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蝴蝶振翅越墙去（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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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府是有花园的。冬日里除了松柏，花园里还有些梅花和山茶花。
府里有不少姑娘自小学舞，花园里搭建了舞榭供姑娘们练习。不过这段时日基本上是柒络自己在用。
舞榭周遭摆满了红白色的腊梅，还有一些粉红色的山茶花。柒络身着红粉色舞衣在花中飞舞。
她要为宫宴做准备，这几日都在加练盘鼓舞，传闻赵飞燕就擅长此舞，凭此博得汉成帝的宠爱。
盘鼓舞通常有七只木盘和一只鼓，柒络没有用木盘，只有鼓。舞者需要踩在鼓面上，一边舞一边击鼓，既要注意舞姿又要考虑鼓声，鼓声不能断也不能乱。
教导柒络的舞师看着柒络的动作，摇摇头叹气道：“小姐，错了。”
舞师叫莲娘，有没有大名柒络并不晓得。伶人舞师是很不受待见的，他们的名字也不会被人当回事，久而久之，他们自己都记不清了。
慕容府有规矩，教导少爷小姐的，无论尊卑，都会被称一声“先生”，莲娘也不例外。
柒络闻声停下，看起来有些疑惑，细声问：“先生，是哪一步跳错了吗？”
“舞步没有错，眼神错了。”莲娘很有耐心，继续讲道，“小姐，您打小学舞自然清楚眼神是要传情的，甭管传的是什么情，总归不能像方才那般无神，让人觉得你不情不愿。”
柒络低头受教：“是。”
她方才是有些失神，没想到这也被莲娘注意到了。
莲娘让柒络重新摆好姿势，从头再跳一遍：“注意眼神，没有差错的话，今日就练到这里。”
“是。”柒络打起精神，重新跳了一遍。
这支舞她学了很久了，每一个舞步都熟稔于心。
她在想心事，身体无意识地随着记忆舞动，双眼就显得空洞无神。
莲娘严格，细微的瑕疵也会要求柒络重跳。
柒络跳完莲娘又认真点评了几句，末了说：“小姐的眼睛很漂亮，会说话，跳舞的时候一定要让眼睛说话。”
“是，我记住了。”柒络乖巧行礼，送走了莲娘。
念春拿来披风给柒络披上：“姑娘今日一直在想什么呢？”
“没想什么。”柒络避而不谈，甩甩舞裙的长袖，不满道，“快去换了这身衣服，好不方便。”
柒络说这话不全是为了转移话题，她是真的不喜欢这身舞衣，方才就是在想这事。
这身舞衣选得颜色很艳，跳舞的观感会很好，她却觉得像是卖弄风情。
要她穿这舞衣到底是为了美观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是为了像赵皇后一样讨好上位者吗？
柒络摇摇头，妄图甩走这些莫名的想法：“我在想什么？难道就不能是为了漂亮吗……”
为了漂亮吗？
柒络换了常服坐在亭子里，双手撑着脑袋发呆。
她偏爱低调的颜色，不张扬，可以藏在人群里。
她的思绪纷乱，像是顽皮的孩童，从院北跑到院南，从东侧闹到西侧。
她一会记起自己前段日子闹脾气，觉得太伤父母的心了，应该找机会弥补一下。
一会儿又想自己学这么多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她不会和京城里的贵族千金们有太多交情的，也无需和她们争相斗艳。
想来想去没个结果，反正她已经学了，也没什么坏处，还能应付应付宫宴。
“好烦，不想了。”柒络突然拍桌站起来，旁边的人没来得及躲，冷不丁被撞了一下。
江天唯刚为柒络重新斟好茶水还没放稳，被她一碰险些打翻茶杯。他无奈地提醒：“小心些，莫要烫伤了。”
柒络尴尬一笑，道了个歉：“不好意思。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出声？”
“这已经是换的第三壶热茶了，江公子来的时候我叫了你好些次。”念春也坐在一边，喝着茶吃着点心，半点没有丫鬟的样子。
江天唯坐回自己的位子上，拿起没看完的兵书打算继续读：“看你想的认真，就没让念春接着叫你。”
有人陪着说话，柒络又坐了回去。她看了眼江天唯手里的书，突然有些好奇，问道：“你从前在山里是谁教你读书的？总不能是靠小时候认得那点字自己研读的吧？”
柒络知道江天唯读过不少书，只是和慕容家的孩子们比起来差得远了。
“自然不是。山脚村子里有位老先生，下山采买的时候我去他那里学的。”江天唯顿了顿，将手里的书放低好能看到柒络，“不过大都还是出山后在浔阳读的，别苑里有不少书。”
这说的是慕容家在浔阳的云岚别苑，江天唯下山之后便住在那里。
柒络眯着眼打趣道：“这样说来，你还是个当状元的料子嘛。怎样，要不你也去试试考个功名，当个小官儿？”
若是不知道江天唯的底细，说不准还真以为他是个儒雅书生。他性格温和，不与人争，半点不像是跟世外高人拜师归来的人。
“我这点学问，考个童生怕是就到头了。若是我们七小姐亲自去考，说不定能在殿试上拿个头三甲。”江天唯放下书，吹嘘的话张口就来。
柒络和念春都被逗笑了。这种玩笑话，大家都不会当真，笑过也就抛到脑后了。且不论江天唯会不会参加科考，就算考也是武举更适合他。
这时候柒络想起来吃些点心喝喝茶，低头去找，发现点心都在念春面前，已经被吃了大半了。
柒络踮脚去摸盘子里的点心，还不忘抱怨念春：“你倒是给我留些啊。”
念春将点心往柒络面前推了推：“你怕什么，吃完了我再去厨房给你要些就是了。”
念春的所作所为总不像个丫鬟。她原先也不是做丫鬟的，和云久一样是暗卫。
柒络早几年在京城外遇到了绑匪，随行人基本都死了。自那之后长公主便将念春指了过来在柒络院里当差，跟在柒络左右。
念春虽挂着柒络贴身丫鬟的名儿，大多时候丫鬟身份早被念春抛到九霄云外了。
江天唯端起茶杯，低眸沉思。
慕容家是真的很怕柒络再出意外。明面上她身边有念春，暗里少说也有两个暗卫跟着。既然如此，柒络的祖父到底是怎么遇害的？
柒络对于龙志瑞的猜测不是空穴来风。当时追杀他们的人实力应该都不低，也许是买凶的人没说明白到底谁必须要死，如若不然柒络怎能逃得掉。
不，或许当时正是因为暗卫们都去保护柒络了，以至于慕容老太爷孤立无援，这才遭遇不测。
“江天唯！”柒络一声娇嗔将神游的江天唯惊得回了神。
江天唯不明所以地问：“嗯？怎么了？”
柒络美目圆睁，摆足了生气的架势，说起话来却还是温温柔柔的：“方才我俩问你要吃什么点心，你一直不吱声。”
念春拿着空盘子在一旁说风凉话：“今儿可真有意思，你们两个一个接着一个地不理人。”
念春这时候觉得江天唯和她家姑娘有些像，两人都是爱笑的，看起来没什么脾气。
江天唯的性子念春拿不准，她家姑娘可是个会记仇的主儿，惹了她，她总要找机会讨回去。
江天唯对茶点不是很感兴趣，到头来还是柒络说了两个自己爱吃的，又让念春自己添点喜欢的。
念春走出一段距离，柒络站起来冲着念春的背影喊：“念春，你莫忘将我未读完的那本兵法拿来。”
“记着呢，放心吧。”念春头也不回地摆摆手应了。
有了念春的保证，柒络放心地坐回亭子里，给自己倒了杯茶。
江天唯看了眼柒络，重新拿起书：“你今日倒是清闲。”
柒络眼珠绕了半个圈，咽下嘴里的茶水：“是啊。后日我要进宫赴宴，就免了我这两日的练功。不过是些基本功，停两天也没什么大碍。”
江天唯一怔，问道：“长公主是这样跟你说的？”
那日江天唯去见丞相，问了些柒络的情况，丞相边查看文书，边为江天唯作答。提到柒络想要离京追查慕容老太爷遇害真凶时，丞相放下手中的笔，沉默良久后连连叹息，最终留下句“柒儿近期不能离京”。
丞相自然不愿见到柒络将自己折腾得没个人样，与江天唯想了个拖延的法子，便是叫柒络学武。
柒络微微眯眼，将茶杯递到嘴边：“自然不是。阿娘只是许我这两日无需练功。”
江天唯噤了声，继续看书。柒络又喝了口茶，见江天唯没有继续往下说的心思，便主动开口：“你该不会是伙同我爹娘一起糊弄我的吧？”
“此话怎讲？”江天唯仔细咀嚼着书里的内容，好似没太在意柒络的话。
柒络夺过江天唯的书，给它扣到石桌上：“不要揣着明白装糊涂。莫非你没看出来云久这段日子教我的都是些基本功，他本就不是诚心教我。”
江天唯并没有因为柒络的胡闹生气，依旧是笑盈盈的：“瞧你这话，谁人习武不是从基本功练起的？云久未免太过冤枉。”
柒络沉默片刻，换了张明媚的笑脸：“天唯哥哥，同你商量件事。”
江天唯从柒络手里拿回兵书：“你又在打什么主意？”
这丫头笑得不怀好意，她那一肚子坏水不知道又要整什么幺蛾子。
柒络手肘撑在桌子上，捧着脸问：“我教你兵法，你教我轻功，如何？”
江天唯用兵书挡在面前，不去看柒络：“不妥。”
这丫头，总不会是想学了轻功偷跑出去吧？她何时这样天真了？
“为何？你总要告诉我个缘由吧。”柒络敛了笑容，眉间重新布满阴霾。
她在心里犯嘀咕：“天唯哥哥鲜少这样干脆拒绝我，他定是知道些什么瞒着我。看来爹娘是铁了心不许我出府，连天唯哥哥都没办法动摇他们的心意。”
江天唯并非真的不看柒络，他的视线从书页上方飘过。柒络表情的变化让他误以为柒络真的因此伤心。
这丫头莫不是又要折腾自己了？
柒络对自己的伪装很有信心，她有一张完美到可以骗过包括她自己在内的所有人的假面。
果不其然，江天唯轻叹一声，松了口。
“小柒，轻功不是十天半个月就能练成的，我没法教你。如果你真的要学，就要做好学上几年的准备……”江天唯没有接着往下说。他们两个都清楚，柒络不可能有大把时间学轻功的。
他这样说就是要柒络知道，这条路是行不通的。
“嗯。我知道了。”柒络端着茶杯，呼出的气带动茶水的热气，蒸汽缭绕，几乎要湿润了她的双眼。
江天唯是可以动摇的，她需得在他身上在下点功夫才行。她要等一个契机，让江天唯彻底站在她身边的契机。
两个人之间的氛围愈发诡异。江天唯不清楚柒络到底藏了怎样的心事，不敢随意开口，怕戳到她的伤心处。柒络则是满心想着该如何让江天唯狠下心决定必须带她离开。
念春回来的时候就看到江天唯拿着书，半天不翻动书页；她家姑娘呢，端着茶杯不知道在想什么，小口小口地喝着茶。
念春叹了口气，提着食盒上前暖场，心里却免不得腹诽：“我这才走了没一会吧？这两人是怎么回事？”
“你们吵架了？”念春出面打算当和事佬。既然柒络还坐在这里，就说明她没有真的生江天唯的气，最多只是做做样子。
“没有，是他不肯理我。”柒络趁着念春往外拿点心的时候拿了一块，像是偷吃的孩子一般暗自窃喜。
江天唯微微凝眉：“她这会儿怎么心情好了？莫不是又有了什么鬼点子？”
“那确实是江公子的不是了，姑娘你好心来陪着江公子，江公子还不领情。”念春心知他们肯定不是因为这种小事闹别扭，只是她不打算不挑明，帮着柒络“口诛笔伐”江天唯。
私下里柒络很爱闹发一些小脾气，且不肯低头。念春就给她一个台阶下坡。
柒络咽下嘴里的点心，附和道：“可不是嘛，这人真是讨厌得很。”
这都埋怨起江天唯来了，他哪还能坐视不理。他放下书真诚道：“那小生向两位姑娘赔个不是，不知七小姐可否原谅小生？”
“看你表现。”柒络嘴里含着点心，咽完又道，“我明早还要在舞榭练习，你来看吧。”
“好。”江天唯收起兵书，和她俩一起吃喝闲谈。
冬日的阳光裹挟着暖意，洒在亭子里。
吃饱喝足后，哪怕江天唯方才没有同意柒络，她还是耐着性子给他讲解书中的兵法。
念春觉得无趣，换了其他丫鬟跟在柒络身边，自己跑去和云久切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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