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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雨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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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班来了个酷酷的中国小哑巴。但是他不喜欢女的,女的亲他他就吐——这件事很快传开
了。
这也不能算谣传,因为傅卫军这辈子确实再也无法面对女性的身体。他见到那些窈窕的躯体,只想到一袋一袋血涟涟的腥臭的碎尸。
有一天,尕滚做出掷地有声的判断——小哑巴还是个小处男。
油灯掐腰反驳:哪个二十六七了还处男——人家还长得蛮好看噻。
尕滚掰手指:我给你算噶,他十七岁就杀人进监狱了,跑出来就到我们这儿啰,有啥子机会碰娘们儿啰。
油灯就不再讲话。
梭温坐在那里目光破碎地叹息。
小柴刀说,好可怜噶。猜叔说他的肺病不能活很久啰。啥子滋味都么得尝过,就要死了噶?
气氛忽然变得很凝重。
原来中国人也有好惨的哦。
但拓听见他们七嘴八舌讲这些,只默默地抽烟,就像什么都没听见一样。
三边坡的雨季到了。天空淅沥沥,阴沉沉,总下个不停。邻居傻老外贾斯汀的简易学校也停了课。达班的兄弟们对小哑巴更加体贴——因为不适应湿冷的天气,他的肺病明显的加重。
傅卫军努力弓曲身子,抵制胸腔里那些张狂发作的咳嗽,他单薄的胸膛发出细碎如锯的湿啰音,在剧烈艰难的喘息中夹杂水泡破裂般的撕扯的微响。使人仿佛感到,这个人的身体正在被一点点锯裂。
在这种时候,达班就显得,比监狱残酷。
傅卫军在监狱里,可以毫不顾忌地咳嗽,咳出肺来也是小爷乐意。
可是太他现在不愿意,自己的咳,震痛朋友的心。
尤其是,他的眼睛会在但拓那里,被那个男人漠然、坚硬的形象狠狠地戳痛。
上一次,但拓就掀翻了桌子,叫他离远一点,叫他能不能不要咳了。
本来傅卫军最怕的就是人家待他好,最不在意的,就是人家的偏见和嫌憎了。
可是梭温说,小柴刀说,尕滚说,所有人都说,这个人是达班最善良最体贴最义气最宽厚最正直最好最好的人。在这种时刻,小哑巴会觉得自己积攒了二十多年的所有的委屈都在复苏和溃决。
我到底有什么错呢?我到底多么叫人痛恨,嫌弃和讨厌呢!我比所有人都更坏更可耻更恶心么?
他妈的,我什么时候才能死掉呢!
他不愿自己的咳让朋友们心痛,
更不肯让自己的咳叫那个男人心烦。
他佝偻着身体(这样的姿势比较容易缓解咳嗽)压抑着咳喘,无声息地走出竹屋,走出达班,在瓢泼的大雨中,在疾风骤雨的掩护下,他终于咳得他妈的好痛快。鲜血从他口腔里畅快地喷溅出来,染透了那漂亮的白衬衫。梭温举着伞在后面比比划划的追他,小柴刀在后面喊他,小哑巴,回来呀!
他们总忘,他什么都听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