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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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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日,李府下人热火朝天洒扫备宴,门前石的阶狮子被水洗过几遍,水迹在日光下晶莹透亮。
丫鬟伺候陆千景梳妆,簪花时小声在她耳边道:“二小姐真有福气,裴公子一早就到了,”她朝李云舒院落的方向瞥眼,“不似大小姐要嫁的那个,像什么话啊,平日就不见来,今儿不会又不来吧,真是没规矩。”
陆千景试着花钗,耳朵敏锐地捕捉丫鬟抛出来的信息“江映不喜欢来李家。”
她笃定道:“今日他必来。”
丫鬟奇道:“二小姐怎么知道?”
陆千景道:“今天比较特殊啊。”
还不是要来暗算她?
“二小姐,其实两年前大小姐就订婚了,那个人拖了两年,真当咱们家稀罕啊?”丫鬟郁愤道。虽说当年婚约是李家直接遣人到江家那边、与族长、江映母亲一同定下的,未曾告知本人,但在她心里,江映那种人,得了便宜还不得赶紧过来感恩戴德?
关于这段往事,陆千景也略有耳闻。
江映家世寒微,与他一样无支无援的人无一不想削尖了脑袋死死抓住座师这个靠山,座师只有一个,僧多粥少,总会亲属有别。
江映却是极幸运的,他年轻,样貌尚可、人模狗样,这就入了李侍郎的眼,赶紧扒拉过来当女婿。座师变成岳丈,叠了几层的关系分外牢靠,当真是可遇不可求。
李云舒不愿,李侍郎极懂女儿心思,道:“你没见过他,他样貌不错。”
许多人没见过江映,他本来是有个出尽风头的机会,至少京中许多姑娘都好奇过。两年前放榜那日,新科进士骑马游街,众人都听说这届有个没满二十的年轻人,名次不低,二甲第三,除了看状元、榜眼探花便是他最有看头。
而那一日,他没有出露面,没人说得清为什么。后来有同僚问他,他无奈一哂,
李云舒白眼道:“爹爹当我只重样貌的肤浅之人?”
李侍郎精神一振,道:“未想我儿竟是个有志气的。”
他又说,江映在翰林院修史,修到本朝人物传记。朝堂中有个不成文规矩,为了顾忌颜面,写到还在世的老臣都会刻意美化,略去他们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丑事。
掌院学士提点江映,要好好修史,良苦用心溢于言表。江映提笔落就,一字不落把陈相过往写得一清二楚。这位陈相去年致仕,早年行贿贪赃,满朝皆知。
掌院学士看过文稿,险些把稿纸砸到他脸上。
稿纸乌云一样悬在头顶,江映低头认错,唇角在人看不见的地方勾起,抬起头又是一派乖巧温顺,哀哀地看着掌院学士。
掌院学士气血倒涌,命其增修两朝实录。本想挫他锐气,不想此人不眠不休,仅用七日修成,文辞精妙、处处精炼,至此满朝叹服。
李侍郎本想告诉李云舒,江映如何正直,又如何有才。李云舒继续翻着眼,哭得一抽一抽:“倔都倔死了,这种人能嫁?”
李云舒一语成谶。
江映什么时候死陆千景不知道,她只知道李侍郎真的也快被气死了。
裴述鞍前马后把李侍郎哄得晕头转向,热闹过后李侍郎又不免悲凉,他死也想不通,江映怎么还不来奉承他,他明明对他那么好,女儿都许了他,他还有什么不满足!
陆千景算是知道了。
大约不会有人能逼着江映做他不想做的事。顶头上司不行,座师不行,更别提李云舒和裴述,如果他今天当真来李府,那只有自愿这一个可能。
卯时,李府宾客盈门。
陆千景经过前厅,在乌泱泱的宾客中,她似乎认出了江映。
裴述上揽着个年轻人。
那人生了张精致的脸,颀长目秀,似是工笔细致描摹。
裴述拉着他说话,两人同在一处,身着差不多的靛青襕衫,裴述顿时显得憨傻不少。
他果然来了。
陆千景又朝那头多看一眼,心下愤然。
她毫不掩饰恶狠狠朝他们剜了一眼,裴述回了个温柔体贴的笑。
陆千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裴述黏还在腻腻地冲她挤眉弄眼,他们频频对视对视,终于引起江映注意。江映朝她这边抬眼,稀薄的晨光落在他身上,双眸淡淡,见了她就真的只是看了一眼,如同看到一棵树、一株草,没有任何多余的神情,仿佛从未有过任何糟污的谋算。
好啊,好,果真一副人模狗样。
陆千景想得入神没注意身后有丫鬟唤她。
“二小姐,夫人催您去后院。”
几声过后,陆千景才回过神,神色略显不自然地转身离去。
裴述大笑两声:“江兄,看见没,我那好妹妹害羞了。”
江映目光沉沉,一言不发。
“江兄,你推脱着不娶妻,岂不知迟亦生变啊,啊?”裴述大笑着递给江映一杯酒,“江兄,咱们总是要做连襟的,以后就和亲兄弟一样,再喝一杯!”
他心情愉悦,他此生的悲剧,终于要从根源彻底斩断。
*
陆千景随丫鬟到后院,夫人们正拉着李舒云说话,几位夫人小姐用帕子掩住嘴优雅地笑着。
李夫人差人安排诸位夫人入席,一切打点妥当后带陆千景进了一处隔间。
李夫人微愠,不满她不懂大家闺秀应守的礼节。
“刚才你去了前厅?”
陆千景眼神坦荡:“是。”
“景儿,娘之前和你说的嫁妆,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江映今日也来了,他是什么样子你也看到了。”
陆千景心正烦得厉害,李夫人未去前厅,她怎知江映来了,果然,她也知道......这下要多收拾一人了,她心想。
不过,也不是什么难事。
“要不是你姐姐让你,你怎会有这般好的姻缘?”
李夫人旁敲侧击,每天都要来找她两三次。自从知道李云舒与裴述要害她,她再不打算分什么嫁妆。她心中生出难以言喻的恶意,
她在袖中摩挲着一个瓷杯,杯壁内涂了迷药,是从席上她的位置拿的。
香兰说过这种药要靠水要靠水一层层冲开,刚喝下去不会察觉有异,只会觉得口渴,然后越来越想喝水,茶酒一杯接一杯冲泡才能把迷药全喝干净。
“你嫁妆到底在哪?”
陆千景扬起一个好看的笑:
“娘,那些嫁妆原也没说要分,但您和姐姐对我那么好,我怎么能不报答你们?这里人多嘴杂,万一让外头丫鬟婆子听去,乱说闲话就不好了,不如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商量?”
“娘,我们去怡韵亭吧,那里幽静。”
见她终于松口,李夫人心中满意,屋外人来人往,说话和走路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的确不是个好说话的地方,若让别人知道她觊觎庶女嫁妆,她这当家主母也没脸见人了。
男子都在前厅,女子都在花园,怡韵亭四周都冒着清冷气息。
陆千景把李夫人扶进亭子,亭中常备茶水,陆千景背着用袖中的瓷杯给李夫人倒了盏茶。
“娘,您先润润嘴,我去找敏嬷嬷来。”
说完陆千景退出亭子,轻轻掩上门。
李夫人心中古怪,这死丫头走就走了,做什么要关门,弄得里头黑漆漆的,她拉开门,在亭中看壁上字画,不一会就口干舌燥,不到一刻钟就把一壶茶水喝光。
她心道陆千景怎么还不回来,找个老嬷嬷用得着那么久,正想着,一处忽地掀起燥热......
陆千景心情好极了,步子轻快,差点要哼出小调,她才转过假山,听到前方有人说话,脸上笑容渐渐消失。
“江公子,您慢点。”
“江公子,您站稳啊!”
陆千景伏在假山后,前面果然是喝了药的江映,李云舒的丫鬟搀着他,两个人东倒西歪,好几次差点摔倒。
她想起这个时候,依着他们的计划,她也应该喝了药,于是学着江映睁不开眼的样子踉跄转出假山。
前头传来丫鬟的惊呼声。
“呀!二小姐?你怎么在这。”
丫鬟瑟缩一下,半路碰到陆千景不在她预想之内。这个时候,二小姐不该喝了迷药躺在怡韵亭里吗?
陆千景双腿虚软,身子仍站得挺直,头却低低垂着。
“不......不知道,我的头好晕,”她看看天,似乎真的找不着路,“许是天太热了吧,不妨事,一会就好......我在家也会这样。”
丫鬟舒了口气,凝神辨析。陆千景流畅的下颌微微翘着,眼眸像清水洗过的琥珀一般,阳光刺眼,不太稳当地立在那里,娇弱无依。突然,那张暖玉一样的脸转了过来,红唇微张,似笑非笑抽了两下。
丫鬟下出一身冷汗,心里却笃定她晕了:“二小姐,大小姐还等我呢,劳您帮个忙,带江公子休息。”
“去哪休息?”
“前面就是怡韵亭。”
“好......好,我送他去。”
丫鬟也是头一次给人下药,早慌得不行,丢下江映一溜烟跑开。
陆千景从丫鬟手中把人接过:“江公子,我们走吧。”
“去哪?”
“去......”洞房花烛啊。
陆千景斜看东倒西歪的江映,“去醒醒酒。”她眼神多了一抹狠厉,特殊的药当然会有特殊的醒酒方式。
她红润的唇弯作弄一笑。
江映的身子刚靠过来,她就后悔了,她忘了这个人再如何仙气也是个男子,还是个没意识的醉鬼,此刻身上好似一座大山压着,酒香从四面八方席卷缠绕。
她走不动路了。
也不知道她母亲怎么了,她紧张地望着怡韵亭,心急如焚。
身边人的气息没有意识地扫过她肩颈,似有一双手在皮肤上撩拨,掀起一阵火热。
陆千景彻底笑不出了,想要推开压在身上的人,“江公子,你怎么那么醉啊,自己能不能走两步?”
她一斜眼,突然对上一双定定的眸子。
她心跳突然剧烈地揪起,脖子上有东西横着,冰冰凉凉、薄薄一片,哪怕不需要看见,她也有了预感。
皮肤接触到刀刃的一刹,她以为自己要死了,眼泪决堤而出。
江映斜睨着她:“李小姐,你要带我去哪?”
陆千景腿都软了,要不是刀还架在脖子上,她早滑到地上,靠着刀柄和少年胳膊的一点支撑,她勉强立着,“你......你没醉啊?”
她偷暼着恨不得捏碎她的江映,笑着道:“那我就不带你去醒酒了。”她推开贴在她肩膀上的胳膊。
江映眸中的怒火变成一潭深水,静水无波,黑沉沉地压着:“你走了我怎么办,不是说要带我去醒酒,这里光天化日的不方便,要不要去怡韵亭?”
陆千景身子吓软了一半,控制不住向后倒去,后腰被人从容扣住,锢在腰间的手漫不经心往前压了压。
她身子朝前一靠,与江映紧紧贴在一起,形成一个诡异的姿势,他看她的眼神染上玩味,手指隔着衣料微微收紧又松开,“酒都喝了,不醒酒怎么行。”
陆千景两手推着,对面硬得像块石头纹丝不动。
空气沉默得逼人窒息,热气不断攀升,她抬头看了看顶上骄阳,手上力道更大了几分。
突然肩头一震,她自己的推力与江映的力气叠在一处将她摔得四脚朝天,幸好身下是一片长势极好的松软草地,这会身上到不是很痛,她揉着手腕坐起,刚想骂人却哑了声。
江映眸中慌乱,面颊绯红,他侧着脸不再看她,根根分明的睫毛剧烈抖着。
陆千景皱着眉上前,江映没喝酒,但这样子分明也不正常,心想他不会真中暑了吧,她凑上去道:“你怎么了?不舒服吗?”