如要觐见神的国度。
但当代圣女只是咕哝了一声谈不上什么好词的“老东西”,没有选择触碰遥远的天际,而是沿着钟楼内部的楼梯旋转着向下。
他要回到人间的土地上。
……
一双佣兵常穿的短皮靴停在广场中央,在接近正午的阳光里男人高挑的身形也只能压缩成一个扁扁的影子。
忽然被阴影笼罩的灰鸽恹恹地抬起头,和大多数鸽子一样,它有一双黑瞳孔的红眼睛。
男人俯下身,常年使用武器而覆着硬茧的手盖在了鸽子身上。
其实不必触碰,只要用圣光感知一下就能知道,这只鸽子已经没救了,它的羽毛被自身的血打湿,在石砖的纹路上绘出腥红的色彩。
这是一只笨鸽子,用唯一的机会选择了反击,让自己的敌人付出血淋淋的代价。这也是一只聪明鸽子,它感受到了男人拥有救治它的能力,对那张美丽阴沉的面孔低下了骄傲的头颅。
这让男人想到他第一次见到教皇那天。
看起来像个男学生的青年把他从泥坑里提起来,用圣光治愈了他身上的每一处伤痕。他和青年对视了很久,然后青年问他想要什么。他哑着嗓子开口,只说了一个词。
钱。
青年哑然失笑,他在青年的眼睛里看到了出乎意料的失落,但青年说好,我会给你很多钱,我们那是全天下最有钱的地方。
男人对鸽子说:“你得跟着我,给我送信。”
他又不是教皇,不会征求它的意见。
鸽子轻轻地咕了一声,男人握住了它。
一簇花似的圣光在男人的掌心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