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种说我们不可能》瑜枝

4、上校

　　顾衍看向眼前的人——乌黑的头发，白皙的肌肤，淡绿色的眼眸正下方长这一颗小小的痣。
　　那双眼睛如潭水般清澈，是风卷过原野时的眼子。
　　江眠看起来没有一点攻击性，弱小且无害。
　　顾衍领着江眠穿过队伍，穿过人群。顾衍走在前面，他跟在后面。
　　外城不算很大但办理处，城防处，以及基地一部分军用机械都在这，方便应对无法预料的突发事件。因此各个部门离得不远，走两步就到了。
　　顾衍的个头高，两条腿迈开的步子都是江眠的一倍。又因为顾衍长时间任执法庭上校平时雷厉风行惯了，走得很快，一时间没有发现身后的人不太跟得上。
　　江眠小跑跟着但前不久刚从培养仓里出来的他比任何时候都要弱。
　　换一句话说就是他一点都跟不上顾衍的步子 。
　　顾衍似乎发觉到了身后的“小尾巴”有些跟不上，不经意间放慢了脚步等江眠跟上。
　　办理处很简陋。白色的墙上留着斑驳的痕迹甚至还有些脱落的墙皮被堆在角落，实在是有些埋汰。
　　办理处事少得很，存在感也不算强因此重修的事也就一直没批。
　　顾衍带着江眠刚走进去，就有一个人迎了上来。
　　对方军衔不高，在顾衍面前停下敬礼道：“上校！”
　　顾衍微微点头，向他打了个手势，指了指江眠道：“办理ID卡。”
　　军人会意，表情略微有些惊讶，但那种表情只在他的脸上停留了不到三秒钟。
　　军人从桌子上拿了两张表格要江眠填写。
　　江眠看了一眼——ID卡申请表和基因检测表。
　　军人对江眠说：“你要进入内城光通过执法庭的筛查不够，还需要血液检测报告，ID卡申请表用来向基地总部报告。”
　　江眠点头接过递来的笔填写表格，顾衍站在一旁似是毫不在意的看着他。
　　填到年龄的时候江眠顿了一下，最后写了十八岁。江眠感觉到顾衍的目光，握笔的手都不由得紧了紧。
　　或许是许久没有握笔的原因江眠的字写得有些勉强，在加上顾衍在旁边一不小心就写得有些扭捏。
　　江眠填好表格把表格重新递给那个军人。军人看了看确认无误后，带着他们向一个房间走去。
　　房间里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年轻人坐在操作台前，许是许久没有人来过他正百无聊赖地摆弄着面前的仪器。
　　乒乒乓乓的发出一阵声响。
　　“干活了！”军人道。
　　江眠扫了一眼桌子上的仪器——手术刀，镊子，钳子，医用酒精，医用绵花，注射器和各种瓶瓶罐罐活像是会把人活剥了。
　　同时，消毒水的味道钻进江眠的鼻腔，他不由得打了个寒颤，抖了抖。
　　要不还是回野外吧，这样会死掉的吧。
　　顾衍看到了江眠的动作，嘴角微微扬了一下似是想笑。
　　白大褂听到声音后不再摆弄面前的仪器，抬头看了一眼来人。
　　在看到顾衍的时候，他马上倒吸了一口冷气，立马站起身，道：“上校。”
　　桌上的玻璃器皿因为白大褂的动作翻倒在桌上，瓶子滚落在地上——摔碎了。
　　顾衍不甚在意道：“嗯。”
　　江眠瞬间觉得白大褂比自己更害怕。
　　白大褂似乎是很紧张，在使用机器时连着操作错了两次。
　　顾衍看着白大褂的操作，挑了挑眉，道：“需要我帮忙吗？”
　　这句话在白大褂的耳朵里成了——你到底会不会弄？不会弄就滚一边去。
　　十足的恐吓意味。
　　在顾衍的“恐吓”下白大褂在第三次操作时的时候总算没有出错。
　　江眠躺在仪器上，激光一次次扫过他的身体。
　　我真的可以通过检测吗？
　　如果没通过上校会杀死我吧？
　　我不属于人类的吧。
　　我还没有弄清楚我为什么会想来基地，我还不想死掉。
　　……
　　江眠的脑袋里尽蹦出些乱七八糟的问题，一直到身边的机器吐出了几张数据。
　　白大褂在一旁电脑上打下了一句：外貌无异形体特征。
　　十五分钟后 ——
　　房间里的打印机吐出了一份报告。
　　江眠看顾衍拿了报告，不由得吞了吞口水。而顾衍并没有注意到江眠的神情。
　　好在报告没什么异常，顾衍扫了两眼就拿给了军人。
　　江眠看到顾衍的反应总算放下心来，心里甚至有些没来由的开心。就像植物一样给一点阳光和雨水就可以开心很久很久。

　　又过了20分钟——
　　江眠总算拿到了他的ID卡。
　　010304670802。01代表天空之城人类基地，03代表江眠所在的城区是三，04670802指的是第四居民区67幢第八层02室。
　　士兵道：“卡里有10元体恤金，你的资料在这周会传到灯塔。欢迎你正式成为基地的一员。”
　　基地的一员。
　　江眠谢过了那个军人。

　　事后顾衍尽职尽责送他到了三城区门口，尽管江眠认为并不需要。
　　门口同样站着一位执法者。
　　执法者看到顾衍，道：“上校。”
　　顾衍点了点头，对江眠说：“你走吧。“
　　江眠不忘小声对顾衍说：“谢谢。”
　　顾衍没有什么反应，江眠猜想他大概是没听到却也没有再停留。
　　太阳被云遮住了光，天穹漆黑透不出一丝光像是被泼了墨一样。
　　江眠刚向前走了约一百米，就看到人从四面八方涌来，他们奔跑着，面露恐慌。江眠看着四面八方的人，他无处可藏，顿时呆愣在原地。
　　怎么办？来不及了！会被撞倒的！江眠的脑袋一片混乱。
　　按理来说，前阵子基地才被入侵，街上不可能会有怎么多的人流量，除非……他们被再一次入侵!
　　顾衍敏锐得察觉到了这一点，他身边的执法者也有了同样的想法。
　　执法者迅速反应，对着对讲机道：“三城区城门请求支援。”
　　空中弥漫着危险的因子，只一下就会点燃爆发，在空气中爆炸。
　　而奔来的人群似乎直接无视了江眠的存在，他们一个劲的跑，好像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
　　几秒钟的时间一个穿格子衫的男人从江眠身边跑过撞到了江眠，江眠受到冲击向后退了一步最后朝后倒去，而男人还在不要命地向前跑。
　　就在江眠快要倒下时，一双手带着温柔的风拦腰托住了他。
　　时间仿佛静止了。
　　江眠的世界变得异常的安静，他听不到四周嘈杂的叫喊，也听不见鞋子踏在地上“哒哒”的声响，他的感官都集中在腰间的那只手上。
　　手心的热量透过衣服传到江眠腰间，江眠可以清楚的感觉到那只手上覆着的枪茧。
　　等江眠回过神来时才后知后觉得发觉是顾衍将他带出了人群。顾衍神色平淡似乎没有在意刚刚不在预料之中的“突发事件”。
　　而适才在三城区门口看到的一个执法者带着一些人赶来。
　　他道：“上校，已经向周围的执法者发布指令了。军区的人也已经接到了救援信息 。”
　　顾衍道：“城区门已经封锁了吗？那几个跑出去的人看清楚了吗？”
　　执法者道：“您下达指令后就立即封锁了城区门，那几个跑出去的人也在一一追捕，三分钟内就可以全部寻回。”
　　顾衍的速度之快实在是难以想象。
　　顾衍再一次从腰间拔出枪，向五十米之外的城区门走去，道：“通知秦淮让他快点结束外城工作过来，你现在把这事报告给基地高层，让他们立即调派人手。“
　　执法者道：“是。”
　　江眠一时间不知道该去那里，看着顾衍。
　　“唔……我先在要去哪里？“
　　顾衍回头看了一眼他道：“你跟着我。”
　　江眠小跑跟上他。
　　顾衍站在门前，江眠站在他身边，前面是乌泱泱的人群以及隔离他们的一条隔离带，隔离带两侧站着两排士兵。
　　整件事情发生的过程不过十分钟他们便已经安排好了所有。
　　城区门内依旧沸反盈天。
　　过了3分钟后——
　　封锁城区的军官走来道：“上校，一切已安排妥当。逃窜出去了已经追回，请下达下一步指令。”
　　顾衍道：“把人带上来，组织好居民。派人排查三城区内的异形体。”
　　军官道：“是！”
　　五个人被几个军人押上来，那几个人正和那几个压着它们的军人正争执着——
　　“你凭啥抓我！”
　　“我告诉你，你们这样是侵犯了我们的人生自由权!我可以告你的！劝你放我们走……”
　　“你们怎么可以乱抓人？我可什么也没干。 ”
　　……
　　顾衍的眼睛在他们身上一一扫过，他们一个个就像是被禁了声，一个个都不敢说话了眼神充满了恐惧和愤怒。
　　一秒。
　　两秒。
　　三秒。
　　四秒。
　　五秒。
　　在江眠数到第五秒时，顾衍完成了他的判断，他点了点头，示意军人放开他们。他们仿佛松了一口气，脚底抹油似得跑了连头都没抬。
　　而一旁由人排成的长队走来，为首的是孩童和青年，再往后是青壮年，最后是老年人。
　　基地是港湾，也同样是行刑场；它承载的不仅仅是希望，也有着鲜血与怨恨。
　　这一次人们不愿屈服于执法者的判决之下，他们在这，就在此时此刻一场暴动正在谱写它的序章。
　　执法者一次次抬起枪，子弹一次次出鞘，血染红了地面，带着血惺味一直流淌到了顾衍的脚下。
　　他不为所动仿佛冷漠的行刑者宣读着死亡的判决。周围是撕心裂肺的叫喊声，是污秽的辱骂，是恐惧的尖叫以及濒临绝望的哭喊。
　　这样声音几乎要撕裂整个天空。
　　“啊——你该死！”“滥用职权的杀人魔！”
　　“为什么是他？为什么！为什么…
　　“你，你就是一个疯子！”
　　”为什么，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
　　人们一声声的哭喊与咒骂，响彻了整个上空像一片无法驱散的阴云。可顾衍不为所动，他从不期待阳光。
　　不知道持续了多久，顾衍的手开始小幅度地颤抖。
　　顾衍定定地看着自己的手。从什么时候会开始颤抖他已经记不清了，他轻轻叹了口气。
　　他早就不再强大了。
　　不能垮掉！至少要坚持到秦淮他们可以独当一面。
　　现在支撑着他向前走的只有传承和信仰。
　　顾衍把枪别回了腰间和一边的执法者换了班。等他转过身却对上了江眠的眼睛，他不想面对那双眼睛。他见过很多眼睛，带着愤怒的，憎恨的，畏惧的……只有，他不一样。
　　江眠清亮的眸带着些许探究的意味
　　顾衍用手遮在了江眠的眼睛前，道：“别看了，不害怕吗？”
　　江眠愣愣得接受了突如其来的黑暗，他的眼睛眨呀眨，黑羽般的眼睫扫过顾衍的掌心。
　　轻轻的。
　　柔柔的。
　　顾衍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怎么做，但他不想让江眠看到，也许是觉得江眠的年纪小怕他有心理创伤吧。
　　江眠：“为什么要害怕？”
　　这个问题问的单纯得像个孩童，但顾衍却愣住了。
　　“上校！”
　　一道清朗的声音划破了周遭的吵闹。
　　江眠听出来是秦淮的声音侧身望去，顾衍则走到了一边，眼睛看向了城门那里的情况给他们留出了空间。
　　秦淮看到江眠，道：“你也在这？”
　　语气平淡却有着些许的意外。
　　江眠道：“嗯。”
　　秦淮道：“你现在找到住的地方了吗？”
　　江眠道：“没有。”
　　秦淮道：“你可以去地下城找杜塞尔的她会收留你的。”
　　“还不走吗？”秦淮看江眠毫无动作。
　　江眠回头看了一眼顾衍，道：“我等下再走，不会打扰到你们。”
　　秦淮只是向他挥手，道：“知道了。时间紧急我要先走了。记得是地下城，路上小心。”
　　说完秦淮朝顾衍走去向他说了什么然后代替了一个执法者的位置。等顾衍回过神来，江眠正站在他面前。
　　顾衍今天已经连续工作了十三个小时了，眼神是无出可藏的疲倦，就连江眠什么时候靠近的都没有发现。
　　而江眠随一眼就瞥见了顾衍那只拿过枪的手在微微颤抖，弧度很小。可他表面上依然保持着作为执法者该有的冷静。
　　顾衍看到江眠，道：“为什么还不走？秦淮给你找好了去处吧？”
　　顾衍丝毫没有被因为刚刚的事故影响。
　　上校是个内心强大的人。
　　江眠道：“谢谢。”
　　顾衍的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他没听错。
　　顾衍道：“你今天晚上有地方去吗？”顾衍很少会关心别人，对此他显得异常得笨拙也极其的直白。
　　一时半会基地还没有办法安排出空置的房间去接纳三城区的难民。
　　江眠刚想开口说自己可以去地下城，但话到了嘴边却改成了：“没有。”
　　顾衍道：“城防处，我的休息室在第三层最后一间。你可以过去呆一晚，我会和城防处的人说。”
　　江眠看着顾衍，道：“那你呢？”
　　顾衍道：“我今天晚上不回去，走吧，天快黑了。”
　　江眠点头走了，顾衍看着他走。
　　走吧，天快黑了。
　　天黑了，他也走了。
　　城门口依旧吵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